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歡 第21節
一聲接著一聲,四處飛濺的殷紅給他舞的劍花添了刺眼的色彩。 劍尖點在地上,鮮血里不知混著什么東西,鮮紅艷麗的粘稠汁液順著長長的劍身緩慢流淌到泥里。 裴慕辭平平淡淡地提著劍,表情也沒什么異常。 后面的人沒想到他有這般戰斗力,舉著刀站在原地思考,而后順著同伴的腳步開始徘徊,似乎在尋找他的死xue。 原本控制人群的黑衣人見情形不對,也拔劍加入了打斗圈。 外圍探頭探腦的人沒了桎梏,縮著腳步上前想看個究竟。 人群逐漸靠近,包圍圈一點點縮小。 裴慕辭知道時機到了。 他手掌抵住她的背心,安撫的輕拍了兩下,接著把她用力往外一推,“跑!” 清嫵一驚,想反手去抓他的衣袖,他的手卻已先松開了。 “別回頭?!?/br> 裴慕辭的聲音輕而冷,眼眸深深的望向她,散發著沒有溫度的寒意。 而那些黑衣人也許并不知道清嫵的身份,直接無視她的存在,視線和刀鋒都鎖著裴慕辭一人。 清嫵被推得一蹌,立馬忍痛站起來穩住身形,一咬牙就朝城關處跑,她記得那里有駐城的守衛,她的令牌至少能調動上百名軍士。 裴慕辭聽著身后跌撞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松了口氣。 他搭下眼簾,遮住黑眸深處的陰郁,用手背去擦眉骨上沾上的稠液。 濺在臉上的鮮血比想象中的還多,血珠順著眉骨染上眼尾,像是在他端正的五官上綻開了一朵絢爛的劇毒曼陀羅。 朱砂似的暗紅色將他的眼角勾長,把那無聲的笑容襯的詭異又恐怖。 黑衣人們半蹲著步子,警覺的望著那個看似病弱無力的男子。 領頭的黑衣人見事情越鬧越大,嫌命大看熱鬧的人也越圍越多,他有些沉不住氣,和身邊兩人交代了幾句。 乘著這時間,裴慕辭解了腰帶,優雅地纏在手心里,再去提劍。 粥鋪棚頂的竹籠一搖一搖的擺動,鋒利的劍身在燭光映襯下閃著怵人的寒光。 黑衣人不再呈直線進攻,而是拉長間距,像狼群飼獵般分散開來。 裴慕辭泰然自若地立在原處,等身后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后,他劍鋒一抖,主動迎了上去。 遠處城墻上閃過幾處亮光,噌鳴的羽箭裹挾著破風聲與他擦身而過,直擊第一個黑衣人的眉心,穿顱而過。 安乞極為聽話,知道等公主離開后,才著人放箭。 —— 清嫵身上跑出了一層薄汗,連腿腳都有些酸軟了,才終于站在千戶所的門口。 雖說這里往日也不是喧嘩熱鬧的地方,但如今有些過于安靜了。 她把能證明身份的公主令揣回懷里,去敲門。 厚重的木門發出沉悶的回響,里面卻沒聽到任何的應答。 清嫵又拉住門環,用力叩了兩下。 那紋路老舊的門檻仿佛是一道看不清的陷阱,在等著她往下跳。 令人忐忑的死寂隨著夜色蔓延到她腳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覺鋪天蓋地的席卷向她。 若在平時,以清嫵的性子,一定慎之又慎。 可現在…… 盡管知道已然看不清了,她還是轉頭遙望,似乎還能瞧見激烈碰撞的刀劍。 耳邊驟然響起那個漠然的聲音,“別回頭?!?/br> 一片刀光劍影中,裴慕辭的這聲輕語卻顯得格外清晰。 她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澀,壯起膽,壓住門縫,長呼口氣,推開。 與此同時,她快速撩起披帛,捂住口鼻。 一股沖人的氣味帶著沙塵撲面而來,眼前的景象將清嫵嚇得倒退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庭院、廊下、甬道…… 目光所及之處,滿眼都是鮮紅的血液和透明的腦漿,千戶所大部分的人都悄無聲息的躺在院子里,頸間齊齊出現一道紅線。 百余人七倒八歪的被摞在一起,疊的足有成年男子那么高。 最上層的殘肢洞口處流出的血,淌到了最下面那人的面容上,模糊了原本的五官,黏膩膩一大片。 不經意間,她看見正對面的那人,腦袋懸在脖子后面,像吊死鬼一般扭成奇怪的姿勢。 一些散落的斷肢筋斷絲連,時不時詭異的抽搐抖動一下。 清嫵驚顫的望著這堵真正的“人墻”,嘴唇閉的緊緊的,屏住呼吸,踏進院子里。 但當她真正走近,看清這些人的容貌時,那種忍不住干嘔的恐懼感卻在慢慢消失,她也漸漸鎮定下來。 帶衛兵抓賊人這條路就算被堵死了,現在她孤身一人,唯一的辦法,是把先裴慕辭救出來。 恰在此時,后院響起一聲高昂的嘶鳴,扯回了清嫵的思緒。 她忙朝馬廄奔去,途中還拿過訓練場上架著的長弓和箭袋,快速綁在馬身上,翻身上馬。 來不及調整馬鐙,清嫵俯下身子,去摸這匹粽馬的鬃毛。 好在這馬常年呆在所里,早已被馴化,溫順地噴了兩口鼻氣,原地踏著蹄子。 她狠狠夾了下馬腹,粽馬揚起馬蹄,仰天長鳴了一聲,跨過廄欄朝粥棚的方向直沖而去。 疾馳卷起的塵土沖散了夜晚的習習涼風,空氣中傳來格外粘稠的霧氣。 快了……快了……她來得及的。 清嫵攥緊手中的韁繩,心隨著馬匹的顛簸一上、一下。 —— 深藍色的天空無星無云,沿街排排的芙蓉迎風晃動,像是黑幕下列陣的鬼魅,張開血盆大口等著追魂索命。 刀劍無眼,幾個挑頭看熱鬧的愣頭青被誤傷之后,蜂擁的人群瞬間散開,避之不及的繞道而走。 月色清淺,長街兩側的屋舍拉緊門栓,明燈開始逐戶熄滅。 黑衣人分了一撥人去城墻上,剿滅埋伏在那幫裴慕辭射冷箭的援軍。 由此可見那人為了殺他,有多舍得費心機。 少了弓箭手的幫扶,局勢扭轉,裴慕辭又重新處于劣勢。 一不小心,腰側就多了一道猙獰的刀口,本就難以支撐的右腿更是雪上加霜。 他抵開逼近的那柄長劍,而鋒利的劍氣也削掉了他發梢的一簇長發。 月白色的長衫被剮蹭出無數道裂痕,寬袖上沾染上層層血跡,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裴慕辭機械的削掉迎面那人的頭顱,那一小撮頭發被氣旋卷起,晃晃悠悠的往下落。 四散分布的傷口把他釘在原地無法動彈,他卻突然覺得身上也跟那尾發絲一般,輕飄飄的。 腦海里再沒有那段不堪的恥辱過去,也再不用前瞻后顧的行那些詭計之事。 有安乞在,他在京城的布置會按部就班的推動。 他活著還是死去,似乎不是那么的重要。 心里越這么想著,他的動作就越來越遲緩。 原本在公主府,他就想自我了斷結束那些日日重復的夢魘,沒想到被清嫵一攪合,竟讓他重新嘗到了刀尖舔血的歡愉。 天色這般暗沉,路這樣難走,也不知道那么嬌貴的小殿下逃到哪了,有沒有被嚇到。 裴慕辭或許自己都未察覺,他在想到清嫵時,慘白難看的臉色上,醞起了絲絲令人動容的溫柔。 成圈圍剿的人見他站在原地似乎沒有再動手的打算,反而怕是有詐,只有一兩個人出劍試探。 裴慕辭累的幾乎快站不住,腿上和腰腹傳來縱橫交錯的刺痛,他把劍往地上一插,單膝跪在地上,鮮血浸透了手心的束帶,順著指尖往下滴,已然沒有還手之力。 黑衣人頭領似乎十分忌憚他,就算他窮途末路,還是謹慎的隔了幾米遠,以防猛烈的反撲。 裴慕辭以劍支撐著身子,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昏幽的光線下,每個黑衣人都長著同一張臉。 他做夢都想要撕碎的一張臉。 裴慕辭風輕云淡的搭下眼簾,面上浮起一抹疲憊的笑容。 他想要解脫了。 裴慕辭聽到自己心平氣和地說:算了,就這樣了吧。 他如陡然被扔進深不見底的海面,放松身體后一點點往下沉去。 遠處傳來飛濺的馬蹄聲,恍惚有人喊著他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叫喊抓回了他的神志,幽黑的眼眸中鋪著厚厚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誰會在這時候來救他? 清嫵眼見著兩個黑衣人面汁源都在摳摳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色猙獰地靠近裴慕辭,她一邊喊著裴慕辭,一邊搭弓挽箭,把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呼嘯的冷風從她耳邊掠過,刮走了小半的聲音。 可沒想到裴慕辭不但沒有站起來重新反擊,反而微微攤開雙手,劍柄松松垮垮的搭在指尖,將全身的弱點都暴露出來,她著急的把韁繩在手腕上繞了幾圈,又大喊了一聲。 三個帶著哭腔的字被她吼得破了音,喉間傳來絲絲惺甜。 “裴慕辭——” 這聲嘶啞的叫喊宛若一束亮光,穿透冰涼的海水照在那個半跪在地的人身上。 裴慕辭若有所感的回頭,黑沉沉的瞳眸里一片茫然,卻還是下意識地去尋那抹光亮。 女孩挽在腦后的發釵已經散亂,織錦緞裙纏著廣袖裙擺飛舞顛簸。 她緊緊的攥住韁繩固定住身子,塌下細軟的腰身與馬身齊平,另一只手努力的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