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公主登基了 第11節
昭昧點頭,往她懷里拱了拱,閉上眼睛睡著了。 李素節睡得很不安穩,稍有點風吹草動,或是身上生出毛茸茸的癢時,她便睜眼,往四周看,往身上看,每每虛驚一場。這么來回折騰幾次,她再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 昭昧卻睡得舒暢,嫌坐著睡拘束,就翻到草地上打滾,李素節怕她著涼,夜里扶了她幾次,可沒多久她又躺下滾起來。早上起來時,已經壓出了一片草墊子。她不覺得難堪,反倒又滾了幾滾,看得一旁侍衛們睜大了眼睛,又感到非禮勿視,忙別過視線。 李素節有些羨慕昭昧的心境。 于她而言,這是逃亡之路,前路未卜,命懸一線,稍有差錯,就可能萬劫不復。但于昭昧而言,這更像一場歷險,連逃亡都仿佛游戲。從前困在宮里不曾見過的,這一路上她見得太多,覺得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有趣,早已眼花繚亂,顧不上什么追殺,好像這樣的日子比以前更暢快。 ——的確更暢快。 曾經,放肆地奔跑只會更早觸到墻壁,靈活地翻躍也不能看得更遠。 但現在,一切都能夠實現。 昭昧像脫籠的野兔,無論李素節怎樣勸說,也只安分片刻,很快又撒了歡兒地跑。跑出去又回頭喊:“快點!” 她跑遠了,侍衛們能跟上,李素節卻只能綴在后面慢慢追。追到時,昭昧正在樹杈上晃蕩著兩條腿,看向遠處。 李素節招呼她,她一躍而下,說:“原來有那么遠的地方啊?!?/br> 從未到過、從未見過,就從未對比、從未失望。 可一旦見過、到過,便開始對比、開始失望。 從前,出宮是個概念,困住也是個概念。生活在后宮里,她不知道什么是里面,也就不知道還有外面。 現在,她見到外面了。 “素節姊姊,我娘她,”昭昧問:“也見過那么遠的地方嗎?” 李素節拈去她發間的樹葉,說:“見過,也去過?!?/br> 昭昧又問:“后來呢?” 后來……入宮了。 可對上昭昧的目光,李素節想不出回答,只倉促笑了下,沒頭沒尾地說:“至少,殿下現在也算是解脫了?!?/br> “胡說八道?!闭衙辆孤牰?,怒說:“死算什么解脫?死了,就什么也見不到,哪里也去不了——這算哪門子的解脫!” 李素節哽住。 昭昧兇狠地看著她,好像她但凡說一個不字,就要咬上來一樣。 李素節緩一口氣說:“你說的沒錯?!?/br> 昭昧目光軟下去,望著前方,問:“我們還要走多久?” “快了?!崩钏毓澱f:“我們已經進入豫州,再往前就是豫州城了?!?/br> 從京城出來,時不時能見到行軍留下的痕跡,越接近豫州城越是明顯,輜重車碾過地面,留下深深的轍痕,還有斷矢殘刀,看得出收拾得匆忙。 到豫州城時,一眼能看到頹坯的墻壁,走近時,還能見到城墻上滲著黑色的血,已經下過暴雨,但沖刷不掉。 昭昧探出手指,抹了抹。血已經干涸了。 像干涸的血一樣,走進豫州城,戰亂的痕跡也淡去了,進出的人依舊做著糊口的生意,街邊的店鋪也多數開放門戶,人來人往。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唯獨街道和墻角忠實地記錄著戰火與鮮血。 梅五解釋說:“何賊的主力已經調入京城,只留下一部分人守城,這兒的秩序也基本恢復正常了?!?/br> 他對這里很熟悉,帶著侍衛們很快找好安頓的地方。等昭昧和李素節進了屋,他站在門外猶猶豫豫。 李素節問他什么事,他欲言又止。 昭昧直接道:“不想說就算了?!?/br> 她推著李素節往房間里走,沒走幾步,被梅五叫住。 昭昧翻了個白眼。這是她剛學會的小動作,覺得有趣,就時不時拎出來用,竟意外熟練起來。李素節幾次想要糾正,往往話沒說完,就見昭昧故意沖她翻白眼,不禁又氣又笑,只能擱置。 梅五滿腹心事,沒有察覺她的動作,斟酌著開口:“我是豫州人?!?/br> 李素節訝然。 昭昧問:“所以呢?” 梅五緩緩吐氣,說:“我家就在城里?!?/br> 李素節明白了。 昭昧問:“那又怎樣?” 梅五的面皮白了又紅。李素節嘆息著說:“你去吧?!?/br> “站??!”昭昧叫住梅五:“被人發現怎么辦?你住在這兒的話,肯定有熟人吧?” 這也是李素節擔心的事情,只是設身處地,她根本無法拒絕,道:“家人生死不知,他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br> 昭昧還想說:“可是——” “我偷偷回去?!泵肺迕Φ溃骸爸豢匆谎邸鸵谎?。不管結果怎么樣,我都馬上回來。連她們也不會知道我回去過?!?/br> 第8章 梅五都那樣說了,昭昧再攔,也攔不住他飛走的心思,只好答應。梅五離開了,其她人還留在院子里,昭昧也是。她百無聊賴地看著桌上的鳥籠,試著逗了逗。以前燕隼總會討好地跟著她的指頭跳舞,可現在它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腦袋帶著脖子動一動。 她問李素節:“它還能飛嗎?” “能?!崩钏毓澱f。 昭昧說:“可它翅膀斷了?!?/br> “傷口已經收攏,過些日子會愈合的。到時候,”李素節肯定地說:“一定會飛的?!?/br> 昭昧墊著下巴盯著它看了一陣,可它還是木訥地站在那里,不給半點回應。她厭倦了,想起街上那些花花綠綠,全身發癢,磨著李素節出門去。 李素節禁不住,數出幾文錢放在她手心,把買東西的步驟細細交代清楚,要她試著買幾個饅頭回來。 昭昧握著幾文錢,躍躍欲試地跑出去,過了會兒,又興沖沖地跑回來,取出兩個饅頭,鄭重地交到李素節手上,說:“我買到了?!?/br> 李素節問:“花了多少錢?” 昭昧得意地說:“他說三文錢一個,兩個五文錢,所以我買了兩個,省了一文錢?!?/br> 李素節不說話。昭昧問:“怎么了?” 李素節忍俊不禁:“一個饅頭只要一文錢?!?/br> 昭昧大怒,奪過饅頭往外沖。李素節一把攔?。骸叭ツ膬??” “我去找他算賬!”昭昧要掙脫李素節。 李素節連忙說:“算了?!?/br> “他敢耍我!”昭昧橫眉豎目道。 “只是小事?!崩钏毓澃醋∷f:“幾文錢而已,不值得你生氣?!?/br> 昭昧更不高興:“可他卻為幾文錢耍我?!?/br> 李素節忙糾正道:“幾文錢只是對我們來說不算什么,但對平民來說,一文也重要?!?/br> 她怕昭昧鉆牛角尖,又轉移話題說:“我們一起出去吧,你喜歡什么,我幫你買?!?/br> 到了街上,滿目琳瑯,目不暇接,昭昧早把被耍的事情拋到腦后,逛得不亦樂乎。 沿著長街一個一個店鋪看過去,還沒到頭,路就被堵住了。 一群人擁在這里,慢慢向前磨蹭,前方傳來音樂的聲音,太雜亂顯得吵鬧刺耳。 昭昧探著脖子往前望,問:“這是怎么回事?” 旁邊有人回答:“出殯呢?!?/br> 昭昧好奇:“死人了?” “死人?”路人冷笑一聲,沒好氣地說:“當然死人了,還死了不少人呢?!?/br> 她說得不客氣,昭昧聽得皺眉,幸而李素節搶先開口,問:“是那時候去的人?” “是啊?!甭啡嗽捓锿钢怃J:“做了什么孽,他們打仗,咱老百姓遭殃。像這些能出殯的,還都是有錢人,我家死了三個,最后也就拿席子裹一裹,一股腦兒扔去亂葬崗。出殯?呸!” 李素節說不出安慰的話。 這邊幾家出殯的隊伍堵死了路口,可越過路口,街市熱鬧依舊。 李素節心里沉甸甸地,再逛不起來,正好路過酒肆,就和昭昧進去坐坐。 酒肆人并不多,地方顯得空曠,說話聲音稍大些就能人盡皆知。李素節壓低聲音問昭昧吃什么,點了幾個菜,等待的工夫,旁邊又來了幾位穿著似文士的男子。 昭昧十二年見的人,不如這一天見得多,連口音都見識了幾種,反倒是官話少見。這些文士們說的正是官話,又不克制聲音,她便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起京城淪陷的事情。 一人長嘆道:“誰能想到,京城說破就破了,大周說亡就亡了?!?/br> “怎么想不到?”另一人聲音嘲諷:“這幾代皇帝有哪個好的?!?/br> “剛過去這個,早些年的時候其實還好,誰知道沒過幾年就壞事兒了?!钡谌送葱募彩椎卣f:“好好的大臣,說殺就殺了,那任家尤其冤枉,滿門忠烈,到頭來死的死、徒的徒,簡直是,簡直是……自毀長城!” 昭昧下意識去看李素節。 她想起那天素節姊姊和阿娘的交談,問阿娘為何不勸勸陛下、為何忘記曾經說過的話。 愿挽大周頹勢,致山河太平。 說出這句話時,她見到素節姊姊眼中洶涌的情緒,和聲音中強壓的激憤。不知道她在憤怒什么,又為什么在聽到阿娘那一聲輕飄飄的疑問時,陡然紅了眼眶。 她好像什么都不懂,連朝夕相伴十二年的阿娘,在她眼里也是模糊的。 她碰了碰李素節,壓低聲音問:“阿娘早就知道會這樣嗎?” 李素節微愣:“是?!?/br> 昭昧問:“她不是想要做些什么嗎?為什么又放棄了?” 李素節笑:“她做了皇后,便只能放棄了?!?/br> 昭昧迷惑:“為什么?” 李素節怔了怔:“沒有為什么。內外有分,自古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