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許翹的原意，自然不是真想跟顧西沉分手。至少，在沖出門外之前，她都以為這只是一句氣話。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由不得她反悔了。

    從顧西沉那邊回到自己家，開始身ti不舒服，吃了藥也沒用，她整夜難眠，忍得了病痛，卻忍不住，給他連發了好幾條短信。

    【西沉，在嗎？】

    【我好像病了?！?/br>
    【我肚子好痛?？催^醫生，原來例假的時候不能泡澡，你害慘我了?！?/br>
    【算了，我不生你的氣?！?/br>
    【我不生氣了，你也不生氣好不好？】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br>
    最后一條是凌晨五點發的，語氣卑微，甚至主動認了錯兒。但他一條沒回。

    直到天亮，母親將她再次進醫院，打了針、吊瓶水，囫圇睡過一覺，許翹才徹底的死了心，意識到：顧西沉不會回的。

    她在自討苦吃。

    李莉莉走后。

    她呆呆看著電視，電視放的bbc紀錄片正在介紹宇宙起源的過程。

    她呼吸緩慢，看到浩瀚的星空，地球像一顆蔚藍的玻璃彈珠易碎而渺小，看到光芒萬丈的太陽也只是廣袤銀河系中兩千億顆恒星之一，看到數不盡的星球上有數不盡的島嶼，而終有一天，它們會全部燃燒、爆炸、消亡。

    終于，逐漸平靜下來。

    四月初，天暖和了一些。

    春季的校園運動會剛好結束，許翹生病沒參加，聽唐樂瑤說f班男生表現不錯，貴族私立學校跟普通高中果然不一樣，比賽的項目都是啥馬術啊、網球。

    “我們班不是女孩子少嘛，結果你猜怎么著？學生會想了個項目叫公主抱！就是男生抱著女生跑步接力，咱們班就三個女的，秦尚那丫不要臉，嫌我太重，不樂意。他也要當女的，哈哈，嚴子皓猜拳輸了，抱著秦尚跑了四百米，笑死我了?！?/br>
    電話那頭，唐樂瑤歡快的語調感染了她。

    許翹跟著傻笑，陽光下，露出衣袖的肌膚像一塊兒天然水晶，接近透明的白，連皮膚下的血管也清晰可見。

    “最后還不是咱班贏?！?/br>
    唐樂瑤很得意：“誰叫西沉厲害，他拿最后一bang，這家伙打架的時候就跑得快，小時候練過的，我們那會兒捉迷藏，一群人逮他一個，我親眼見過他為了贏爬屋頂上去了。怕我告密還把我也拉上去了?！?/br>
    “反正只要比賽，他就特不服輸，非得拿第一?！?/br>
    聽見顧西沉，許翹有點膈應，但也不多，比剛開始那幾天好多了。

    就像習慣了干的一件事兒，一旦不干了，總會有點戒斷反應。

    “是嗎?？梢园??！?/br>
    許翹淡淡的，在陽臺上看書，還放了一曲古典樂。

    不過唐樂瑤蔫壞，許翹不在意，她就得寸進尺。

    “你不想知道顧西沉抱的女孩兒誰??？”句尾上揚，都能想象她說話時那婊氣十足的小神情。

    班里就那么幾個女的。

    許翹再傻，也知道唐樂瑤想說的是誰。

    “孫筱摟顧西沉摟得可他媽緊了?！碧茦番幪碛图哟?，夸張的嚷嚷：“許翹，還回不回來??？”

    “再不回來，你男人要被搶走了哦?！?/br>
    七十二

    唐樂瑤掛了電話，轉身回包廂。

    齊閑齋是秦尚家產業，本城數得上號的高級會館。廳里頭，穿旗袍的大xong洋妞給一眾貴賓泡茶，檀香木家具擺十幾盞大紅燈籠，古色古香的舊式裝修不顯質樸，反倒處處顯赫，像唐人街的華人餐館，不中不洋，風格怪異。

    進了廂房，中央一張清末年間的古董方桌，幾位富家小少爺圍在一塊兒打四川麻將。

    秦尚贏最多，籌碼盒子都快裝不了，翹著二郎腿，只差拿鈔票點煙的嘚瑟勁兒。見唐樂瑤回來，揚聲喊：“順手給我倒杯茶吧，meimei?！?/br>
    唐樂瑤懟他，“滾！誰是你meimei，該誰伺候你讓誰去?！彼庥兴?，看孫筱：“別跟本小姐來這套?！?/br>
    打著兄妹的名義玩曖昧，有些女的怎么就這么能呢？

    明知秦尚喜歡她，說什么不想談戀愛。

    情愿認他做哥哥。

    整得歡場交際花似的，沒名沒分男人堆里混，唐樂瑤頂瞧不起這種女的，什么都想要，最后啥也撈不著。

    說完叫服務生去給她搬了把椅子，搭著顧西沉的肩看牌。

    孫筱原本坐秦尚和顧西沉中間，唐樂瑤擠進來，位置就顯得不那么寬敞了。

    站起身，乖巧懂事：“別麻煩了。你坐我這兒吧。我去倒茶?！?/br>
    唐樂瑤沒理她，忙著幫顧西沉打子。

    一出手就放炮，給嚴子皓胡了清一色門清。

    氣得直摔牌：“唉！不算不算，你這人怎么回事，還有這么多牌，不會等自摸嗎？偏要胡我的牌，家里等錢開鍋??？”

    又一陣胡鬧。

    嚴子皓不跟女人計較，收錢完事兒。

    顧西沉面前的籌碼快清光了，唐樂瑤要玩，他也不來火，聽她出牌，摸章打子，放血給身邊幾個喂了個飽。輸得太爽氣，倒像心思沒放在這上頭。

    孫筱有點看不下去。

    多了句嘴：“你就讓他自己打吧。他都輸好多了?！?/br>
    “關你屁事啊?！?/br>
    唐樂瑤xlng子又急又沖，一根蔻紅的指甲直直指向孫筱，“你算老幾？也配管我的事兒，輸光了也輪不到你來管。西沉是我表哥，又不是你的！你不剛認了個哥哥嗎，找秦尚討錢去！”

    尖酸潑辣，刺得孫筱眼眶一下就紅了。

    慌忙站起身，沒來得及出包廂就被秦尚扯住。

    “你跑什么啊。你又沒錯！”

    秦尚臉冷下來，替她跟唐樂瑤要說法：“大小姐，你個女孩子家的說話能別這么下三路嗎。孫筱得罪你什么了，有脾氣沖我來?！?/br>
    唐樂瑤嗤笑一聲。

    “我錯？”

    “你問問她，我哪兒說錯了？”

    孫筱心怵了一下。

    緩緩抬頭看向顧西沉，也不指望他幫自己說話，只愿……他能看她一眼就好，理解她的委屈就好……

    暗黃的燈光下，鵝絨般的光暈縈繞著他。

    顧西沉伸直長腿，姿態放松，癱在梨花木的大長椅上，指間夾了根香煙，一縷熱煙飄到他冰如霜降的臉上，沒點人氣兒。

    唐樂瑤見孫筱不回嘴，含情脈脈看顧西沉。

    不免更生氣。

    狠狠瞪孫筱：“我剛還跟許翹打電話來著。許翹馬上就會回學校了。呵，今天要她在這兒，才不會跟我吵呢。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她知道什么東西是她的！什么東西想都不要想！”

    女人啊，千萬別得罪唐樂瑤這樣的女人。

    她什么都敢說，說的話，你還真不能說她錯。

    七十三~七十五

    許翹在家休養了一陣子。

    這陣子，她過得很好，像只軟趴趴的草履蟲，xong無大志、耳根清凈。一天天的吃飽了睡、睡飽了繼續吃。日子頗為滋潤，上ti重器稱，竟還胖了好幾斤。

    唐樂瑤如果不提，許翹當自己完全忘記了顧西沉。

    她是個青春靚麗的小姑娘，沒七老八十歲，她很健康，富有生命力，失戀的苦楚不能害她痛苦一輩子，那太不值當。所以通過電話之后，許翹就決定回學校去。倒不是擔心孫筱搶男人，這男人左右都不是她的了，誰搶不是搶。

    許翹是覺得——

    自己跟顧西沉分的這個手啊，實在倉促、可笑，連個互相好好道別的機會也沒有。

    一段感情結束了，如果能善始善終，那是極好的。如果不能，她也沒對不起誰，那就……那就隨他的便吧！

    次日大清早。

    許翹先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感覺全身毛孔張開，舒服的拼命呼吸。再涂上嬰兒潤膚油，潔凈細嫩的皮膚像在發光。她吹干頭發，烏黑的長發吹得自然蓬松，高高綁兩根俏皮的馬尾辮子，彎彎的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琥珀色的瞳孔水亮澄清，嘟嘟小嘴抹了唇膏，如鮮嫩的草莓，酸甜可口。

    她滿意極了自己這副模樣，瞧不出錯，誰也休想找出自己一點沮喪。穿校服襯衫，灰色制服短裙，手腕掛了幾串琉璃珠子跟銀鏈子，走路叮當叮當響。

    咬一片面包，背書包出門：“媽！我走啦！”球球這只蠢貓還跟在屁股后頭也想一起走，被許翹一腳踹了回去：“笨蛋，我是上學！”

    許翹歡快的走了一路。

    迎風上坡那段，途徑櫻花樹，豪車一輛輛往學校里開。

    “許翹！”

    有人喚她。

    許翹聞聲回頭，是唐樂瑤。唐大小姐跳下車，親熱的挽住許翹的脖子，胳膊肘往里拐：“死丫頭，總算回來了！”

    “呀，你勾住我頭發啦！”許翹痛得直嚷嚷，被唐樂瑤拽著向前奔。

    唐樂瑤一臉喜氣，嘴上不說，心里是高興的，“我帶你去找顧西沉！”

    “別別別……”

    許翹尷尬地捂住臉，太丟人了，自己又不是啥仙女下凡，用不著這樣隆重的出場方式！

    唐樂瑤熱乎勁兒上來，拉住許翹的手不放：“怕什么啊，別怕。我挺你。以后誰也不敢欺負你?！?/br>
    “哼，那群臭男人都一個樣，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我瞧不起他們！特別是秦尚，惡心死了，竟然為了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女的跟我作對?！?/br>
    她義憤填膺的跟許翹抱怨，昨天在齊閑齋的種種不愉快，最后鬧得不歡而散，秦尚回去還跟她發短信。讓她不許再針對孫筱。

    “我是好說話的人么？想的倒是挺美?！?/br>
    唐樂瑤拍拍許翹的小臉蛋：“你給我爭點氣，咱們一起對付那個孫筱，把她趕出f班……不，把她趕出學校！”

    許翹瞪著眼，聽得一愣一愣的。

    唐樂瑤的yin謀詭計，一句都沒往心里去，很奇怪，自己明明是最有資格討厭孫筱的人，但卻一點也不討厭她——

    李莉莉說孫筱是學人精。

    唐樂瑤說孫筱勾引顧西沉。

    就連顧西沉，也因為孫筱的緣故跟她發火。

    放其他女孩身上，情理之中的，都可以恨透了這個孫筱。

    但許翹沒有。

    她遲鈍，她善良，她反應過來孫筱的行為確實挺可惡的時候，就自己給自己養好了傷……

    “也不用逼人家退學吧?！痹S翹搖了搖頭，不太贊同她的壞主意：“大不了，我們不跟她講話就是了?！?/br>
    “切。你不惹她，她就不會來惹你哦?！?/br>
    唐樂瑤翻了個白眼，推開教室門。

    班里一伙兒男生頓時齊刷刷扭頭看過來。

    許翹還以為是在瞧她呢，怪不好意思的，羞怯一笑：“大家好。我、我回來了?！?/br>
    領頭的秦尚，大步走來。

    狠狠推了把唐樂瑤：“你有完沒完？我提醒過你了！別再跟孫筱過不去，你真當我不打女人是吧！”

    他這一下把唐樂瑤跟許翹整蒙了。

    “我他媽干嘛啦？我怎么不知道？”唐樂瑤尖叫，狠狠推回去：“有種你打我??！秦尚，你敢嗎你？”

    “呵，我他媽不打你?！?/br>
    秦尚揪住唐樂瑤的肩：“跟我去教務處，孫筱在辦退學手續，她要退學了我饒不了你。你跟老子去給她道歉！”

    唐樂瑤頓了頓，回過神后立馬抗拒道：“我不去，你放開我！放開！”但女生怎么可能敵得過男生的力氣，一下就被秦尚拽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去了。

    秦尚是氣瘋了的，真要拿唐樂瑤開刀。

    許翹趕緊上前阻攔：“秦尚，你別逼她啊，你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孫筱為什么要退學？說不定不關唐樂瑤的事兒?！?/br>
    “滾開！也不關你的事！”

    秦尚誰的面子也不給，一把撩開許翹，胳膊肘撞上她的臉，力道不輕，疼得許翹蹲在地，眼淚水都快出來。

    緩過來疼時，唐樂瑤已經被秦尚帶走了。

    許翹慢吞吞起身，好多人圍觀，都在看這邊……

    “我挺好的、我沒事兒?！?/br>
    但熱鬧看完了，一哄而散人也全走了。

    許翹撇了撇嘴，垂下腦袋，難免沮喪：原來自以為是的閃亮登場，壓根沒人在意。跟顧西沉分手后——

    她就不再是主角了，連被人充當八卦的談資都不行。

    許翹單手提著書包，走進教室。

    她的座位。

    因為太久沒來，桌上被堆放了亂七八糟的雜物，旁邊是孫筱的課桌，整齊干凈，放了本學生手冊，看來班長的職務也交給孫筱處理了。

    “這是誰的?！?/br>
    許翹拿起她座位下臟兮兮的籃球，問班里人：“誰的？拿回去?！?/br>
    沒人理她。

    死一般的寂靜。

    這群全校最愛惹事，為非作歹的家伙們，面帶狡黠的看著許翹傻愣在原地，像在對著空氣說話。

    顧西沉的女人，他們不敢欺負。

    但她現在不是了。

    “沒人要是嗎？好，那我扔了！”許翹生氣了，籃球拋向窗外，落地一聲巨響，幸好沒砸到人，她太生氣了。

    一男生猛地踢了下椅子，故意找茬：“cao，你他媽扔我球干嘛？趕緊去撿回來！媽逼的，我他媽剛要說你就給我扔了?！?/br>
    許翹拍拍手上的灰塵，“自己去撿?！?/br>
    她到座位，把不屬于她的東西，通通扔進垃圾桶：“撿吧！”

    f班不到上課時間是沒有老師過來查的，整間教室，就許翹一個女生，嚴子皓不在、唐樂瑤不在、秦尚不在。

    顧西沉……也不再。

    所以，她現在很好欺負，是嗎？

    “許翹?！?/br>
    有人實在忍不住了，笑道：“你拽什么拽??？真當咱們平時怕你??？知道之前來f班的女孩兒都怎么走的嗎？”

    他起身，步步緊逼，離許翹不到一拳的距離。

    “我告訴你?！?/br>
    “就算我們全班今天輪jian了你，你也只能忍著?！?/br>
    “不信試試？”

    許翹背靠著墻，大氣也不敢出。

    像是害怕了……

    怕得不敢再說一個字。不住地顫抖。

    男生得逞后滿意道：“去。把球撿回來，今天暫時饒過你?！?/br>
    許翹忍住眼淚，點頭，乖乖去撿球。

    離開教室前，聽見里頭一陣惡意的爆笑。

    “這女的以為自己是誰？離了顧西沉。她算個jiba？”

    “cao她啊。改天拖進賓館去，顧少玩過的女人，也讓我們玩一玩！”

    “哈哈哈哈哈?！?/br>
    你看，人心多險惡。

    你還不明白？

    許翹失魂落魄的下樓，望著地上那顆籃球，終于放聲大哭。

    受了這么多的委屈……

    忍受這么多的羞辱……

    顧西沉人呢？死哪兒去了！

    他真的不再管她了吧。

    許翹哭得斷了氣，簡直忍不住要去恨他了，她不想恨他的，現在真的忍不住要恨他了……

    許翹抱著籃球，一路走一路哭，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回了教室。

    那男生洋洋得意沖她揮揮手。

    “過來吧，哭啥的?！?/br>
    他跟周圍人交換個眼色，壞笑道：“以后我當你男人，顧少能干的，我一樣不少干。干得你下不來床。哈哈?！?/br>
    許翹抹了眼淚。

    離這家伙還有幾米的距離時，“砰——”拿籃球重重砸向他的鼻子。

    罵了句：“你去死吧！”

    然后轉身拔腿就跑。

    心想：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許翹跑得很快，知道后面有人在追，下樓梯時，感覺自己像是在飛，太快了，爽極了，她又哭又笑的……

    直到撞上顧西沉。

    他堵在許翹的面前，攔住了去路。

    面無表情的，與她眼神相撞。

    后頭幾個男生追上來了，看見顧西沉，退后幾步。

    “呃啊、呃啊?！?/br>
    許翹累得喘不過氣，低聲對顧西沉說：“你讓開?！?/br>
    他蹙眉，yin沉的看向那幾個面色怪異的男生。

    問：“怎么了？”

    被籃球了砸的那家伙倒是會惡人先告狀：“許翹打我?！?/br>
    其他幾個跟著附和：“對，這妞太野了，在教室發神經病，被顧少你甩了也沒必要拿咱們出氣啊?！?/br>
    顧西沉斂下眼，諱莫如深的表情。

    問許翹：“為什么打人？”

    她像一只充滿了氣的氣球，稍稍一戳，就會破。

    “因為……”許翹笑了，倔強的昂起頭：“他們要干得我下不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