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供電很穩定，樓梯間里平常不大走人，有種濃厚的專屬于灰塵的特殊味道。

    有光的地方塵埃都能被點亮，可是在這里，光源被剝奪的地方，塵埃只能同黑影融為一體。

    就好像她自己。

    彭黎在22層駐足了一會兒才勉強用恢復的視線瞧準了地上的階梯，又重新打起精神抬步下樓。

    盡量不要驚擾到安睡的塵土，她步子很慢很輕。

    躲過令人難堪的22樓，她從令人放心的21層鉆出來，按了向下的電梯。

    可是出了住宅樓才想起自己沒有帶單元樓的門禁卡，真的是笨。

    她不想去麻煩崗亭保安，也不好意思隨便按一戶陌生人去叨擾人家給自己開門，只有等待下一位上行的住戶幫她打開這扇厚厚的雙層玻璃門。

    還好今天風和日麗，她全當曬太陽一般在樓下慢慢繞了一圈，和一群出來晨練的老人家走了一會兒健身器材。

    可能是中秋佳節，大家都回鄉探親，走了十幾分鐘她耳鬢都冒出一點點熱汗，還不見單元門口有人上去。

    隨后又湊到對面長椅上，坐下來遠遠欣賞小區大門口最近被園丁修剪成月兔與月亮的羅漢松。

    不得不贊嘆，這園丁有做畫家的潛質，一只大兔子鼻尖拱起圓圓月亮，還有另外兩只小的，在地上翻著肚皮打鬧。

    怪不得昨晚廖美清受到節日啟發，在杯子上畫了三只兔子和一只月亮，原來是跟面前園藝作品異曲同工。

    彭黎喜歡一切可愛的小動物，正看得入神，還在思考這只家長輩兔是公的還是母的。

    于是江凜按了不熟的鄰居門鈴，得不到回應又從安全通道追了腳印，最后急鬧鬧地推開一樓單元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秋日暖陽的和諧畫面。

    彭黎那雙短腿果然沒走遠，兩只小腳似乎都沒長大過，穿著一雙白色球鞋，正在長裙下連帶露出一點驚鴻一現的白軟肌膚。

    背就靠在對面長椅，坐著還不老實，正在不自覺地蕩槳似的擺動雙腿。

    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得津津有味，明明對面園藝作品都離得那么遠，還時不時彎腰攔截一片過路的秋葉捏在手心捏出“吱吱”聲響。

    江凜皺緊的眉宇舒展。

    這畫面好像與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時刻別無二般，一下子蠱惑到他，人走過去話已經出聲，“坐那么遠嘛呢？”。

    十分鐘后彭黎一臉悔恨地跟著這位跟她“不怎么認識”的鄰居下了地下車庫。

    電梯打開，他人已經率先走出去，回過頭余光見到她還不動，再度轉身。

    右

    ΡO⒈⒏嚸℃OM手已經搭在門框擋住電梯，一雙眉眼上揚，似乎在無聲詢問她為什么不跟上。

    事到如今已經毫無辦法，彭黎只有感謝他幫自己擋住電梯門，挪動雙腿再度跟著他上車。

    黑色的雷克薩斯洗的一塵不染，估計蒼蠅都能在打過蠟面的漆身上摔倒。

    油門一轟，車子已經駛出了地下停車場。

    兩人一路無話，連音樂都沒開，于是車子里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江凜余光里那一小團倒是很乖巧地坐在副駕駛，雙手好像小學生搭在膝頭，但光是從后背僵硬姿勢已經看出來她有多緊張。

    骨戒勻稱的手指握緊方向盤，目光重新移到對面紅燈。

    當然，他此時此刻內心也和淡定挨不上什么邊兒。

    他覺得自己昨天外加今日，身上的正裝已經夠明明白白寫滿“不練游泳很多年”的訊息，可是她好似一點兒都在意這件事情，甚至都沒有問問他最近有沒有拿什么獎項。

    他很想問她剛才明明有事，可是卻為什么又假裝沒事。是不是真的沒放在心上。

    也想問她為什么能做到現在還不主動開口，質問他和那個惹人厭的餐飲小姐是什么關系。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吼她，為什么這些年一個短信都沒曾來過。

    尤其是在他那么信任她會守約又那么失望她毀約的時候，即便是一條想你也罷。

    也不會讓他難受到好似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詭夢，備受時光同感情的欺騙。

    那些淹沒在舊日里關于少女對他的專注和認真，好像都隨著他的夢消散了。也許她只是一時興起，又有什么人會對別人的夢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一切疑慮如今只能重新埋進心底。

    因為他早已經不是18歲口無遮攔的稚嫩年紀，也懂得如果成年人錯綜復雜的感情世界里，對方不關心，那你所有亮出的感情底牌，都會成為對方捅向你的利劍。

    六年時間夠久，他好歹明白了這個爾虞我詐又分外殘酷的道理。

    江凜不講話是因為對她憋著一口氣，而旁邊彭黎不說話也是在同自己生氣。

    她氣自己剛才為什么一個眼神就被江凜制服，他問她要去哪兒，她就老老實實告訴他自己準備回家拿了背包去看一看出租房。

    甚至在他說自己去公司順路，要不要帶上她的時候，她也很順從地盯著鞋尖上的灰塵點點頭。

    明明是不認識的鄰居，明明該來一句“我們好像不熟?！?/br>
    去看他吃癟。

    可是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因為除了將賬務作為借口外，她心底知道自己每個細胞都在思念他。

    就像丑小鴨也有做白天鵝的夢，而且何況這場夢里，他從未虧待過她。

    車里沒有放置什么多余的車載香水，只有淡淡的皮革味道混雜身邊人散發的氣息。

    甚至她的鼻息都要很刻意的小口呼吸，才能不引人注目的去汲取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清冽。

    好熟悉，又有些不同，總之連味道都是讓人心跳的。

    說白了，她的口鼻眼是很愿意同他待在一起的，只不過她那顆小心臟沒勇氣去為自己爭取，才淪落到要由他來做選擇。

    路程開到一半，江凜看著前方越來越少的高樓林立，已經開始懷疑她此行去處，忍了又忍終于點了點中控臺屏幕上的紅點側臉問她：“你確定你要去這兒？沒走錯路?！?/br>
    彭黎聞言連忙從包里翻出手機，在二手房平臺上找出中介公司的地址，遞到他跟前道：“沒錯，是這里的?！?/br>
    “不順路的話還是把我放在路邊，我可以坐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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