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江流水和她?離開時姿勢一模一樣，坐在?相鄰的那扇木柵旁邊，陸凌空也靠過去，壓低了聲音說?：“你教我那個，我沒背完，后頭的叫我給?忘了——不會壞事兒吧？”

    “不會?！苯鹘忉專骸澳憧偸潜橙渫痪涞?，我教你背五句，你也該記得三句了?！?/br>
    “哈。幸好?！标懥柰鲁鲆豢跉?。

    江流水面色不動，說?：“過來些??！?/br>
    陸凌空忙又靠近。

    江流水又說?：“再近些??！?/br>
    陸凌空抓著兩邊的木柵，恨不能把臉擠進來。

    江流水看她?姿態，開口：“……我說?耳朵?！?/br>
    “??？啊?！标懥杩彰Q個角度，把耳朵探過來。

    江流水在?她?耳邊嘀咕幾句。

    陸凌空覺得耳朵癢，抓一下，又抓一下。

    江流水看著她?終于收拾立整的、或者說?恢復如初的發型，說?：“你如今頭發不癢了，改作耳朵癢了？”

    “誰讓你總朝我呵氣?！标懥杩杖啻曛?，說?：“但愿你說?的不錯?！?/br>
    兩個人依舊靠著柵欄，嘁嘁喳喳地說?著不著邊際的悄悄話，多半是陸凌空在?說?，江流水在?聽。此處不知?是什么牢房，人并不多，空蕩蕩的，但兩個人在?一起?就不覺得孤單，這么閑聊著，好像能把危險的處境也忘掉。

    江流水的性命都掛在?陸凌空的身上，而陸凌空也做了充分的爭取，只等曲準的回?應。

    一日、二日、三日曲準口中的三日后來到，果然，獄卒重又把門打開，一名幕僚帶走了陸凌空。

    臨走前，陸凌空回?眸看了江流水一眼。江流水平靜回?視，長久寂靜的面容上，嘴角彎起?，多出一絲撫慰的微笑。

    陸凌空也笑起?來，跟在?幕僚身后往前走，耳邊響起?江流水說?的話。

    早在?入獄前，她?們就已經有過溝通，當時預料或有可能關在?一處，如今確實?如此，倒為她?們添了便利。那些?她?本就記得牢牢的交代，眼下更無?比深刻。

    很?快，眼前一亮。獄卒帶陸凌空走出了牢獄，明?亮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微瞇，耳朵卻依舊靈敏，聽到身旁幕僚的話：“陸當家?——如今沒有什么陸當家?了，該是陸娘子。郎君同意了您的交易?！?/br>
    ——曲準沒有當場拒絕，這件事便成了大半。

    “只是，”幕僚說?：“邢州兵教練早有成法，怕反倒誤了陸娘子練兵，所以，郎君叮囑，另擇一支更合適的隊伍交給?您?！?/br>
    ——但是，他必然不放心你接觸邢州兵，只會用他眼中最差的隊伍來敷衍。

    “另外，”幕僚言語盡是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為了防止練兵期間發生意外，導致陸娘子您有口難辯，郎君還著專人與您同行?！?/br>
    ——即便是再差的隊伍，落到你手中，他也必然要派人來關注動靜，最好能偷師一二。

    陸凌空察覺動靜，抬頭，發現不遠處一人正在?走來。

    “便是這位?！蹦涣沤榻B：“想必，你們已經熟悉了?！?/br>
    那人已然來到面前，陸凌空見?到他的臉，不禁笑了：“是啊，熟悉得很??！?/br>
    ——眼下，曲準治下最差的隊伍，除那支新兵別無?其她?，倘若是那支新兵，那么，監軍則多半是……

    “曲家?二郎，”來人微微頷首，道：“曲芳洲?！?/br>
    是了，只有曲芳洲。

    曲準不放心將正規軍交到她?手里，那么，還有什么比那支主人早與陸凌空結仇的雜牌軍更合適的選擇呢？

    既然選擇了那支雜牌軍，那么，又有誰比和頭領夏花知?交多年的曲二更合適做監軍呢？

    陸凌空當真大笑起?來。

    只是這笑，在?幕僚眼中便是自?嘲了。

    誰不知?曲二便是那個帶兵滅了駝駝山的人？他可還因了這功勞，從佰長升為仟長呢。

    陸凌空對曲二自?然是恨之入骨的。

    只是曲二性情溫文，陸凌空又人在?檐下，兩人的見?面并沒有撲出火星，幕僚卻已心滿意足，功成身退。接下來，便由曲二帶著陸凌空前往新兵營地。

    陸凌空對曲二的確沒什么好態度，幕僚一走，她?便忍不住出言不遜，可曲二像團棉花，什么力道落上去都入泥牛入海，陸凌空得不到好處，自?覺沒趣，便也不再多言，跟著曲二去見?昭昧。

    是的，昭昧。

    曲準為陸凌空千挑萬選，確定的那支隊伍，正在?昭昧名下。

    第61章

    既然這支軍隊名義上的主人是昭昧, 那么陸凌空想插手，非得先過了她的明路。

    曲準清楚得很，昭昧落難時, 駝駝山曾落井下石，搜刮了她全部財物，過后甚至向曲大告了一狀。這時昭昧見了陸凌空, 自然給不了好臉色。事實上，單憑曲準不知道?的那些?交往, 昭昧冷嘲熱諷起來也真心實意。但嘲諷之后，昭昧依舊帶著人往營地去。

    營地入門處有新兵站崗放哨，一應流程，與別?處軍營無二。走進來，昭昧才吩咐曲二解開陸凌空的枷鎖，陸凌空活動活動手腕, 目不暇接地環視四周。

    昭昧已經邁開步伐, 繼續往前。

    她們來到的時候, 剛巧李素節也?在。

    今日?，她帶馮廬來正式上工，首先便要與夏花相見。這會兒，她們剛見上面，還未招呼，夏花便瞥見曲二的身?影, 一時訝異：“二郎？”

    轉眼見到昭昧, 又肅容喚道?：“公主?！?/br>
    曲二走近，露出淺淡的微笑, 也?招呼道?：“夏花?！?/br>
    李素節卻?第一眼見到昭昧，笑道?：“看來也?是湊巧?！?/br>
    昭昧環視一周：“怎么都在？”

    李素節道?：“我帶阿廬來見夏花?！?/br>
    說著, 她又繼續原本的話題，向夏花道?：“這位是馮廬，結廬在人境的廬。日?后，便負責整個軍營的錢糧出入?！?/br>
    接著又像馮廬介紹道?：“這位夏花……哦不，”李素節歉然一笑：“現?在不叫夏花了?！?/br>
    “這又是什么情況？”昭昧奇道?。

    夏花抿唇一笑，心境開朗，便當真?燦如夏花：“生?如夏花般絢爛，自然很好，可我卻?不愿只做一朵花了。方才向李娘子請教，她為我取了個新名?字，我覺得很好，就打算改了?！?/br>
    昭昧挽住李素節的手臂，問：“什么名?字？”

    李素節道?：“天下祥瑞，莫過于河出圖，洛出書?！?/br>
    “所?以，”夏花欣然道?：“我便改名?作‘河圖’，怎樣？”

    昭昧合掌：“好極了?！?/br>
    李素節道?：“只怕一時半會兒改不過口?！?/br>
    夏花道?：“有的是時間呢?！?/br>
    熟識夏花的人，都練習似的叫上幾聲，可馮廬與她不熟，或者說，她與此處許多人不熟，目光還忍不住瞥向另外兩位陌生?人。

    李素節察覺，便插了空當介紹給她，說：“這位是曲家二郎，名?芳洲，如今是邢州兵的仟長?！?/br>
    “還是我的監軍呢?！标懥杩绽洳环来虿?。

    李素節問曲二：“果真?？”

    “果真??！鼻c頭：“父親請陸娘子來為軍隊指點練兵之?法，命我在旁學習?！?/br>
    “說得可夠委婉的?！标懥杩論尠椎?：“不就是怕我鬧事兒嗎？”

    曲二一本正經說：“這么說也?不錯?！?/br>
    “呵?！标懥杩疹┧?一眼，向馮廬道?：“我姓陸，叫凌空，凌空飛渡的那個凌空。以前是駝駝山的大當家——這你總聽過吧?，F?在，算改邪歸正？反正我被曲準打發到這兒練兵了。你看著比我小點，叫我姊就成?！?/br>
    馮廬低喚：“陸姊姊?！?/br>
    “咱們在這兒的幾個，看來是以后要經常打交道?的人啊?！标懥杩照f：“不過丑話說在前頭，練兵的事情，都得聽我的，夏……啊，河什么來著的——”

    “河圖?！崩钏毓澊驍嗨骸八攀擒婈牭氖最I?！?/br>
    陸凌空滿不在乎道?：“我就管練兵，別?的都歸她?！?/br>
    “說起練兵，”李素節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問：“娘子們是不是都已經診過了？”

    “是?！毕幕ㄕf：“趙娘子帶人給所?有姊妹都看了一遍，有……有問題的也?都開了藥、做了叮囑?！?/br>
    “那，”李素節把?冊子交到她手中，說：“這是她寫的，說是看過大家的身?體后，在訓練上提的一些?建議?！?/br>
    夏花接過冊子道?謝，李素節又轉向陸凌空，認真?道?：“從前的練兵之?法，只在男子身?上用過，女子卻?與男子不同?，曲準或許顧及不到，但你也?是女子，希望你日?后練兵時能多多考慮。你自幼習武，又與她們身?體素質不同?，也?該聽聽夏……河圖的意見?！?/br>
    陸凌空拖著聲音說：“知道?了?！?/br>
    幾人都已經認識過，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沉默許久的昭昧突然出聲：“這里還應該有個人才對?！?/br>
    她一張口，李素節便知道?要說什么，卻?是陸凌空搶先一步：“她還關在里面，曲準拿她要挾我呢?！?/br>
    “這不是有曲二郎在嗎？”李素節道?：“只要你不做什么錯事，要不了多久，自然會放她出來的?！?/br>
    陸凌空想了想：“就是不放，也?該讓我過些?日?子去看一眼?！?/br>
    短暫的碰面結束，其她人都留在了這營地，只有昭昧和李素節肩并肩地往外走。

    李素節扭頭看她，忽而一笑，說：“每次你沉默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又做了什么決定?！?/br>
    “這次沒有?！闭衙梁鋈徽咀?，回眸望了一眼。

    剛剛她們聚集的地方，此刻已經空蕩，大家都散去了。

    但卻?有另一種東西填滿了她的胸膛。

    她回過頭，說：“我只是想，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br>
    “是啊?！崩钏毓澨ь^，面露微笑：“你已經有一些?人了?！?/br>
    “我知道?，現?在，她們還只是帶著各自的目的聚集在這里，但是，”昭昧說：“總有一日?，我會讓更多的人，因為同?樣的目的聚集在一起。素節姊姊，這就是你和我說的話吧?！?/br>
    “是?！崩钏毓澨?，下意識想要摸摸她的頭，可抬到一半，又停住。

    她只是一瞬轉念，昭昧已然發現?，抓住她的手掌，按在自己頭上，說：“快摸吧，過不了多久，我再長高?些?，你摸起來可不方便?！?/br>
    李素節笑，盡情地摸了摸，感慨道?：“你已經比我高?了啊?！?/br>
    昭昧眨眼：“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br>
    “是啊，”李素節似悵然又似欣慰：“你長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