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夕顏回門的日子，寧若做事素來妥帖，提前已為她準備了豐厚的回門禮物，早早地打發人送來，讓夕顏帶著回去。＊

    王府的馬車到達鈕祜祿府時，程澤夫婦早已經在門口等著，見著黎軒就要下跪。黎軒淡淡說了句，“都免了吧?！毕︻伇阍谛睦锔锌?，這就是太后說的權勢與尊榮吧。即使程澤夫婦名義上可以算是他的岳父母，見了他也還是要跪的。

    吃過午飯，鈕祜祿程澤陪著黎軒在前廳聊天，夫人按照常理把夕顏拉進屋里說些體己話。雖說是母女，可是這情分其實也不過幾日光景，所以尋常母女間的那些私密話，鈕祜祿夫人還真沒法說出口。不過看著夕顏羞羞答答的模樣，王爺那看似無心又難免流露的含情脈脈，再想起近日外頭流傳的關于瑞王力排眾議求太后指婚的事，可以想見夕顏在王府里過得也一定是如魚得水的了。于是鈕祜祿夫人只是簡單詢問了一下她在王府的生活，又隱晦含蓄地囑咐了幾句，也就算完成她為人額娘的“任務”了。

    不覺日落西山，他們也要回去了。剛在門口告別完義父母準備上馬車，卻正好趕上鈕祜祿府的轎子抬到門口。

    程澤夫人因而笑道，“看來是你大哥哥回來了?！?/br>
    果不然轎上下來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不是溫少謙是誰？

    見到夕顏，他也不意外，快走幾步到她和黎軒跟前。

    “大哥哥?！毕︻仢M心欣喜，本來今天沒看到他，正有些失落，現在他回來了，自然格外高興。

    “給王爺請安?！鄙僦t說著就要行禮。

    “免了?！崩柢幪裘伎此?。溫少謙的名字他當然不會不知道，雖然沒有共事過，可是也見過幾次，倒是挺溫文爾雅，博學多才一個人?？墒强粗︻伳枪捎H熱勁……覺得這人似乎也礙眼起來。

    “大哥哥，夕兒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br>
    “本是要早些回來的，奈何實在事多?！鄙僦t歉意地笑笑，沒想到居然忙到這個時候，只怕再晚回來一步，夕顏人都走了。

    “現在也不晚呀?！毕︻佁鹛鹦Φ?。

    “這就——要回去了么？”少謙溫聲道。

    聽了他的話，夕顏心里漫過一絲苦澀?！笆前?，”她抬頭朝他嫣然一笑，“回去之前能見大哥哥一面總是好的?！?/br>
    “對了，”少謙回頭吩咐了

    “是嗎？”夕顏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夕顏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霸趺创蟾绺缫恢睅г谏磉吤?？”她沒心沒肺地問了一句。

    黎軒聞言，眉頭一皺也看過來。

    少謙注意到王爺的表情，臉上不免露出一絲尷尬，“呵呵，也不是，因為昨兒個是我順路去取的，所以才……”

    “哦?！毕︻伻鐗舴叫?，露出天真的笑容，“謝謝大哥哥，夕兒歡喜得很！”

    “夕顏，”鈕祜祿夫人一直冷眼旁觀，看著黎軒面色不善，忙說道，“時候也不早了，趕緊

    “是，額娘?！毕︻佋景l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來。

    鈕祜祿夫人又忙陪著笑對黎軒解釋，“這兩個孩子從小在一處長大，見了難免多說幾句，王爺不要見怪才是?！?/br>
    黎軒冷著臉點點頭?！跋︻?，咱們確實該走了?！?/br>
    夕顏只得依依不舍地再與眾人告別，任黎軒扶她上了馬車。

    一路上夕顏抱著那畫筒幾乎舍不得離手，黎軒看在眼里，心中別扭，卻只隱忍不發。什么叫做從小一處長大？夕顏去靈水縣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了！她跟他才叫一處長大好不好？！十三歲時她已經是一個輕靈多姿的少女，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情竇初開的少女遇到溫潤如玉的少年……他心頭微震，忽然瞇起眼睛打量她，“你跟溫少謙很熟？”

    一直沒聽他出聲，現在忽然蹦出來一句，夕顏先是一愣，而后認真想了想，搖搖頭，“也不是很熟。以前大哥哥回家的時候并不多，可是他對人很好，所以大家都喜歡他?！钡词惯@樣，對她來說，他也是個難得的親人，尤其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

    他冷哼了一聲，算是回應。夕兒夕兒，不熟還叫那么親熱。

    “其實我跟二哥哥比較玩得來?！彼慌滤赖匮a充了一句。

    大哥哥，二哥哥，允恒哥哥，到處都是你哥哥！他心里恨恨想著，卻好似不經心地問，“你們剛才說的是什么畫像？”

    “這個啊，”夕顏低頭看看畫筒?！按蟾绺绲漠嫯嫷煤芎?，從前還教過我，前些日子住在府里，他畫了一張畫像送給我?！币娎柢幰恢倍⒅嬐?，她猶豫了一下，“王爺，您想瞧瞧么？”

    “嗯?！泵髅餍睦锇桶偷氐人f這句話，回答起來卻好像萬分勉強一般。

    夕顏也不計較，小心翼翼地拿出畫卷，在他面前緩緩地展開。黎軒的心也跟著更沉了下來。畫上溫馨甜蜜的少女，膚若凝脂，粉黛未施，卻自有一股天然去雕飾的美麗，兩個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眼里幸福的笑意裝點得整個人都燦爛起來。她并不美得驚心動魄，可是卻讓看的人舍不得別開眼。再看她身旁的男子，面上雖有些清冷，卻自有一段風流神韻。最讓人拍手叫絕的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有憐惜，有寵溺，有擔憂，有……連他都不得不承認，溫少謙的畫的確畫得極好，很生動，很傳神，很……讓他生氣！他不想生氣，不想在現在他跟夕顏的關系如履薄冰的時候再雪上加霜，可是他又忍不住要憤怒。在她離開他的五年，到底有多少故事，他又到底錯過了多少？如果除了允恒，她還有其他的選擇，那么……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夕顏只怕對此還渾然不知。想到這里，黎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平靜又帶點不屑地說，“不過如此?！比缓髴賾俨簧岬剞D過頭不去看那畫上的少女。

    夕顏的表情明顯不信。大哥哥的畫，連一向嚴謹的姨丈都贊不絕口，怎么就不好了？可是轉念一想，黎軒也是從年少時就擅長書畫，或許他能從細微之處發現她沒注意到的缺點也未可知。于是虛心地問道，“王爺是覺得哪里不好？”

    “把你畫得太好看了！”他賭氣似的瞪了她一眼。

    夕顏羞赧，訕訕笑道，“我……確實沒那么好看?！碑敃r她就覺得大哥哥把她畫得過于美好了些。

    緋紅的臉頰，嬌羞的神態，初為人婦的她稚氣未脫的臉上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嫵媚，黎軒忽然就懊悔起剛才的話來。溫少謙哪里是把她畫好看了，畫上的她分明不及現在的她萬分之一美。溫少謙再會畫又如何，他能夠畫出每一天每個表情的她么？可是，自己卻是可以實實在在擁有她的。

    他的心情不覺好了起來?！暗扔锌樟宋医o你畫一幅?！彼频L輕地說?！氨９鼙人嫷煤??！?/br>
    夕顏怔怔地看著他。

    這算什么反應？

    “你若不想要就算了?！鄙滤芙^，他搶先說道。

    “多……多謝王爺?！毕︻伒穆曇粑⑽⒂行┻煅?。

    這是又要哭么？他心里嘆息。似乎他總能惹她哭。細膩敏感如寧若，他也能溫柔待之，怎么對于自己心愛的人，卻只會惹她傷心？更要命的是，他根本搞不清楚讓她難過的事是什么。

    夕顏沒再做聲，他也陷入了沉思。

    “呦，這是畫得誰??？”允恒搶過黎軒手里的畫卷，嘖嘖稱道，“寧若，黎軒畫你也真是畫得絕了！”他說著，朝黎軒眨眨眼睛，“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是？”

    黎軒白了他一眼，“你嘴里就沒句正經話?！?/br>
    寧若也羞澀地一笑，“黎軒哥哥別理他，允恒就慣愛笑話人?！痹掚m這么說，臉上卻滿是喜色。

    夕顏在旁邊羨慕得緊，挨在黎軒身邊，渴望地問，“黎軒哥哥，你也給我畫一張好不好？”

    黎軒低頭看看她?！安划??！?/br>
    “畫一張吧，求求你?！彼嘀粡埿∧?，可憐兮兮地說。

    他明明心軟了，可就是不肯就范。哼，昨天她一聲不響偷偷跟允恒溜出去騎馬，害他興沖沖跑去給她送桂花糕撲了個空，他才不要這么輕易原諒她。再說……上次打獵，聽那些成了家的兄弟們說，女人最是不能寵的，不然將來還指不定驕縱成什么樣子……呸！怎么就想到那上面上去了！黎軒自己臉先紅了。若說夕顏的喜歡，還只是單純地停留在想每天可以看到他，跟他一起玩，那他的喜歡無疑要長遠得多，也認真得多。她現在不學無術，整天就只知道混玩，額娘倒罷了，阿瑪對她早有微詞，要是再這么下去，他們哪還成得了什么親？這樣想著，心不覺又硬了起來。

    “那……”夕顏看著他，討好地說道，“你教我畫畫行么？我也想學?！?/br>
    “你若真想學，我讓阿瑪請先生教你?！彼室庹f?！澳憧傻谜J真學才好?！本┏抢镞@些大家閨秀，哪一個不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信手拈來。他倒也不是圖這些，只盼著她能安穩些就行。

    “夕顏，別理他?！痹屎阈χ^她來，“他不教你我教你，我也會畫?！闭f話間，已經把小丫頭拐帶出去。

    黎軒恨恨地握緊拳頭。

    “黎軒哥哥，謝謝你的畫。畫得真好?！睂幦艏t著臉走過來。她本就是個美麗的女孩子，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你喜歡就行?！彼銖姅D出一絲笑容。

    “我……我也有樣東西給你?！彼p輕地說?！跋Ｍ恪灰訔??！闭f著，從丫鬟手里拿過個東西塞到他手里，也不待他有什么反應，主仆二人就匆匆離去。

    黎軒低頭看看手里，是個做工精致的絡子。他方想起來前幾日有心捉弄夕顏，要她給自己打個絡子。誰都知道夕顏不善女紅，這事自然就石沉大海，他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寧若卻上了心……他拿著絡子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

    黎軒回過神來，看著還在沉默的夕顏。他早該為她作幅畫的。她的樣貌，他也不只在心里畫過千遍萬遍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