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掌 復蘇
床幔靜靜地垂在地上,她仍在里面安然睡著。* 他腳步很輕地走過來,在她床頭坐下。 “夕顏,我……需要回去幾日,把些事情搞清楚……”他頓了頓,“等下次來,我帶上咱們的景熠,好不好?出來這半個月沒見他,我心里都覺得想念得緊。你……一定也很想他,是不是?” 回應他的只有她輕輕的呼吸聲。 他低低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醫好你……就算……你再也記不起我來……”床幔被他小心地撩開,露出她蒼白的小臉,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他怔了怔。 剛才,是又做噩夢了吧? “都過去了,夕顏?!彼跗鹚氖址旁诖竭?,“以后……我決不讓任何人傷害你,誰都不行……你不用怕,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 夕顏睫毛微微動了動,低低“嗯”了一聲,好像無意識地掙脫他的手,轉過身去。 他苦澀地揚了揚唇角,細心地為她把被角掖好。 “從前答應過要為你畫幅畫像……先前的那幅……”他無聲笑了笑,“我收起來了。再重新給你畫一幅,可好?” 她緊咬著下唇,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被褥。??? ? ?· 他又靜靜坐了一會兒,卻沒有再開口。 不知道就這么過了多久,腳步聲終于再次響起。 接著,是輕掩房門的聲音。 她立時坐起來,喘息得厲害。 他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說她記不起他來。 她要記得什么? 記得他就是那個人——就是……那個拋棄她的人么? 那他現在在做什么? 在懺悔么?他后悔了?后悔丟掉她了? 他說,咱們的景熠…… 景熠……是她的孩子么? 是夢里那個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憋著嘴,委屈地哭著只盼她抱一下的小孩子么?! 是么?是么! 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水,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她越是擦拭,就掉得越快,夕顏卻好像賭氣一般,手下更用了十足的力氣,只恨不能搓下一層皮來。 白皙的臉上,瞬間出現大片的紅痕…… 她赤著腳跑下床,沖到書案前頭,抽出那張宣紙,緊緊抓在手心里,幾乎要揉碎撕爛。 誰要他的東西,誰稀罕他的施舍!誰稀罕! 她哭得越發兇了,連手都在發抖?!?· 她恨死他了,恨死他了!就那樣把她拋下,就那樣由著她任人糟蹋! 現在她都成了這個樣子,他還來做什么,他還想再從她身上得到什么! 頭疼得厲害,心也疼得像刀尖在上面一道道劃過,五臟六腑都跟著顫栗起來。 夕顏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宣紙緩緩地飄到腳邊。 那紙已經被揉/搓得不像樣子,只隱約可見上面畫著個身著淡粉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落英繽紛的樹下,裙擺 少女鬢間別著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言笑晏晏,梨渦清淺。 ……………… 是夜,黎軒一行人回了王府。 管家福伯帶著幾個小廝提著燈籠迎了出來。 “奴才給爺請安。爺路上辛苦了?!?/br> “都起來吧?!崩柢幏硐埋R,把韁繩丟給一旁的小恩子,大步往門里走。 “額娘和福晉已經歇下了?”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福伯亦步亦趨,“可要奴才派人去通稟各位主子?” “不用了?!崩柢帞[擺手,“明日再說吧?!?/br> 福伯連忙應了,又問,“爺可用過晚膳了?” “還不曾,”他邊走邊道,“你且叫廚房備著,我去看看大阿哥?!?/br> “是?!?/br> 大阿哥房里,幾個奶娘和丫頭正圍在一處做著繡活兒。見他來了,幾人忙各自散開,齊齊就要行禮,卻被他無聲止了。 景熠安安靜靜地睡在小床上,白里透紅的皮膚如羊脂玉般細嫩光滑。濃密細長的睫毛靜靜地垂著,跟小扇子一般。才十幾天功夫,這孩子好像又長開了些。眉宇間他額娘的影子越發淡了,更像極了他。只見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嘟嘟的唇瓣輕輕抿著,大約是做了什么好夢,竟咯咯咯笑出了聲,口水順著嘴角慢慢淌下來。一旁守著的奶娘見了,忙拿了帕子上前要給他擦拭,卻被黎軒先一步接過,親自擦了起來。他擦得格外溫柔小心,景熠睡得全然不知,臉上還掛著甜甜的笑容,頰上兩個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可愛得不行。 黎軒冰冷的眼角終于有了點點笑意——情不自禁,就想起夕顏來。 也不知她現在怎么樣了……見了他送的畫,又會是什么反應…… 嘴里說著不介意她忘了自己,可心底,又怎么會甘心呢……他們曾經經歷過那么多事,曾有過那么多美好的回憶,若是就這么忘了—— 忘了他,忘了景熠…… 不,她心里還是舍不得景熠的,不然也不會明明什么都記不得了,還總能聽到孩子的哭聲,不會每天無休無止地繡著各種小孩衣裳…… 是啊,這個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人……她又怎么會忘呢…… 黎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兒子紅撲撲的小臉。 如果從一開始,他沒有酒后失德跟寧若做下荒唐事,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明明白白讓夕顏知道他對她的心意……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誤會,那么多傷害? 或許現在,他跟夕顏早就兒女成群——孩子們個個健康活潑,每天他一回家,就圍著他鬧個不停。他們還會有個女兒,一個小小的夕顏,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會坐在他的膝頭,奶聲奶氣地叫著阿瑪,纏著他講故事聽。說不定她也跟她額娘小時候一般的淘氣,每每闖了禍,就會第一個撲到他懷里,摟著他的脖子撒嬌,讓他不要生氣…… 他一定很疼很疼她,比兒子更甚……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心里越發難受得厲害。 如今,這一切都成了癡心妄想。 他在景熠房里呆呆坐了一陣兒,直到小恩子進來傳話。 他只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字——“成了?!?/br> 他一時有些怔怔。 什么成了?又成了什么? 半晌才反應過來。 那些骯臟不堪的真相,是終于要在眼前血淋淋地撕開了吧。 ☆☆☆☆ 今天二更會晚,大家晚上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