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玖、絕地
閉宮多日的太后,又重新出現在了朝堂之上,且這一次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是看似從來不問世事的定王,眾臣或目瞪口呆,或 眼珠暗轉,或成竹在胸,各懷鬼胎,心不相通。 李檀華美的裙擺掃過青黑色的金磚地,發出微弱的簌簌聲,她只是個女子,可這一刻,誰都不敢小看這個女子,接下來她要說 的話,可能就決定了大齊的國祚。 她獨自立于高處,掃了一眼下方不起眼處站著的那個溫和的少年,終于開口,“此次召眾卿來,所為何事,想必眾卿心中都有 所感?!?/br> “我朝深仁厚澤,浹洽寰區,然大行皇帝御駕親征,龍御上賓而無子嗣,不得已以定王承繼大行皇帝之兆?!?/br> 李檀話音未落,便掀起一陣嘩然,不少人憤憤之色掩都掩不住,皇帝雖下落不明,生死難料,可畢竟還未找到尸身,櫝玉在朝 中多年的經營,怎可能如此就分崩離析。 可此時,向來知進退、守禮儀的定王,卻悄然邁了一步出來,緩緩走到首列,傲然于眾臣之前。 雍國公叛國,太師懦弱,連歷經兩朝的訓政太后,都站到了定王這邊,前方那個背脊挺直、英姿勃發的少年,站定后轉過身 來,目光慢慢掃視過眾人,視線所及,皆為萬鈞之勢。 這是匹狼崽子,不是什么孺子牛。 殿上兩側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兩列帶刀侍衛,身上的盔甲被太陽反射出冷光,身影被拉得尖長,如刀劍出鞘。 有人在這目光下低下了頭,有人避開了,有人熱烈地回望過去,也有人正面迎上。 終于,有一個人哆哆嗦嗦跪了下來,接著便零散著又跪了兩個,定王翹了嘴角,眼眉如刀,剜過眾人,又多跪了幾個,漸漸 的,越來越多人跪了下來。 可到底還有不少站著的,巋然不動。 定王面色未變,只是輕輕掃了一眼,旁側便有人影提著刀鋒逼了過去。 眼見那人便要迫近了,隨著刀劍的鏗鏘聲作響,李檀輕輕步下高階。 “哀家先前所言,乃定王前些時候秘密入宮,威逼利誘,迫哀家所說?!崩钐蠢事曊f道,打斷了那欲加諸于臣的刀斧。 今日里,定王眸子里頭一回閃過一抹訝色,回頭看向李檀,她卻不聞,繼續說道?!盎实廴缃裆啦幻?,然則這皇位無論如何 也不能落到定王身上?!?/br> 她迎向定王的目光,字字如刀。 “定王,并非先帝所出!” “先帝時,自從排行五皇子的皇帝和六皇子與三公主同一年降生后,后宮便連著幾年沒了消息,貴妃求子多年無果卻在這時高 齡產子,此后數年,后宮也再未有任何子嗣?!崩钐凑f得極快極順,不給人打斷她的機會。 “這是因為,數位皇子的出身讓貴妃坐立難安,她出身卑微又頗受詬病,若無子嗣遲早會如浮萍零落,又恐自身不在韶華,就 這樣下去,再是受寵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更多皇子出世,于是暗害先帝,下了絕子的藥,再與旁人媾和,終于李代桃僵?!?/br> “媾和之人,為如今太醫院院首,張平太醫。張平字思青,何也?為其年輕時的一段孽緣,這青,便是閨名碧羅的貴妃!”李 檀唇角溢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二人山盟海誓破滅之時,可曾想到來日會在宮中以宮妃和太醫的身份相見?難為張太醫為少年 情分,先是以往犯下暗害先帝,yin亂后宮,混淆龍嗣,如今又百般設法誤導皇帝治療,在親征時引余毒復發,爾等所為,當遭 天誅,怎堪帝王之位!” “一派胡言!血口噴人!”定王轉身對著眾人,面上的冷靜如瓷器落地、幾近破碎,他眼中現了血紅,狠狠盯著李檀,目眥欲 裂,步步逼近。 李檀往后退了幾步,極快地說道:“不止如此,貴妃為了謀得太子之位,不惜里通外國,其貼身之人潛于北狄察爾覺氏身邊多 年,維系至今,此前定王與雍國公勾結,配合北狄奔襲戰,待他們劫掠夠了再出面假意退敵,連此次北狄入侵也與他有關!” 此話一出,定王猛地抽出旁邊侍衛的佩劍,快步向李檀沖來,李檀閃避到花瓶后,用力一踢將一人高的瓷瓶傾翻,沉沉向前砸 去,碎屑飛濺,暫時阻住了定王的攻勢。 這樣危急時刻,李檀也未停下,繼續說著:“哀家所說,句句為實,張太醫之子已被哀家看押,且張太醫在前線也被看管起 來,皆可滴血認親。察爾覺身邊潛伏的貴妃之人,亦有往年呈給皇帝的密信為證,待擒下定王,必可搜尋出與外狄來往書 信!” 話已至此,定王今日要么血濺朝堂,以武力鎮壓下所有反抗和質疑,要么便只能落入桎梏,再難問鼎。既已不可能安穩 и二QQ.C 甌 м~` 上位, 定王干脆放手一搏,他踢開飛來的瓷片,提起劍向李檀刺去,口中罵道:“賤婦敢爾!你的話如何信得,你自己不過是個與皇 帝……” 李檀臉色一片蒼白,閃過一抹絕望,她閃避不及,反迎了上去,以右肩生生接了劍勢,血一下將太后禮服染紅了,連臉上也濺 了血。 一片混亂當中,有人大叫著“太后”,向那邊撲去,只見李檀肩部貫穿,面色慘白,只有一抹血珠從臉龐滑下,凄厲非常,連 眼睛里都被血珠浸染,一片血紅。 可握著劍的定王,卻停滯在了那里,然后緩緩往下滑,只有李檀能看見,他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和胸膛上深刺入底的金簪。李檀唇微不可見地動著,也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只知道哀家掌過上十二衛,卻不知道錦衣衛中訓練的密法,都是 哀家親手編的。哀家的弱勢、閃避和退讓,不過都是為了讓你死得更順理成章罷了?!比缓笮蕾p了一瞬定王睜大的眼中凝固了 的那些瘋狂與不甘。 接著李檀抬首,一副瀕死的模樣說道:“救駕!”隨即半昏迷了過去。 此前守在殿上的侍衛見到定王心口插了金簪,眼見無法動彈了,明顯失了方寸,而此時不知又從何處涌出許多錦衣衛來,兩方 混戰,一方群龍失首,逐漸落了下風。 不過轉瞬之間,本已經要問鼎帝位的定王成了里通外國、卑鄙無恥的野種,而誤國失權的太后,又重新站到了最高處,只是深 受重傷,生死不知。 看著逐漸清晰下來的局勢,不少朝臣感嘆著蒼天有眼,定王被揭穿后惱羞成怒欲加害太后,卻在激憤失智之下被太后反刺,當 真是天理報應! 只有一些人暗暗交換著眼神,太后那番話所含意味實在驚人,斷不是幾日之功便能搜羅來的消息,且這錦衣衛早不出現晚不出 現,偏偏定王行跡敗露后才出現,這里面,哪是如此簡單…… 可無論如何,如今看來便確實是定王意圖篡位,逼迫群臣在先,且因太后揭露便惱羞成怒欲殺人滅口在后,便是當下沒拿出實 證,也足以讓人信服。 今日之后,這場風波只會以定王篡位未果、身世成疑、欲鎮殺太后和群臣卻在反抗中意外被刺的說法結束。 這一局,李檀以命為注,終于危難中險勝。 * 金磚,并非金子做的,而是其造價堪比黃金,故宮的太和殿等地都有使用,外表類似大理石磚地。 李檀的口諭參考的是慈禧太后當年召宣統皇帝進宮繼位的懿旨,現藏于偽滿皇宮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