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歡 第16節
現在時局不明,一國公主要在外面留宿一夜,這消息若是被不懷好意的人知曉,可怎么得了? “怎么不可以?”清嫵把換下來的衣服塞到知雪懷里,把她推上馬車,“你穿上回公主府,別被發現了?!?/br> 知雪身形背影和她最像,坐在馬車上一路招搖地回府,足以用假亂真。 這不就成了?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嘛,從前又不是沒做過。 含月跟著清嫵的動作轉身,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也不用跟著,我和裴慕辭單獨去?!?/br> “可……”凝春看著清嫵,面色上掛著說不出的擔心。 十年了,公主連獨自上街的次數都很少,更別說要在外面過夜了。 “可什么可!”清嫵嫌幾個人啰啰嗦嗦的,“我能出什么事?” 裴慕辭站在她身后,薄如蟬翼的輕紗寬袖攪著月牙白的曳地袖口,兩人間自成了一番清麗脫俗的獨特氣場。 含月莫名的想起那顆扣子,若是那備扣自己從車上掉落,怎會落到車廂后那么遠的位置? 鬼使神差的,她解下腰側的佩劍,遞給裴慕辭,“會用嗎?” 她的劍是公主量身為她打造的,劍身極薄鋒利,既減輕了重量,符合女子的用劍習慣,又增加了觀賞性,讓敵人放松警惕。 “會一點?!迸崮睫o手腕微微一震,寒芒微閃,銀白色的光澤像水波似的從劍柄翻涌到劍尖,鏗鏘的龍鳴聲呼嘯而出。 含月瞳孔猛地一縮,但很快恢復平靜,“保護好公主?!?/br> 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裴公子內力只在她之上,一般人不一定能從他手里討到好處。 可含月腦子里又有一股更強烈的直覺,公主似乎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行啦行啦?!鼻鍕撤路鹗裁炊紱]看見,語氣里充滿了敷衍,“你們還不放心我嗎?真要遇見什么,你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子!” 誰護著誰還不一定呢! 兩個人的袖口似藤蔓般繞在一起,卻始終沒有真正的接觸到,像是一根無形的棉線,將兩人栓在同一個養眼的磁場里。 凝春年紀大些,向來是幾個丫鬟中默認的領頭,見她都沒再開口,其余兩個也沒再說什么。 清嫵卻突然想起什么,一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表情,抬著笑問含月,“你不想給我說什么嗎?”。 她原不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也不想去冒犯過問含月的心事,可這里面一個是時?;沓雒K男eimei,另一個可能關乎到父皇身邊新寵的常侍,牽連的事情非同小可。 她沒有特意留在原地等含月開口,反而作勢往下走,不給含月過大的壓力,也不留給她仔細措辭的時間。 “公主——”含月沒想到清嫵會主動問,猶豫片刻后叫住她,心里其實還有些七上八下。 她知道公主待她們幾人不薄,而且公主還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定是不想再與那座宮里的其他上扯上關系吧。 可她腦海中又浮現出云聽受罰的樣子,若沒有強有力的保護,他私下還不知會遭汪佺怎么折磨。 清嫵一副得逞的狐貍模樣,回頭。 含月忐忑道:“奴婢在宮中認識個熟人,現在處境十分不好,奴婢想……” 話到嘴邊,她卻陡然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么才能幫到云聽。 是讓公主給陛下吹吹耳風,把云聽調回御前?還是說讓公主給他做主,將汪佺收拾一頓?但云聽畢竟是個已經凈身的人,要是公主問起兩人的關系,她又該如何作答? 她抬頭,清嫵正盯著她的眼,聽的十分認真。 而裴慕辭在含月開口的那一刻,眉尾一挑,不動聲色的撥開簾子,鉆進馬車里,沒有要聽兩個女孩子說貼心話的意思。 含月還是第一次求公主,有些難為情,攥著袖口不知怎么繼續開口。 清嫵“噗呲”一聲,莞爾道:“既然在宮里過的不好,那我把人要到咱們府上來?” 第16章 第十六章 還有這樣的法子?含月微微有些呆住了,喃喃道:“可他是個太監呀……” “啊——是太監那確實不好辦了?!鼻鍕撤砰_眉頭,故意逗含月。 大概是因為含月平日里大多不茍言笑,自相識起便是一副隨時可以將命丟出去的樣子,清嫵從來沒有見過她為誰說過一句話,所以這幫她定是要幫,不過在此之前,玩笑也是要開的。 聽著這話,含月的眉眼果真就塌了半分,立馬覺得剛才的行為十分僭越,“奴婢該死!竟拿這樣的私事叨擾公主?!?/br> “是方才父皇殿里的那個小太監嗎?”清嫵嘴角往上翹,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她在殿中便覺得含月與那小太監關系不一般,至少應該是相識的。 看他說話做事的機靈勁,應該不是油嘴滑舌的jian詐之輩,含月平時直愣愣的性子,眼光倒還是不錯。 剛好三個丫頭年紀也到了,她本就在物色些本分人,琢磨來琢磨去,還是她們要自己中意要緊。 含月沒想到公主在皇帝面前還能留意到自己那細微的表情,頓時覺得是莫大的失職,“奴婢和他不是齷齪的關系,只是在被爹娘賣給人牙子之前……” “含月!”凝春見她急的吐字都不清了,再加上出門在外人多口雜,連忙打斷她。 她們三人的身份在宮里是絕密,說出去很容易暴露公主的軟肋。 清嫵臉上留有笑意,不管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含月眼神里有一點困惑,更多的是歉疚。 她不該莽撞開口,讓公主為難的。 “知道是他就行了?!鼻鍕侈D身看著駕車的程叔,“你回去讓趙嬤嬤知曉此事,說我托她去辦?!?/br> “但宮里伺候太監的身契不好拿啊?!敝┱f出擔憂。 “讓嬤嬤先把人弄出來,身契重新弄一張?!鼻鍕吃捴杏?,“得空我再去和父皇只會一聲?!?/br> 從宮里弄一個人出來,對她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含月沒想到公主竟會為了她一個小小侍女費這般心思,眼底倏然涌起一片濕潤,又忍了回去。 清嫵打趣道“哎喲,怎么啦,我們見血都不眨眼的含月,這就掉淚珠子啦?” 含月實在放心不下,把清嫵拉到一旁,“裴郎君本就想逃出府,公主還帶著他四處晃悠,豈不正如了他的意?” 若是他又乘機跑掉,公主的笄禮都過不安生。 清嫵倒不太在意,接過含月袖中偷偷遞來的信號彈,伏在她耳邊,裝作單獨給她吩咐任務的模樣。 “府里養得起閑人?!鼻鍕瞅嚨匦α艘宦?,“若再生意外,打斷他的腿?!?/br> —— “都回吧?!鼻鍕痴驹谠卮叽賻兹嘶馗?,知雪三步一回頭,生怕眨眼間清嫵就出什么意外。 車轱轆在騎道上碾出兩道平行的車印,凝春強裝鎮定,想著公主臨時起意的決定,應該不會泄露行蹤。 她用余光不著痕跡的往后瞄,望著公主的身影逐漸與其身后那道玉樹身姿疊在一處,漸漸歸為一個白點。 清嫵親眼注視著一行人走遠,隨后整個人都綻放出一種無以言說的雀躍。 “你不知道含月那丫頭,經常隱匿身形躲在暗處監視我?!?/br> 裴慕辭被她滿足的神情逗笑了,深不見底的瞳眸也染上了些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光芒。 燦若繁星。 清嫵長松了一口氣,開始享受好不容易得來的“放風”時間,一頭扎進了滿是凡俗的煙火氣中。 橘紅色的霞光漸漸收斂光彩,朵朵煙云像是金紅色的薄紗,伴著落日垂進地平線。 盞盞螢燈一層層被點亮,白日里繞滿古藤的破舊雀樓,夜里卻變成了地勢最高的照明地標,其下濃縮成了京城最熱鬧的長巷夜市,原本因為南方的硝煙而蕭瑟沉悶的街道,也在華燈琉璃下展現出了獨屬于京城的繁華。 “走,去那!”清嫵興致沖沖,沒有注意到她正站在主街的正中間。 兩邊過路的人有心提醒,看她衣著樣式雖然簡單,可布料輕盈透光,一看便是價值不菲,定是他們得罪不起的千金小姐,都退遠了些。 “嗬!”身后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哨,直白地沖著裴慕辭去,“這么漂亮的小娘子,公子可得看好了哩?!?/br> 清嫵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盤算一晚上的行程,猛地被陌生的口音一驚,愣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面色微慍的轉過頭,想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哪個登徒子敢這么說話。 映入眼簾的,是佝僂著上半身的老大爺,似乎連皺紋的縫隙里都夾滿了泥地里的黃土,雞公車上載滿了各色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農具,車前還坐著個胖嘟嘟的小娃娃,提溜著圓眼四處打量,口涎順著落到了圍脖上的小方巾上。 依年紀來看,應該是爺孫倆。 清嫵見老人家面相慈祥,推著滿載而歸的獨輪車停在她后面,并沒有其他唐突的動作,頓時就忘了已到嘴邊的教訓話。 裴慕辭長臂一展,把她圈到懷里,讓出路。 清嫵一頭撞進了清冽的雪松氣息里,別扭的蹭了兩下。 若是在公主府里,她必定就此賴上裴慕辭,好說賴說過一把癮,總歸是他先拋出的橄欖枝來撩.撥她的! 但現在街上還有這樣多的人呢,她可不想裴慕辭那羸羸弱弱的勾人模樣被其他人看了去。 “小心些?!迸崮睫o復而攬住她的大臂,有些奇怪她突然而來的掙扎,低頭去瞧她。 清嫵也沒料到他竟不排斥如此親密的接觸,她抬頭,正好望見他深沉的眼底,倒映著前方無數璀璨的燈火。 她莫名有些開心,彎著眼勾著唇,月光的清輝在此刻傾灑而下,連玉弓的弧光也被她帶的沾上了幾分溫暖。 大爺腿腳倒好,將坐在地上的扶手端在腰上,攢著勁往前推。 他見著黏黏糊糊的兩個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滿是和藹地笑了兩聲。 錯身而過的同時,裴慕辭垂下手,松了勁,放開懷里的人。 清嫵剛豎起眉,耳畔傳來他低啞的聲音,“我怕冒犯殿下?!?/br> 他腔調柔柔的,讓人置身于潺潺流水淌過的竹林,微風拂面,清泉帶著涼意滑過指尖。 清嫵恍然,方才只顧著換了套不起眼的外衫,沒顧及到還梳著未出閣的發髻。 “我才不怕?!彼挛宄爻榈舭l簪,柔順的發絲瞬間散開,垂到腰下。 發油上的絲絲甜味像是夏日冰窖里凍葡萄的味道,隨著滿頭青絲地滑落,侵蝕著裴慕辭身上的冷冽松香。 他埋頭,竟有種想讓烏發從指縫中穿過的沖動。 清嫵挑起眉尾,瞪了他一眼,毫不避諱地把手硬塞到他掌心里。 他的手有著不同尋常地冰涼,但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