白宿真半背半扶著許宣，兩人相互依偎，走出了已然快消散無己的白霧，外面幾步的距離外，躺著他們熟悉的幾人。閉著眼睛臥倒在井邊的是葉華，拿著劍半跪，斜躺在牡丹旁的是楚群，面無表情地睜著眼睛，看著他們走出來的是夏蘭嵐。

    夏良也在幾人之中，卻是顯得最為不同，此刻的他浮空在井口的半空，閉著眼睛，身上環繞著數道金紋。許宣打量了一番四周，發現周圍白霧散去后，地上原本并未過于明顯的紋路便清晰地顯露了出來。那些暗金色的符號勾畫，隨著空中的夏良的呼吸閃爍明滅，夏良每吐出一口氣，金紋便暗一下，然后從四周各個人身上溢出金色的碎末光點，隨地上流出的字符纏繞著融進夏良體內。

    “……沒想到這陣已經到了最后的階段了?！?/br>
    白宿真皺了皺眉，看了眼躺在牡丹花叢中的夏蘭嵐，緊了緊抓著許宣的手。許宣又咳了幾聲，卻再未吐血，原先蓋在他身上的力道也在慢慢變?。?/br>
    “白宿真，我師兄師弟他們如何？可以直接叫醒么？還是需要做點什么？”

    “不?！卑姿拚鎿u頭：“不可以直接叫醒，他們體內應該還有余香，如果不是自主從幻境中掙脫而出，最好不要直接妄動。但是你可以上去給他們輸送一點你的真氣，一點點便好，然后帶上一點意念喊他們的名字?！?/br>
    “這樣他們便會醒了？”許宣望了一眼夏蘭嵐，她依然躺在牡丹花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浮在空中的夏良。她除了白宿真和許宣最開始出現的那一瞬外，再也沒有把目光浪費到他們身上過。

    這般有恃無恐，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確實胸有成竹？

    “你是覺得我們已經毫無威脅了么？”

    許宣推開了白宿真，抽出了長劍，慢慢地對著夏蘭嵐走過去。夏蘭嵐見他如此，也不惱，亦是沒有躲閃，只是帶了笑，懶懶地回頭：“怎么，還想打？”

    她慢慢從花叢中坐起，這次卻沒有再拿武器，而是直接將手指一正，做出爪形，隨著她的動作，三條紅色的尾巴和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在她身上顯現了出來。

    和先前的氣勢完全不同，此刻的夏蘭嵐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強大，她像是徹底放下了什么心，又像是徹底放棄了什么，做出了決斷后，整個人都顯得輕松了起來。

    許宣心中有所計較，但是面上也不露怯。白宿真在旁望了他們一眼，卻也依然是什么都沒說。

    爪痕帶風。夏蘭嵐并沒有后于許宣便落于下風，反是迎招直上。她使軟劍時人輕盈如煙，詭秘如霧，棄劍后則截然不同。白皙的爪不快，卻爪邊帶紅，掀風帶浪，揮過時相伴有沸騰的風。

    許宣聽說靈狐一脈向來通媚術曉靈火，想必那夏蘭嵐爪邊的那暗紅便是如此。自夏蘭嵐將那火點起，他就一直覺得體內有一種躁動的異樣，與夏蘭嵐對招了幾回合，對方帶著熱意的靈火便將他體內那原本只是猶如絲線一毫的異樣變成了一股粗糙的麻繩，從丹田開始，一股難耐的灼燒感再也壓制不住，在夏蘭嵐一個收爪后的轉身后爆發出來。

    許宣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鳥啼在耳邊轟鳴而起，丹田一熱，全身脈絡沸騰的瞬間，一道白藍色的火焰從他身上燃出。白宿真站在一旁，看著他被火焰包圍，意味不明道：

    “果然靈火相引，哪怕只有一半，雙方又階差極大?！?/br>
    許宣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覺得自這火冒出以后，他便神志更加清醒了幾分，或者說，清醒到了有幾分過了頭。那火似是會吞噬情感一般，把他原先還殘有的彷徨，不安，忐忑，全部吞了干凈。

    世界只剩下框架，除了條理外不余任何，萬物皆相同。

    白宿真在一旁看了一眼眼神放空，一片冷漠傲然之意的許宣，抬手就是一抓，把許宣硬生生從和夏蘭嵐的戰局中扯了出來，也從熊熊的藍白色烈火中扯出。

    “夠了吧？夏蘭嵐，”

    “為何夠了?！毕奶m嵐拿手捧了臉，道：“你是要教我什么叫做適可而止么？白留意。你對這有靈火的小子有這么上心？這次他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

    白宿真未答，只是看了一眼雖然已經被他拉出藍火，但依然神色有著幾分過分清明的許宣，抿緊唇從袖中抽出了朱色的傘：“明知故問?！?/br>
    紅傘輪轉間，空中風氣云涌，大片的烏色匯聚在空，遮天蔽日，奪光遮彩，白宿真一手持傘，一手抓著面不改色的許宣，對著夏蘭嵐瘋狂皺眉：“你明明也有不想失去的東西，不要逼我?！?/br>
    “……”夏蘭嵐望了一眼空中漂浮的暗云，一時也沒接話，只是來回晃著自己爪中的火，眼神晦暗不明。白宿真見她消停，便也未再做什么，收了傘轉身拉了許宣欲走，卻又被夏蘭嵐三道紅火攔下：“等等，白留意。你要走可以，把他給我留下。你知道的，他也是我陣法的一環?！?/br>
    白宿真瞇住眼，沉沉看向夏蘭嵐，臉色極為陰沉，這是許宣第一次見他徹徹底底在別人面前敗了臉色。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值得詫異打趣的事，不知為何，此時他卻依然心如止水，沒有半分波瀾。白宿真似乎是明白他的狀態是為何，這讓他的臉色更加糟糕了。但是夏蘭嵐依然一步不退，她認為許宣的力是這次她的陣法所必須的，她不愿讓步。

    “……真是，傷腦筋?！?/br>
    白宿真收斂了神色，雖然依然沒有笑意，卻也沒有那么陰沉了。他沒有一絲表情地放開了許宣的手，再次抽出了朱傘，對準夏蘭嵐的方向狠狠一擲。

    似乎是因為太快了，夏蘭嵐直接被這如電一擊釘在了空中，雖然不知為何避開了心臟，但是白宿真的力度卻并沒有任何留情。朱傘直接貫穿了她的身子，她在空中像是一只大蝦一般蜷下了身子，顫了幾顫，然后咳出了一口血。

    “……你這是，示威？”

    夏蘭嵐掙扎著用手抹了一口血，笑道。白宿真撇了撇嘴，眉頭微挑，轉身又牽上了許宣的手。許宣望了他一眼，卻是沒有答應也沒有反抗。

    “……許宣?！?/br>
    白皙的手指點上眉間，白宿真用勁一手拉低了許宣，將額頭抵上額頭，閉上了眼。許宣原先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在兩額相觸的時候動了動，然后也像是被牽引著一般閉上了眼。他感到在眉心的位置有熾熱在燃起，像是一團小小的焰，又像是一顆全新的心臟，在一跳一跳。身體在回暖，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席卷他，詫異，歡喜，焦急，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奔騰而來。

    許宣顫了顫睫，嘴角翹起，眉毛卻微微皺了，這是一個苦笑：“真奇怪啊，我剛才，好像失去了情感的能力，是錯覺么?！?/br>
    夏蘭嵐沒有過多關注他們，自顧自地在一旁轉過了身，將手努力地向下伸展。方才白宿真將她所釘的位置雖然不低，卻也不是那么高聳，她將整個身子倒轉后，長長的指甲還是能稍稍碰到地面的土。她笑了一下，不知是為白宿真的輕慢，還是為她的好運，金色的碎片從她指間落下，落在地上明滅的陣上，然后走蛇游筆地躥向了不遠處的楚群。

    “楚長歌！”

    許宣望見了這一幕，失聲大喊，白衣的四師兄倒在地上，像是依然在睡著。許宣閉上了眼，再睜開時，楚群卻已經提了劍擋住了那一擊，見他望去，回頭深深一眼：

    “我無事?！?/br>
    就如他所言一般，他手里的劍沒有一絲顫抖，沒有一絲遲緩地劈開了夏蘭嵐護體的金光，然后同朱傘一同，貫穿了夏蘭嵐的身體。狐裘狐妖闔了眼，睫毛微翹，看著楚群冷眼抽出了劍，她又笑了笑，這次卻不知又是為何。

    楚群沒有再趁勝追擊，抽回劍后便閃身越回了許宣身側，望著許宣不再看夏蘭嵐的方向。許宣上前，張嘴欲言，最后卻只是逼出了一句：“你沒事就好?！?/br>
    隨著夏蘭嵐臉色慢慢蒼白，許宣楚群四人周圍的白霧也開始慢慢變濃，似乎又有一個幻陣要結起了，但這次的主宰卻不是夏蘭嵐。楚群又抽出了劍，他似乎在醒來后就明白了什么，長劍破空，長嘯后劃開一道血色，又是三人倒地，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戲班中的幾人。他們不知何時起也埋伏在了四周，這次見夏蘭嵐陷入下風，便蠢蠢欲動想要挽回局面，然后被開了竅的楚群一劍掃了一半。

    “你們會遭報應的?！?/br>
    倒地的狐妖沒有發出聲音，但嘴巴一張一閉，明顯便是這幾個字。許宣皺眉，揚劍望向另一邊，卻意外地看到剩下的幾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拔腿便跑了。隨著幾人逃逸，幾人身死，又有幾人脫離，陣法的金光變得越來越暗。一直以來被金光所縛，困在空中的夏良也開始發出微小的聲響，他似是要醒了。作為這核心的夏良一醒，這次夏蘭嵐的所有心血都會變成云煙。

    但是夏蘭嵐卻依然在笑，從方才起便笑個不停。她用著一種可怕的執拗表情望著空中的夏良，然后慢慢地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還留有殘血的掌心與起伏的胸口輕觸，夏蘭嵐閉上了眼睛，然后猛地用力一按，她竟是直接抓出了自己的心！

    紅色的心還留有余溫，夏蘭嵐闔眼轉頭，將心狠狠向夏良擲去，然后轉頭，用爪子斬開了自己的半身，對著許宣直沖而來。撕裂開的身影的舉動實在在許宣意料外，他雖然下意識退了一步，卻還是被夏蘭嵐抓到了一截指尖，一絲藍色的火焰瞬間從兩人所觸的位置燃起，幾息內就將許宣整個吞沒。

    “你會成為上仙的，良兒！”

    夏蘭嵐的上半截身子落在泥土里，頭發雜亂，衣服破爛，臉上劃痕傷疤交錯，她像瘋子一樣笑著，對天大喊：

    “仙門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