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破境
這里是? 眼中光景輪轉如夢似幻,恍惚剎那間木三千跟素玄兩人便透過水面,等到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楚真實的呈現在眼前,木三千卻發現他們已經置身在一間陳設華美的房間內,金漆明柱燭火通明,玉面屏風隔斷之后有床鋪溫軟如玉,墻邊梨木擱架華貴織錦貂絨衣袍,窗下案幾明凈狼毫筆墨硯臺,滿滿當當的貴氣。 木三千松開了素玄的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幾次經過一旁堪比人高的銅鏡時總是忍不住停下來,再三確認鏡子里的那個確乎是自己沒錯。 但是怎么可能? 這個房間分明是自己曾經住了多年的地方,是帝沙皇宮里最讓人覺得溫暖安心的所在。 帝沙已經滅國十年,自己又怎么可能回得去? 洞開的窗戶有風吹進,拂起了案幾上擺放安穩的書頁,伸手拿過來,封面上只有規規矩矩的“道德經”三個正楷小字。木三千想起來了,這本裝訂精巧的道德經還是東方的商人作為貢品進獻給父皇,后來父皇把它給了自己讓木三千用來練習中原文字的書寫。 就因為要整天練字這事兒那時候的木三千都沒少跟父皇鬧脾氣。 咯吱—— 木三千還在回想以往那些瑣碎事情的細節,房間門忽然給推開,隨后便看見一個圓腦袋大眼睛長相極為討喜可愛的兒童進了屋內,他似乎是在發脾氣,進屋后徑直繞過了屏風連鞋子都沒脫掉就鉆進了刺繡大被里面。 “看不出來,你小時候長得倒是挺可愛,可就是脾氣差了點?!?/br> 本來挨著床的素玄也挪步到了案幾旁木三千身邊。 木三千沒說話,房外又有兩人輕聲邁步進了房內,正是木三千的兩個貼身丫頭,明月跟彩霞。 然而她兩人也都全然無視就活生生站在一邊的木三千跟素玄,仿佛房內根本就沒有這兩人一樣。 “殿下您就別鬧了,陛下還在跟樓蘭的人商談要事,不應該去打攪的?!?/br> 兩個丫頭守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好言相勸。 “整天除了商談就是商談!” 還是兒童的木三千或者說木千流一把掀開被子露出腦袋,小臉蛋氣呼呼給憋的通紅。 “陛下可是一國之君,以后您也會是咱們帝沙的王,所以陛下才會讓您學寫東方的文字,學說東方的語言,好好的守護這個自由的國度?!?/br> 明月跟彩霞一左一右,自己的這個小主子雖然個性張揚調皮,是個令所有人都感到頭疼的問題少年,但他們知道小主子的心底是極為善良的。 這會兒木千流也消了氣,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然后走到案幾旁拉開椅子做上去。 旁邊的木三千趕忙將手里的道德經重新擱在案幾上。 木千流在案面上鋪開宣紙,隨便抓過一只狼毫就開始揮毫灑墨,嘴里還一直念叨“就知道讓我練字,練字!” 木三千跟素玄都湊過去想看看木千流在之上寫了些什么,仔細一看卻發現小千流不過是拿著狼毫在名貴的宣紙上隨意涂畫,三五筆下來紙面上就成了一團糟糕。 看樣子還是怒氣未消啊。 這會兒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著年幼的自己使小性子耍小脾氣還真讓人覺得忍俊不禁。 “千流?” 門外有人輕聲喚了一聲。明月彩霞兩個丫頭立刻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恭敬候著。 木千流聽到來人喊自己當當下就扔掉手里的狼毫趕忙揭起案面上的宣紙幾下團成一團仍在腳底下,左右找到了那本道德經工整的掀開放好,做好一切后才舒了口氣提筆沾墨在紙上寫下“道可道,非常道”幾個工整的蠅頭小楷。 而這一聲“千流”卻也像是閃電擊在身上一般,木三千瞬間便僵直了身體,直到那個現在看起來已經不顯得魁梧可依舊偉岸的身形出現在眼前。 “父皇?!?/br> 兩個簡單的字從木三千的喉間仿佛經歷了萬難,才勉強說了出來。 木方想微笑著徑直向木三千這邊過來,還是那么的讓人親切。 在這一刻木三千似乎忘記了在別人的眼里自己根本是不存在的,迫不及待的向木方想邁了一步探出雙手想要去擁抱住那個無比令他懷念的身影,可木方想就這么穿透了他的身體,走到木千流的身邊。 “父皇?!?/br> 木三千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指間,又輕聲喊了一聲,手指冰冷無物的觸感在告訴他,這一切不過都是看起來無比真實的幻象。 冷眼旁觀的素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們走吧?!?/br> 素玄輕揮手臂,眼前的一切再次模糊,像是被攪亂了倒影的水面,身前的人,物都開始支離破碎,最后徹底成了星光點點。 等到眼前的景象重新凝結,他們此次出現的地方,是帝沙都城磚石壘砌的城門壁堡。 耳邊戰鼓雷鳴旌旗呼嘯,遠處身著啟元戰甲的騎兵一線長蛇,而傲然站立于城門之下的,僅有手握彎刀的帝沙國主,木方想一人。 遠方戰鼓漸息,只還有一面虎皮環耳大鼓在聲聲不停。 一線騎兵開始移動列陣,那是沖鋒前的號令。 遠處煙塵四起地面被鐵蹄踏過那種駭然的力量直接傳到了人的心里。 木三千跟木方想并肩而立,木三千卻是第一次見到平日里溫和如玉的父親如此的堅毅不屈舍生赴死。 木方想腳邊是步卒尸體橫陳,他身上的硬甲都已經寸寸龜裂,這一趟的騎兵沖鋒,恐怕是他最后的戰斗。 沖殺呼喊鐵蹄陣陣,轉瞬便要到了眼前。 “那是騎兵??!您一個**凡胎如何能跟騎兵硬抗?父皇!您怎么不躲一下!” 木三千想要去拉住木方想,可每一次自己的手都會穿越過去,他不停的試,不停的落在空處,情急之下便失聲喊了出來。 扶刀站立的木方想竟然好似聽到了木三千在旁邊聲嘶力竭的呼喊,忽然就轉過頭來對著木三千的方向勉強調動已經僵硬的臉龐露出了微笑。 看的木三千一時凝噎。 木方想繼而回過頭去,雙手握緊了已經卷刃的彎刀。 “吾乃帝沙國主木方想!爾等賊子兵犯帝沙,罪難天??!木某為國而生!為國而死!” 一聲長喝從木方想口中迸發,瞬間竟然連對面騎兵的沖殺都給壓了下去! 一聲完畢數百騎兵已經近至身前,霎時刀光劍影亂閃,木三千卻已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良久,待到周圍聲消人散,木三千發現自己跟素玄又出現了武當的山上。 月明星稀,草枯人寒,不遠處的木三千獨自一人就坐在崖邊上,蜷身抱腿眼望腳下。 十年,木三千已經記不起有多少個孤獨的深夜便是如此度過。 隔了幾丈之外看著自己瘦弱的身影,連木三千自己都覺得可憐。 “其實你的心里,真的很孤獨啊?!?/br> 素玄站在一旁輕輕的說道。 “不去安慰一下那個小可憐蟲?” 木三千疑惑的看了素玄兩眼,素玄則很肯定的點點頭。 “你在看什么?” 木三千還是將信將疑的走過去,挨著瘦弱的自己坐下。 “沒看什么?!?/br> 自己竟然回答了,怎么突然能看得見了呢? “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啊,有什么好玩的么?” “哪兒有什么好玩的,不過是發呆咯?!?/br> 幼年時的自己隨意的回答后中還隱隱透著一股倔強。 那是一種可以直直戳到心底的東西,讓人想要拼上所有去保護的東西。 “曾經的你,或者說真實的你,就是一個可憐而又孤獨的小屁孩兒啊?!?/br> 素玄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但她的聲音卻像是近在耳邊。 “你不過是把它都給遮掩了起來,事實上,你一直都是個膽小懦弱,又只會自憐自艾的孤獨小鬼,不是么?” “是啊,我刻意表現的樣子不過都是偽裝,用來保護自己的鎧甲?!?/br> 木三千憐惜的看著瘦弱的自己,腦袋漸漸變得遲鈍,素玄說的,好像對,自己又好像也不是那么的贊同。 “所以,你留下來保護好自己,好不好?” “好啊,保護自己?!?/br> 坐在地上的木三千已經開始沒有了表情,眼神都開始變得空洞茫然。 而身后的素玄,卻咯咯的笑了起來,到了后來簡直笑的花枝亂顫。 “你怎么能都得過我呢?” 素玄走過去極為親昵的摸著木三千滿是蓬松頭發的腦袋。 “只有你一次次的接近死亡,對我的束縛才會一次次的減弱,等你的精神徹底被困住,你的身體可就要歸我咯。只可惜是個男的?!?/br> 素玄依舊笑顏如花美的不可芳物。 接二連三的精神消耗讓木三千極為困倦疲憊,而素玄等的就是這一刻。 只需在過些時辰待木三千徹底迷失,她便可以鳩占巢xue取而代之。 木三千在虛幻中重新將那些過往體會了一遍,開心,悔恨,憤怒,辛苦,孤獨,種種情緒在瞬間將他占滿。迷茫中他只覺得心里很難受,像是堵了一塊什么糾結在一起的東西,那種撕心裂肺讓他恨不能將自己給剖開。 但那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才讓他會如此的痛苦? “是你自己啊?!?/br> 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在木三千的腦袋里響起。 “你之所以是你,都是因為你的過往,是那些一幢幢一件件,才成為了現在的你?!?/br> 靈光閃過,木三千猛然間卻記起來了自己初上武當趴在師傅背上的那個夢。 “是啊,那些痛苦,那些孤獨,都是我自己?!?/br> 木三千終于不再迷茫,眼睛也重新變得清澈。 而一旁那個瘦弱的木三千,竟然如青煙飄散,就這么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素玄神色變換幾乎失聲尖叫。 “雖然你是想讓我迷失在過往痛苦的回憶里,但我還是要謝謝你?!?/br> 木三千站了起來,跟素玄相對而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木三千重新找回自己也就代表著素玄已經失去了這次借機占據他身體重生的機會,素玄開始憤怒,開始歇斯底里,開始露出了狂暴的面目! 幻境瞬間破碎,睜眼兩人依舊在瀑布之下,錢塘之上。 白色巨蟒長嘶猙獰,張開血盆大嘴便當空咬下! 木三千掙脫素玄,從懷里掏出黑尺就頂了上去! 巨蟒力大,木三千擋住了鋒利牙齒卻也被頂飛出去,摔在地上當即便是一口鮮血噴涌。 “不能重生那就跟你同歸于盡!” 素玄已經失去了理智,踩著巨大的白蟒腦袋就再次沖殺過來。 木三千捶地而起,心內正逢滿是郁結無處安放,給白蟒一擊打裂了開口,當下握住黑尺以尺為劍。 “之前一手借劍不成,而今手托沉浮斬蟒!” 當下心內萬千氣象霎時傾瀉一出,一劍長橫手握沉??! 攀至巔峰的劍意橫掃過去簡直摧枯拉朽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積攢了無數心情的一擊下,煙消云散。 木三千睜開眼睛,自己仍然臨崖而作,身下瀑布濤聲震天,醒過來依然已然皓月當空到了深夜,而木三千卻渾身濕透宛若劫后余生。 “自己破境了?” 重新感受到身體變化木三千卻驚奇的發現,自己似乎在夢中破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