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段閱讀_第 5 章
可男童這笑顏卻引王妃頓陷怔忡。她放下了瓷碗,終忍不住抬手掩面,悲哭中袖下露出的枯細手腕上,遍布著觸目的青痕。 天真冷。 元光十九年的新春在這一夜悄然而至,可時至今日,這屹立三百載的姜氏社稷卻已近風雨飄搖。 北地大旱發了饑荒,朝廷管不及那餓骨四野、路多匪盜;江東冤案草菅人命,朝廷也理不及那貪官橫行、民無脂膏——偏此時起了裴鈞大案叫皇權有險,那尸位素餐的一個個官竟又忽為徹拿jiān佞而振奮協力了一把,所遇凡涉事人等便即刻投獄嚴審,一時風聲鶴唳,換京中幾多血洗酷刑更迭不絕,到了落判行刑的日子,前后只不過大半月功夫。 可大江之東,尚有各地暴亂層出不窮,朔陽關外,仍存千萬難民逃荒在野。這天下無良之吏害兵,貪惡之兵鎮民,奪食之父失子,饑寒之女葬親——黎民在惶然無措的磕頭慟哭中求不來朝廷半分動容,絕望而哀苦地,幾乎已期望聆聽山河被鐵蹄踏碎的聲響。 于他們而言,這夜是黑的,絕不會因一臣之死而有所變異,那暗云蓋月,也并不會因大風忽起便散盡行藏。 可這卻并不妨礙翌日朝陽照常升起。 刺目日光中,天牢鐵柵哐啷大開,裴鈞花白了雙目只聽周身鐵索錚鳴,下刻他瘸著腿被人架出牢獄扔上囚車,便聞監官拖長了聲音高亢唱誦道: “——jiān賊裴鈞!大逆欺罔,僭越狂悖!凡列重罪者,共九十六條!經三司協擬、天子御批,定今日問斬棄市,即刻行刑!” 第2章 其罪一 · 偷生 裴鈞死了。 他死前只見朱漆問斬的簽牌扯落在膝前,耳邊最后的聲響是刀鋒入rou。 下一刻,后頸劇痛似剜入骨髓般砍下,而他那頭顱都骨碌落地了,卻竟還尚存彈指般一息,叫他得以從遍地血污上看回自己那殘破不堪的無頭rou身。 這一息直如萬年。 此身毀損、破敗、布滿膿瘡與骯臟,失了加身富貴與殘喘的xing命,終于只似個捕不了風的破布袋子,等脖頸涌盡最后一滴鮮血,便會再無懸念地倒在地上,迎來永恒死滅。 原來這就是他的此世。 在這死前午門的艷陽下,臨死回望的一眼間,裴鈞仿似看見二十七歲那年,他正臨危受命,帶了一千人馬往戰地議和。那時的他,一身風華意氣打馬出京,與仆從拍鞭大笑著,正要開始他最為璀璨的十年—— 那時的他還是個英雄,前途似錦。 至今他都還能想起那臨行前的垂紗珠簾后,他身下有人緋紅而微濕了眼睛,氣呻間細指握著他薄汗沾染的發尾,望向他喏喏輕聲道: “裴鈞,你若執意要去,那朕便命你快快回來?!?/br> “朕……朕等你?!?/br> …… ……等誰? 不知是真是幻中,裴鈞只覺已飄魂坐在刑臺上,眼瞧著自己血污滿布的頭顱骨碌碌地滾下臺去了,又被街角看熱鬧的人給笑罵著踢回他腳邊來,耳中聽他們在大笑,笑他裴鈞一世jiān臣招搖過市叱咤宇內,到死竟全尸都留不得,頭顱還被人當球踢。 這一刻,他似正等著地獄yin差來帶他走,卻又只似被這無情天地剝了所有知覺地隔絕在此處般,對這嘈嘈世間已再無法嘶吼反抗,就連周遭魑魅魍魎人影幢幢也推不到他,仿若世間就只剩他這一縷孤魂,來是獨身,去,亦不可能有人陪。 如此獨行,多少年了? 他為那金鑾座上的少年大忠似jiān了一世,脊梁骨頂著罵名踽踽獨行,叫百官怵他,百姓怒他,走到菜市口都有黃口小兒編了童謠罵他,可到頭來,他等到的竟是少帝姜湛的一場局布星羅、yu擒故縱! jiān罔下的愚忠,本想來日方長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或然能將那人感動一把,他甚至還偷著樂過……又豈知姜湛情意綿綿的容顏下全是假意與算計,而昔日羅衾軟榻盡是虛妄,縱情聲色也不過是一出出韜光養晦、忍辱負重的戲碼,掠了浮華拍盡繁花,終究鳥盡弓藏,河過橋塌…… 恨? 到頭來,怎么恨?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他確然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