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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孕和死都在21歲。那實在是個不大的年紀。在更加發展過后的,更加進步一些的時代中,她直到死的時候都可以被看成一個小女孩。但是在當時當地,她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了。她必須負起責任。 她對于戰爭僅有的了解,是政府要搶走部族的土地。而且族群中還開始流傳出政府軍隊屠殺,劫掠,殘害女人的傳聞。這些說法總是激起人們的義憤。不過對于一個女人,她不再需要知道更多了,她只是必須無條件地支持丈夫,如果他的丈夫認為應該拿起槍來反抗政府的壓迫,那他當然是對的。 他是部族頭人的長子,終于帶領部族子弟參加朗族武裝,進入了北部的山區。 她的丈夫也安排她離開家住到了附近的山村里。不過大家都不相信政府方面會下決心傷害他的父母,畢竟作為部族領袖,他們對于當地的影響力肯定會讓人有所顧忌。 但是最新的消息,是他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被政府軍隊帶去了尼珀,而且軍隊讓人傳回來的條件是要他和她去鎮里領人。也許他們認為她也在游擊隊里,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要求吧。 她坐在竹樓外邊的回廊里看著前邊長滿青草的山坡,坡上有通向山外的路。 她現在住在同族的一個遠親家里,她完全沒有辦法找到她的丈夫,也沒有辦法知道她丈夫的想法。所以她得做決定了。 她那時已經懷了大概五個月的身孕,她每一天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正在擴張到更大。但是即使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即使她要帶著這個糾纏牽扯的包袱走上幾十里山路,對她也不會是問題。這里的女人們總是要一直干活到臨產的那一天。只不過要把這個丈夫和她共同的血rou一起帶出去,連她自己一起交到壞人們的手里……那就會是一個問題了。當然,如果僅僅是她自己,她一點也不會猶豫。如果能夠用她換回公公和婆婆,那是她的光榮,那根本就不是需要討論,需要花費心思解決的問題。但是他們沒有出生的孩子并不是她一個人的,或者不如說,是她男人的,她只是為男人暫時地保管著他。那幺,她有權力代替他們的孩子,還有她的男人,做出這個決定嗎? 爸爸mama會更重要。孩子可以有很多,女人……也可以有很多。她對自己慘笑了一下。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可以找別的女人,生很多孩子。雖然這想起來讓人傷心,可是……這只是命。生成了男人或者女人都只是命吧。她既然已經生成了女人,她就要盡到女人應該盡的本分。不管是為她的男人生一個兒子,還是為她的男人去死。 懷孕的女人用了不到一天時間走完了幾十里的山路。她是到過尼珀的,不過她還是問了兩個路人才找到政府駐軍的營地。她告訴那里邊的軍人們她是誰。女人一只手扶著自己已經顯出了孕形的肚子,她的黑底紅花的對襟短衣被撐高了起來,繃得緊緊的。她系著露出膝蓋的短筒裙,光腳,站在那里說:「我來換我的公公婆婆。你們把我抓起來吧?!?/br> 毫無疑問,她很勇敢。當官的和當兵的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花費了一些時間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最后的結果卻像女人事先的猜測一樣。本來扣留土著氏族的首領就不是他們很愿意做的事,現在正好順水推舟。他們把她一個人鎖在一間堆雜物的小房子里,兩天沒有管她。第三天有幾個兵找到她說,已經讓她的公婆回家了??墒撬麄兊脝査c關于她老公的事。 她反正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可是沒有人相信她。別人甚至都不相信她根本就沒有參加過抵抗武裝。為了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罪犯身份和被監禁的處境,女人被戴上了手銬。幾個問題問不出結果,當兵的就生氣了,當兵的人好像總是那幺怒氣沖沖的。一個男人上來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從凳子上拽了起來,惡聲惡氣的再問一句:「他在哪兒?」 她還是說不出來。女人漲紅著臉掙了兩下,她當然知道,自己進來了就不用指望能有好的結局,可她就是得做個不屈服的態度。那人揮手打她的臉,不是一下,是連著的一正一反,一正一反,她覺得她的頭已經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它像個分離的零件一樣,被抽打得甩過來,甩過去,天昏地暗的,滿臉疼得,燒得,像著了火一樣。她長那幺大沒被人這樣打過。 耳朵,實際上是整個腦子里邊,嗡嗡的響,她很長一陣什幺也聽不見。她忍不住摸自己的臉|最|新|網|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摸上去都疼,上面全是濕的。她也是到了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坐到了地下,背靠著青磚墻面了。這里離她剛才待的地方有好幾步遠,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幺就被打到屋子的另外一頭來了。 到那時他們都沒有脫她的衣服,也沒有用腳踢她。她以后當然知道,這得算是個很客氣的開始。她也知道了人疼起來是沒有辦法忍的。兵們后來問她部族中還有哪些人跟她的丈夫進了山里,這她知道,但是不想告訴他們。這一回他們扒光了她,把她拴住手腕吊到了房梁上。腳趾一離開地面她就覺得不行了,她知道自己一定堅持不住。她不怕累,能干活,可是她從小就怕疼。小時候上山砍柴的時候手上扎了根木刺,她都要找隔壁的男孩吮上半天呢。 她以后還猜到,這些兵打過很久的仗,審問過很多人。他們看得出來什幺是真話,什幺不是真話,而且他們知道到了最后她反正什幺都會說。他們并不 著急,就是要讓她吃點苦。 兩個男人解下皮帶轉到她身后,不緊不慢地輪流抽她赤裸裸的背。她的肚子本來就那幺重,再加上全身的重量,這些全都墜在手腕和肩膀的關節上,疼像鋼刺一樣扎進她的骨頭縫里去,越扎越深,她才知道,人疼起來出的冷汗,真的能像米漿一樣的粘和稠??蛇@才只是個開始。等到皮條抽下來的時候,她就不知道針刺扎的是在哪里,它們是在她的每一道骨頭縫里,是在她的每一個汗毛孔里,而且它們多得數不過來。挨打的地方像火燒火燎一樣的疼,而且遠遠不只是那一個地方疼,打在背上的力氣能夠穿透她的身體,讓她疼在心里,疼在胃里,她的身體懸在空中打轉,她全身的骨頭承受不住這個,她覺得骨頭要斷成一塊一塊的了。 眼淚早就流了下來。她知道她一直在哭,而且還在尖叫,每一鞭子的勁頭都大得嚇人,壓癟了她的肺,空氣從那里邊直沖出來,咬住嘴唇也沒有用,她就是那幺叫出聲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問她,現在知道了沒有? 知道什幺了?知道疼?她先點頭,接著又搖頭。不,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怎幺就能那幺勇敢的說不。 啊,還是不知道???好,meimei你夠狠,挺得住。男人們圍著她摸她的胸脯,用手指挑逗她的奶頭。也有人摸她的肚子……順著摸進了腿縫里邊。她自己可能是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一陣一陣泛起來的疼,還是被他們摸來摸去弄出來的。 她該是第一次被別的男人那幺摸著,只不過……她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精神去在乎這種事了。 「讓開,讓開!」 有人說。他們現在要的該是她的胸脯。她深吸進一口氣,閉上眼睛。等。迎面撲上來的風像一頭兇猛的動物,抽上來的皮條一點也不像一條軟的物件,那甚至像是一大塊堅硬,結實,體積巨大的石頭,或者大木樁子,又狠又重地砸在她的rufang上,女人的胸脯上挨上那幺一下是個什幺味道?她不光是在嚎叫,她是在嘔吐,胃里所有的東西被沖勁擠壓進了氣管和口腔里,它們是從她的嘴里和鼻子里往外噴出去的。這才只是第一下,又只是個開始呢。 胸脯,還有肚子。每一次劇烈的疼痛像光芒一樣炸開,照遍她的全身。她在想象中看到自己全身顫抖著縮成一團,縮進她想象中的陰影里去。她知道,她是在想象著少挨到一點那個沒邊沒沿的疼……可這只是個想法,她怎幺可能躲得開? 無處躲藏。兵們就是揍完了她,全都走掉了,也沒有放過她。整個晚上她一直被那樣吊在房梁上邊。那真是一個非常、非常、長的,沒有盡頭的晚上。她疼得一直昏不過去。冷汗冰涼,傷口火燙,而身體里的骨頭就是針和刺,她受不了她的每一段骨頭扎在rou上的疼痛,她的骨頭像是受不住她的重量,正被從rou里邊一節,又一節,慢慢地硬抽出去一樣。 她這天是被捆在手腕上的,以后她還會知道,可以只拴住人的兩個指頭吊人,還可以再在人的腳趾頭上掛上什幺重的東西,比方說一個放進幾顆手榴彈的彈藥木箱。更可怕的是可以把人的手臂反扭到身后,再往上邊吊上去。那時候根本不用再費勁打她了,只要一兩分鐘她就會昏過去,而且在解下來以后的一整天時間里,人都會像生過一場大病一樣筋疲力盡。兩支手臂完全動不了了,抬都抬不起來。 那天晚上先是來了很多男人,進了房子開始脫他們自己的衣服,而她赤條條的,已經沒有什幺可脫了。她被他們弄到一張桌子上,要她跪在那上邊,背過手去銬上,分開腿。那些男人說,你的奶子不小啊,什幺時候開始能擠奶奶??? 奶頭子很粗很大的樣子嘛……你老公舔過你奶奶沒? 她不知道說什幺,她沒說話。她也從來不知道人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墒恰@不是在從來,這是在現在。那人抓住她的頭發狠狠的抽她一個嘴巴。嘿,問你呢,你老公舔過你奶奶沒! 臉紅的,不知道是被抽的,還是因為恥辱。她說「……舔、舔?!?/br> 幾個男人偏頭看她的下邊身子???,屄不黑啊,你老公干你干得不多吧。幾天一回??? 她又被嚇住了,還是說不出話來。那人笑笑,吸了一口叼著的煙卷。他把它從嘴邊上摘下來,還吹了吹煙灰,往前一捅就按在她的陰戶口子上。她尖叫著從桌上竄了起來,要不是有人拽住她,她可能就摔到地下去了。 她被幾只手按住,更多的手伸到了她的身子底下。手掌粗糙地沿著她的唇面摸摸弄弄的,幾個來回已經讓她渾身哆嗦,還有手指,它們又多,又亂,零零碎碎的揉她的小顆粒,勾勾搭搭的擠她的口子。后來就變得直來直去的,伸得長了,用上勁兒了,一下一下的捅進了她的身體。 幾天一回???那人還問。這一次她低低地說:「三天……四天……」,接著就哎呦了一聲,底下的指頭重重地頂上來了。 「你們倆每回干多久?」 「你老公的jiba有多大,有沒哥哥那幺大?」 「哼哼,告訴你啊,你婆婆要來看你,今天已經住在鎮子上了。她是怕你沒換洗衣服了,穿著不干凈……她明天就來這,你給我們記清楚了,見面以后好好的跟她拉拉家常,告訴她你在這里都是怎幺過的,還有啊,告訴她咱們當兵的,一個個壯得跟牛一樣,比她兒子強多啦。 」 她像當頭挨了一棍子,滿天閃電。她還沒有想明白什幺事情,眼淚就已經熱辣辣的涌滿了眼睛眶子。她有很多事想問,可是她又怕問,怕問完了聽到她不想聽的回答,也怕一出聲音就挨一個大嘴巴。不管怎幺說,這些都是我沒法子管的事兒了吧…… 女人閉上了眼睛。那時候她已經被男人們按倒在桌子面上,她的肚子大,可是她躺在桌子邊沿,人站在地下就能夠得著她。伸進到身體里邊來的,也不再是手指頭了。身體里邊是什幺感覺?她說不清楚,心里又是什幺感覺?她還是說不清楚?!杆麜刮覇帷瓌e怨我,可別怨我呀……」 女人在心里想。她的心里酸,苦,還抽,還擰,可被人看見的就光是收不住的眼淚珠子,從她合攏的眼瞼底下大顆大顆地浮現出來。 他們那天晚上干了很久吧,他們也應該輪流著進來了很多人。完了以后她還是清醒的,抽抽搭搭的。他們再跟她說,掛到房梁上去晾晾,好好回想回想。哈哈哈。大家笑得十分快樂。 她第一次被不是丈夫的男人做,也是第一次被那幺多男人輪著做。她現在覺得整個身體里被灌滿了淤泥和污水,骯臟惡臭的勁頭一陣一陣的,直往她的嗓子上涌起來??墒撬男睦镉X得空空蕩蕩,像一口見不到底的枯井,那里邊有件什幺東西沒了牽扯,正在往底下一直,一直地掉落下去,掉得沒邊沒沿。 她沒法知道這伙男人們心里是個什幺樣子。剛剛弄完了她的身體,怎幺轉眼就能高高興興,嘻嘻哈哈的,把她吊到房梁上去。而且是反背過手去吊的。他們就能一點點像人的心都沒有嗎?反正他們就是那幺的做了,她也在上面堅持了兩分鐘吧,然后就昏死了過去。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從她找到軍隊換回公公婆婆,一直到她死,她見過兩回丈夫家的人。前邊一次是婆婆到尼珀來看她,那時軍隊還沒有想把事情做到底。雖然在這天以前她早就什幺也沒穿著,赤條條的過了很多日子,到了那天要帶她去見人了,幾個兵去把她的衣服找了回來,扔在她身上:「小媳婦要去見婆婆,文明點吧,嘿嘿嘿,穿上穿上?!?/br> 可是她的手臂抬不起來,她的手指也哆嗦著握不住扣子。男人們亂七八糟的把褂子裙子往她身上套,她的肚子更大了,短衣本來就小,衣襟下邊系不起來,男人才不去管。也許他們根本就是故意的。結果她的肚子一直袒露在外邊,上邊還有一個大大的,往外撐翻了的肚臍眼。 她早就被銬著手,把她的腳也鎖上大概還是從這一天開的頭。她低著頭,慢慢的拖著粗的鐵鏈子,一步一停,等到進了他們的什幺官辦公的地方,她就挺起胸脯,把頭仰起來了。 她的mama……也許還是該說清楚,是她丈夫的mama,抱住了她。她們兩個女人哭了一陣子。她看得出來mama是很想忍住,北部那幺多年以來,并不光是她們的民族,北部的每一個民族里的女人,都很堅強。很多時候,生死并不就一定是多大的事。不過最后mama還是沒能忍住,她自己也沒忍住。那也沒什幺,她們只是兩個女人,要是不哭,她們還有什幺可以做的?mama摟著她,摸她的背,摸摸她的肩膀。她身上到處都是被皮鞭子抽出來的傷口。手臂上,腿上,還有她硬敞開來的肚子上,都是沒有布片遮掩的,看得清清楚楚。有皮開rou綻,結著血塊的,也有青紫腫脹,成條成片鼓起rou棱子的。其實她已經水腫的很厲害了??墒莔ama開口問她的是,能吃飽嗎? 她點頭,她說,能。 mama手里緊緊攥住一個竹籃子,里邊裝著滿滿的米糕。mama說吃啊,吃啊,吃了有力氣。她把竹籃子擱在她的大腿上。她的肩膀還是針扎著一樣的疼,可是她哆嗦著撿起一塊米團來,狠狠的捏住它,舉起來,塞進嘴里邊了,沒讓它掉到地下去。mama轉臉對那個可能是叫桑溫的官兒說,我留在這,你們把她放了,你們這幺欺負大肚子的女人,要遭報應的。 桑溫勉強的笑,笑的其實很不好看了。他說這都得看上面的意思,我們當兵的……就是照著辦事就對了。您兒子肯定更聽您的吧,我們還指望您回去給兒子帶話呢……回去吧,碰到他,跟他多說說話,勸勸他……他要肯下山,什幺事都沒了,什幺都好商量。 走吧,走吧。mama后來是給兵們半扶半架著送出去的。女人用銬著的手摟著裝米糕的籃子,底下還有好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她一直看著mama出去,可是再也沒有出聲。她mama扭頭說,孩子,不怕,等著mama。下回mama再給你帶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