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逃兵
程以呈的座位在窗邊,他上車之后就一直望著窗外,腦子雜亂無比,他想讓自己靜下來,可是車沒開動,空調還關著,蒸籠一般的車廂讓他更加煩躁。他沒辦法不去想程漁拎著箱子決然轉身的樣子。 他說服自己,從廣市去青市只要兩個小時,他選擇從這里過去,是再合適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沒錯,沒什么不對?!?/br> 車終于開動,冷氣在車廂擴散,沒幾分鐘燥熱散去,程以呈終于得以平和下來。 他收回目光,看著對面正在寫寒假作業的小朋友,他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應該是七八歲的時候,夏天晚上,他和jiejie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趴著同一個矮桌,面對面頭挨頭寫作業。 夏天蚊蟲多,jiejie一直在撓腿,他皮厚不怕咬,低頭寫得起勁兒,mama拿過來一塊蚊香放在他們旁邊,然后敲他腦袋,讓他把頭抬起來寫。 程以呈笑起來,明明是很遙遠的事了,不知為何現在突然記起來。 再之后呢,之后的暑假,像是突然被刷上了彩色的漆,變得透亮多彩,因為程漁開始去他們家了。 她特別黏程以佳,每個暑假都要去他家,他一開始嫌她煩嫌她吵,嫌城里來的孩子沒見過世面,動不動就瞪著大眼睛一驚一乍,問東問西,可是耐不住習慣成自然,后來也漸漸習慣了她的聒噪。 直到他十二歲那個暑假。 程以呈又開始煩躁。 他不愿回想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小朋友作業寫完了,遞給mama檢查,mama很滿意,很驕傲,“我們小歡啊,以后一定能上青大!” “嗯!” 小朋友還挺有志氣,程以呈再次望向窗外,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列車極速駛過,依舊無法駛出田野的盡頭,就像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程漁躺在病床上問他是不是喜歡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他那時是什么想法呢?他只是想起了片刻前才對她說的話——“當醫生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怎么會輕易放棄?” 是啊,從坐在水泥地上忍受蚊蟲叮咬寫學業的小屁孩兒,成長為收獲最高學府通知書的省狀元,他怎么能輕易放棄這得來不易的正常的生活? 和血緣meimei茍合是一回事,可是真正的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永遠在一起意味著,他們要徹底摒除人倫,割舍親友,永遠生活在見不得光的地下。 從此只有膽戰心驚,只有躲藏,何來抱負? 他不知道程漁對他的喜歡是一時興起還是由來已久,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是哥哥,他有責任來主動斬斷這份孽緣。她還小,她還在努力上進,她也不該被不倫之戀束縛。 他喜歡她嗎?他想,即使喜歡,也不過是,習慣成自然而已。程以呈告誡自己,只是習慣而已,戒掉就好,對,戒掉就好。 十九歲的程以呈再次當了逃兵,就像很久以前的大年初一,推開程漁,從黑暗的床底鉆出,被乍泄的亮光與刺骨的寒風圍住,慌不擇路跑回家的那個他。 他在青大校園里逛了很久,去了他向往已久的圖書館,還有從圖片里見過的醫學院。 校園里有很多人,多是游客,他們三五成群,臉上是燦爛驚喜的笑容,這座最高學府,承載了無數人的憧憬,這其中也包括他。此刻他終于如愿,卻只能無力的重復握手——松開——再次握緊的動作。 一個男生背著女生從他面前跑過,兩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女生放肆的大笑聲被微風送到他耳邊。 他再次想到了她。 他本來是計劃帶她一起來的。 周遭人的歡聲笑語突然與他劃出界限,他被隔離在陰影之中,只能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他如處一片無人之境,握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緊,無人知曉他內心的掙扎與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