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凌好氣又好笑：“去哪里都行，難道你想接著喝?！?/br>
    “我不想，但我能喝?！睂庡u搖頭，又問，“你討厭酒氣？我去漱口?！?/br>
    說著，便要去街邊找個糖水鋪子。

    沈遙凌心道，再喝下去豈不是一肚子水，便阻住他：“無礙，你沒事就好?！?/br>
    寧澹又湊近來，牽著她的衣袖，低聲說：“放心?！?/br>
    沈遙凌沒怎么見過他飲酒，聽他這么說，還以為他真的千杯不醉。

    過了一會兒，寧澹問她：“今日，你父親母親，是同意我了？”

    沈遙凌看著他殷切的眼，好似極其渴望立刻得到認同的表情，也沒忍心說假話，點點頭。

    寧澹又問：“那我什么時候能正式上門求親？”

    沈遙凌聞言一頓。

    求親，還太早吧。

    將寧澹帶回家來給家里人過目，是尊重認可這份感情，也是在心底認同了寧澹這個人，可她對成婚之后的生活，其實沒多少興趣。

    她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啊，自由自在，又能彼此陪伴，難道婚后的日子還沒過夠嗎？她倒更喜歡在自己家里待著。

    沈遙凌這樣想著，便跟他說。

    “那個，還不急?！?/br>
    寧?？粗?，又道：“往后，不用你去宮宴，也不讓你學家務，我們什么時候成親?！?/br>
    她前世，最頭疼的就是這兩樣。

    寧澹還記得。

    沈遙凌笑道：“那只是小事。其實我是覺得，成婚之后，也不見得多特別。再說了，我們已經做了二十年夫妻，又不新鮮了，急什么？”

    “想朝夕相對?！?/br>
    “沒必要吧，現在挺好的，我隔三差五看見你，反而覺得更歡喜?！?/br>
    寧澹又看她一會兒，心道，若是不把你放在跟前看著，你要是哪天又生我的氣，悶在心里不說，憋到最后轉頭就跑，我怎么辦。

    便小聲說：“你看我會看膩，我看你卻不會?！?/br>
    沈遙凌撓撓臉頰，梗著脖子道：“怎么是看膩？不能這么說，感情的事，哪能這么說……哎，說到底，整天對著同一個人，我不信你不煩?！?/br>
    寧澹不吭聲了。

    又過了一會兒，沈遙凌發現不對勁，拉了他一把：“你怎么老走直線，不拐彎？”

    差點撞到墻上去。

    寧澹又對著她看了一會兒，沉黑的眸子里有幾分鈍。

    沈遙凌總算反應過來。

    他確確實實是喝醉了。

    否則，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寧澹不知在想什么，又悶頭往前走。

    沈遙凌沒辦法地問：“你這是要去哪里？”

    “太學，赤野湖?！?/br>
    “好吧?！鄙蜻b凌捉住他的手，牽著他調頭，寧澹倒也沒抗拒，乖乖跟在后面。

    太學這會兒正是休學的時候，赤野林中沒有一個人，水杉變得光禿禿的，用輕雪做葉子。

    寧澹道：“陛下讓我來赤野湖，是為了修身養性?！?/br>
    沈遙凌對這件事有所耳聞，便順著他的話點點頭。

    寧?？此粫?，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說：“你要問我，為何要修身養性?！?/br>
    沈遙凌詫異：“修養心性，這是好事，為何要有個因為所以？”

    她確實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被她這樣一反問，寧澹似是也覺得自己說過去的這些事情有些沒意思，撓了撓后頸，沒再接著往下說。

    沈遙凌笑著拉住他：“好了，所以你當時為什么會到太學院來？”

    寧澹抬起右手：“因為劍?！?/br>
    “劍？”

    寧澹點點頭：“在校場上，太子要跟我比試，輸了。他問我，就這么想贏?！?/br>
    沈遙凌輕輕嗤笑，那時寧澹才十七歲吧，欺負晚輩不成，朝晚輩撒氣，倒確實像是那位殿下做出來的事情。

    “你怎么說？”

    “我說，我不知道怎么輸?！?/br>
    沈遙凌挑了挑眉。

    她知道，寧澹應該只是在說實話。

    但聽起來，卻讓人覺得很狂妄。

    “太子又問我，若是有一天，他在我敵對面，我的劍，是不是真會朝他落下?！?/br>
    沈遙凌一怔。

    尋常的比試還好說，問到這個問題，可就有些不妙了。

    “我說，會?！?/br>
    沈遙凌愣得更久，有些難以理解。

    “你明知道他會生氣?！?/br>
    “嗯?！睂庡２⑽捶裾J。

    “那你為何……”

    “我也不知?！睂庡u搖頭，“可能是厭倦?！?/br>
    “厭倦？”

    “厭倦手里的劍?！睂庡７畔率中?，微微蹙眉，花了些功夫回憶當時的心境，“也可能是，厭倦我自己?！?/br>
    沈遙凌默然看著他，不說話了。

    “千萬次的揮劍，每一次都是為了落在敵人的身上。有時候，聽著那皮rou破裂，鮮血飆射的聲音，我會有一瞬間想到，會不會有一天，對面的人，是我?！?/br>
    沈遙凌眼睫顫了顫，拽住他的手。

    寧澹的眼神很溫和。

    “每當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我并不覺得害怕……還有一絲期待?！?/br>
    沈遙凌脊背泛冷，越發害怕了。

    “什么意思？寧澹，你別嚇我?！?/br>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當時，我也不覺得那是錯的?！睂庡Ｂ卣f，“每個人都會輸的，那些站在我面前的敵人，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走了很遠的路，承受著各種各樣的使命，但他們倒在了我的面前?！?/br>
    “我跟他們，其實沒有分別，我也只是別人手里的一把劍，我也會有結束的那一天?！?/br>
    在沈遙凌開口之前，寧澹攥緊了她的手，說：“后來沒有了。后來，遇見你之后，那種期待被毀滅的惡念，就沒有再出現過?！?/br>
    “每天睜開眼看到你，我就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是一把劍，也不會是劍下的任何一個亡魂?！?/br>
    “囡囡，我已經知道你前幾日生氣的理由。是我的錯。那個時候，我被相同的一種惡念占據了心胸，而自己渾然不知，讓你傷心了?！睂庡唐鹚氖?，放在唇邊貼了一下，“對不起?！?/br>
    沈遙凌手心輕顫。

    “你是說，你因為我，才打消了那些念頭？”

    寧澹輕輕點頭，低著頭，抬眸看她。

    “你對我而言，一直很重要?！?/br>
    沈遙凌心中震動。

    她不知……她從來不知道。

    自厭的心情和痛苦，她很清楚，也知道寧澹對她說出這些話，是把她放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而她在前世，全然忽略了。

    被寧澹這樣濃烈地愛著，是她原先當做妄想的事情，現在真實地發生了，她才意識到，原先的自己，其實也犯了狹隘的毛病。

    相愛不是結果，是過程，她忙著審視自己最終的得失，卻錯過了原本可以被她拾取的流星。

    好在他們都重生了。

    好在經歷了這么多，她終于聽到了寧澹最初的心聲，也懂了寧澹的感情。

    輕風拂過，樹枝簌簌，細雪在陽光下飄飛，瑩瑩晶亮。

    沈遙凌鉆進寧澹懷中，摟緊他。

    “我學過一點觀星的皮毛?！?/br>
    和誰學的，自是不用提，寧澹心口微酸，并不想聽到她提起與旁人有關的事，卻沒打斷她，掀開大氅將她裹緊。

    沈遙凌倚著他的胸口說：“我算過，再過一冬，是很好的年份?！?/br>
    寧澹眼眸微微睜大。

    這回，他終于聽懂了。

    那就是說，再過一年。

    寧澹用力收緊自己的手臂，頭低下去，埋在了沈遙凌肩頭。

    好半晌，沉聲而微顫地說：“好。那我可以，數著日子等了。 ”

    其實，也沒有那么難等。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