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林知夏在自己的大腦里搜索她看過的書籍。 她跳出了醫學的范疇,開始尋找一些文學作品。她驀地記起,在《亂世佳人》這本中,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曾經這樣描述道:“他心跳得飛快,同時,他感到自己的臉紅了起來。她聽見了她曾多次從男人聲音中聽到過的那種預示要表白愛情的語氣……” 林知夏心神巨震。 她立即中斷了回憶。 她說:“我想回學校?!?/br> 江逾白更加震驚:“你怎么了?” 林知夏一手托腮:“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進行自我思想的剖析?!?/br> 江逾白非常理解林知夏。他知道,一個真正的天才,腦中經常迸發出強烈的靈感,就像一個不斷膨脹的宇宙世界,總是需要更多的空間。 江逾白建議道:“你別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們吃飯的時候,可以一邊討論,一邊吃?!?/br> “不!不能告訴你!”林知夏非常堅決。 江逾白的嗓音更低沉:“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話不能講?” 林知夏被他問住了。她抱緊自己的小挎包,假裝小挎包是她的小企鵝。在她絞盡腦汁也無話可說的時候,前排的司機提醒道:“快到了?!?/br> 江逾白按下車窗。冷風吹過他的頭發,他平靜地說:“你在我家吃過晚飯,我送你回學校?!?/br> 林知夏說:“我可以自己坐地鐵?!?/br> 江逾白卻說:“那不是我的待客之道?!?/br> 林知夏又問:“你的待客之道是什么?” 江逾白回答:“車接車送?!?/br> 汽車緩慢地拐彎,駛進一扇巨大的鐵門,門口站著兩名守衛,四處都有感應器和監控攝像頭——林知夏看呆了。她雙手扒住車窗,望著眼前新奇的景觀,又想起江逾白在省城的家——那座莊園的占地面積大、裝修風格奢華,包括諸如花園、泳池、網球場、家庭影院在內的各種場所。 林知夏沒料到,哪怕換了一個城市,江逾白還是住在風格類似的地方。 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模式。 汽車停穩之后,江逾白率先下車。 江逾白拉開車門,林知夏徐徐地走出來。她和他并排向前邁步,她出聲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你的爸爸mama和你在一起嗎?” 江逾白回答:“這是我爺爺名下的房子。他經常待在這里?!?/br> 林知夏點頭:“爺爺?!?/br> 江逾白帶著林知夏走進正廳。她仰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壁畫和巨大的吊燈,仍然沒停下腳步,室內噴泉濺出冰涼的水花,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驚奇地望著噴泉中央的大理石雕塑,感嘆道:“多么完美的水流動力學?!?/br> 林知夏原本想再多看一眼,可是她的肚子正在咕嘟咕嘟地叫。她幾乎忙了一天,中午吃得很少,到了晚上這個時候,她餓得前胸貼后背,滿腦子都是豐盛的晚餐。 她緊緊地跟隨江逾白的腳步,穿過一條走廊,來到一處餐廳。 餐廳內的燈光鼎盛,南面是一片落地窗,東面是一片淺色玻璃。在玻璃的夾層內,水流清澈如碧,水草纖長柔曼,名貴的熱帶魚正在水中穿梭游動。 林知夏顧不上肚子餓。她雙手背后,站在玻璃墻之前,觀摩那一群小魚:“江逾白,你爺爺家里的餐廳,就像海洋水族館的展館一樣?!?/br> 話音未落,她聽見一個聲音應道:“我愛養魚,不止這些品種?!?/br> 林知夏扭頭,見到了江逾白的爺爺——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仍然精神矍鑠。他穿著一身絲綢面料的長衣長褲,滿頭銀發打理得整整齊齊。他和林知夏對視四秒鐘,才開口道:“小江今晚有客人,我來瞧瞧你們?!?/br> 林知夏趕忙和他打招呼:“您好!我叫林知夏,樹林的林,知道的知,夏天的夏,我今年十四歲,是江逾白的同齡人……更準確地說,江逾白比我大一個月,他出生在八月份,我出生在九月份?!?/br> 江逾白察覺到林知夏的緊張情緒。 他擋住林知夏,直面他的爺爺:“我昨天說過,我今晚有客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們認識了五年?!?/br> 爺爺格外慈祥和藹:“你愿意招待朋友,自然再好不過。你的好朋友林知夏也在北京念高中嗎?” 林知夏一時口快:“我沒念高中?!?/br> 爺爺云淡風輕,笑意未減。 然而,站在爺爺身旁的一位年輕男子接話道:“你初中沒讀完,出來闖社會了?” 這位年輕男子大概二十歲出頭。他身量頗高,長相俊美,穿著一身休閑居家服,眉宇間頗有英氣。他是江逾白家的一個親戚。 江逾白為林知夏介紹了兩句,林知夏才搞清楚,這個人是江逾白爺爺的表弟的兒子的獨生子,名叫黃玉霄,今年二十一歲,正在英國蘇格蘭地區的某一所大學上學,主修“中東與非洲研究”專業。 黃玉霄似乎把林知夏當成了一個初中輟學生。 林知夏攤開雙手:“我沒念高中,因為我……” “不想上學?!秉S玉霄揶揄道。 而她輕笑一聲:“因為我正在讀大學,數學專業?!?/br> 江逾白相當淡定地補充道:“她是2007年國內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冠軍,羅馬尼亞大師賽的冠軍,中考市狀元,在國內頂級的物理海洋實驗室學習了三年。她發表了兩篇sci論文,都是第一作者?!?/br> 黃玉霄表情復雜。他松了松衣領,將信將疑,退到了爺爺的背后。 爺爺輕拍江逾白的肩膀,囑咐他款待客人。爺爺還和林知夏閑聊了兩句。最后,爺爺叫住黃玉霄的名字,將他帶走了,餐廳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江逾白兩個人。 林知夏和江逾白先后落座。 江逾白考慮得十分周到。他嚴格把控著時間,那些菜品的口感剛剛好,既不燙嘴,也未發冷,每一道菜都很新鮮美味。 林知夏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北京烤鴨。真的太好吃了,鴨rou、面皮、黃瓜和甜面醬交融,激發她的味蕾,帶來非同一般的體驗。 桌上還有嫩滑可口的魚子醬布丁,香氣撲鼻的膏蟹釀香橙,林知夏都快吃不過來了,江逾白還在慢條斯理地細品。 林知夏的飲料是鮮榨草莓葡萄汁——這個果汁的配比,堪稱一絕,既有草莓的香甜,又有葡萄的清爽。 林知夏忍不住評價道:“太好喝了,我想給它取名叫‘美妙’,我只要喝一口,就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妙?!?/br> 江逾白說,他會準備一份菜單。往后,林知夏來他家做客,可以提前報出菜名和飲料名。 “你真體貼?!绷种陌l自內心地夸贊他。 飯后,江逾白依照他的“待客之道”,堅持把林知夏送回學校。 夜里九點多鐘,林知夏和江逾白在大學的校門外揮手告別。江逾白扶著車門,目送林知夏的背影消失在大學校園里,方才轉身進入轎車。 * 從這天起,大學生活正式開始。 林知夏和寢室里的三位女生混熟了。她們相處得十分融洽,每天早晨在同一時段起床,結伴去食堂吃早餐,再去教室上課。 林知夏的室友們都喜歡坐在第一排,而林知夏自己覺得坐在哪里都無所謂。大一年級上學期的課程比較基礎,還沒觸及到林知夏的知識盲區,林知夏覺得大學生活好輕松。 不過,很快,她收到了谷立凱教授的郵件。 谷立凱是沈昭華教授的大學同班同學,也是目前國內量子計算領域的知名學者。他是林知夏的本科導師,他邀請林知夏來和他面談。 谷立凱任職于物理學院,而林知夏隸屬于數學學院,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之間進行學術交流。林知夏知道谷立凱特別忙。在他們約定見面的那一天,林知夏提前十分鐘就到了谷老師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還有幾位博士生。 原來,谷老師正在開一場簡短的組會。 林知夏站在門口,等了十幾秒鐘,谷老師就說:“是林知夏嗎?你進來吧?!?/br> 第67章 實驗物理 林知夏踏進辦公室,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谷老師你好,我是林知夏?!?/br> 谷老師兩鬢斑白,神色平和,朝她點了點頭,請她坐到沙發上。 林知夏立刻落座,安靜地聽著教授和博士們的學術討論。 今天在場的兩位博士生正在合作一篇論文,他們產生了意見分歧,谷老師讓他們概括各自的方法,再把要點寫到白板上。 谷老師的辦公室里有一面巨大的白板。 某一位博士撿起馬克筆,在白板上奮筆疾書,谷老師出聲喊住他:“楊術文,不用寫太多。你正在給我們做展示,用你自個兒的語言去解釋現象?!?/br> 楊術文是一名博士一年級的新生。他和林知夏一樣,剛來北京不久。他性格內向,不善交際,常年泡在圖書館,一坐就是一天。 楊術文的碩士課題與谷立凱組內的研究方向有交叉。他本身也是一名十分優秀的學生。他畢業于一所重點大學,本科和碩士階段的平均分都達到了90分以上。他天資聰穎,勤奮刻苦,舍得下功夫,谷立凱組內的幾位學姐學長都很欣賞他。 然而,楊術文卻覺得,谷立凱對他并不滿意。 楊術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朗聲說道:“比特數增加到4,量子糾纏的類別有無數種……老師你上周給我的論文,我看過了,那篇文章寫的是‘糾纏多面體’,糾纏多面體劃分了糾纏狀態的體系。我回過頭去重讀了兩遍jean-bernard zuber和cude itzykson寫的那本《quantum field theory》?!?/br> 林知夏舉起右手,想提一個問題。 谷老師指了指楊術文:“我們聽他講完,你再來問?!?/br> 林知夏保持安靜,凝視著楊術文。 楊術文繼續他的長篇大論。 谷老師等到楊術文講完最后一個字,才點評道:“你說得非常好,角度全面,但是啊,那都是別人的工作,像一篇文獻綜述,沒有概括你自己的方法。為什么你師兄和你的意見不同?你師兄的看法是對的。你還沒接觸到實驗的層面。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同你提過,做科研不是讓你埋頭讀書,讓你閉門造車。我們做實驗物理,要培養你的科學素養和動手能力。論文要看,實驗要做,這里頭,有一個平衡點,有一個trade-off……你讀書讀得出色,實驗也得跟上。我前兩周太忙,沒空帶你們,聽你的師兄說,你打卡來實驗室,就在桌子上讀書、抄筆記,沒做你師兄給你準備的基礎練習?!?/br> 辦公室的房門大敞,通風順暢,冷風灌進楊術文的衣領,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一下子站得筆直,字正腔圓地解釋:“我這兩個禮拜都在復習……學過的內容,容易忘了?!?/br> 谷老師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袋,緩聲說:“溫故而知新,好啊,實驗物理也是一樣。你的眼睛,書本,你的大腦海馬體,存儲長期記憶,你的雙手,存儲神經—肌rou記憶……這些都是基本功,靈感和創新才是你發展的前景?!?/br> 楊術文連忙說:“對,是的?!?/br> 谷老師扶著桌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書籍是學習的媒介,不是學習的目標?!?/br> 林知夏頻頻點頭。她像是領悟了一個禪機,感嘆道:“對呀,書籍是學習的媒介,不是學習的目標。對你本人來說,你自己的思想最重要?!?/br> 谷老師遞給林知夏一個文件袋。袋子里裝著幾份打印版的學術論文、實驗須知、實驗cao作流程,谷老師讓林知夏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仔細看一遍,下個月再來實驗室報到。 林知夏捧住文件袋,連聲道謝。 楊術文插了一句:“林知夏,你剛才是不是……要和我講話?” 林知夏跑到楊術文的面前,問他有關“糾纏多面體”的嵌套問題。他愣了一下,讓她再說詳細點,語速再快一點,因為谷老師待會兒還有事,他們不能耽誤谷老師的時間。 楊術文并不知道,幾分鐘以前,谷老師之所以自稱“待會兒還有事”,是因為,谷老師要幫林知夏確定她的具體研究方向。 林知夏沒料到,楊術文會讓她提高語速。 她雙手背后,就像個連珠炮一樣,飛快地說出一長串話,楊術文只聽懂了一句“量子比特光子態”。 楊術文恍惚了幾秒鐘,他的學長卻笑了一聲。那位學長站起身來,走到林知夏的面前,告訴她:“我是省立一中的譚千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