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情愿
高仇開完會已經是七點一刻了,他立刻打電話給高奚,那頭卻是過了好一會才接通。 高奚帶著鼻音,睡意朦朧:“二叔……”她尤不清醒,于是語調軟萌了許多,詞尾拖曳成春水,在他心里點開漣漪。 喉結滾了一下,他修長的手指扯開了領帶,唇邊帶了些笑意,“吵醒你了?” 高奚醒了醒神,從床上爬起來,“沒關系……你開完會了嗎?” “嗯,你準備一下吧,我待會來接你出去吃飯?!?/br> “好?!?/br> “奚奚?!?/br> “嗯?” 高仇:“可以這么叫你吧?!?/br> “……可以?!辈恢罏槭裁?,高奚的心像是被他那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給撞了一下,耳膜也有點癢。 放下手機后,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竟然有些燙。 真是哪里都奇怪極了…… 半個小時后,高仇將她從家里帶了出來。 “你有什么想吃的?!备叱鹨皇治罩较虮P,一手想去拿口袋里的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昨天得知她要回來和他一起住,便把煙酒都鎖了起來,如今身上是一根都沒有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移開手,改去調整后視鏡。 高奚并未察覺到什么,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坐得有些端正,拘謹中帶著一絲小姑娘的別扭。 看得高仇替她累。 她答:“我都可以,二叔想吃什么?” “我定好了館子,既然你沒有特別想吃的,就去那吧?!?/br> 高奚;……那其實你可以不用問我的。 適時紅燈亮起,等候時間也頗長。 “二叔?!备咿煽粗h處絢爛的霓虹燈,印在眼底,將她本來就剔透的眸子煥染得更靚麗,轉眸顧盼間流露星茫,高仇側著頭看她,拼命忍住那股在胸腔里四處沖撞的渴望。 “什么?!?/br> “爸爸mama一時回不來,麻煩二叔照顧我了?!彼p輕開口,聲音帶著這個年紀女孩子的清脆,但落在高仇的耳里只覺得淡淡的,實在要形容她整個人身上的意味的話,大概叫做溫和的疏離,毫無破綻又嚴絲合縫的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決不允許他前進半步。 高仇心想她才十五歲,真是過于沉穩平靜了。半點小時候活潑開朗的影子也沒有,大哥這些年時常對他夸獎她的懂事,說她是這世上最乖巧的小女兒。 可他十分不喜她這樣的懂事。 他的語氣沒有透出他森冷的心來,當然聽著也沒和氣多少,“來都來了,就這樣吧,況且我也管不了你太多?!奔t燈到了,他踩了腳油門,汽車疾馳出去。 高奚微微笑了一下,這樣才對,他不喜歡她這個不問自來的麻煩,自己也不愿意同他這個人相處。 有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知道彼此的存在才對,不期待、不在乎、才不會墜落到深淵里。 接下來的一路都無話了,到了目的地高仇停好車,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著,兩人左拐右拐好一會,把本來就沒吃過什么東西的高奚繞得有點暈,等到了目的地她不禁沉默,他所謂的館子就是在一個巷子深處,門口掛著一個看起來通電接觸不良的大燈泡的四合院么,兩扇年頭很深的木門虛掩著,她倒是看到了院子里有不少桌椅板凳,不過沒看到人。 高仇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高奚卻遲疑了會,他敏銳的發現了,回頭來看她,竟是笑了起來,往常那一雙凌厲的眼睛此刻裝滿了戲謔,“怎么,大小姐瞧不上這里嗎?” 高奚只是覺得疑惑罷了,在他嘴里莫名就成了看不上,抬眼看著他,也莞爾:“只是覺得讓二叔破費,不好意思了?!?/br> 沒看見他想要的反應,高仇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女兒是真的很排斥自己,看看這一言一行,真是假得不得了。 說了聲無所謂,他轉身繼續往里走,高奚這回沒有猶豫的跟了上去。 “哎喲,什么風這是,把高長官吹來了?!?/br> 他們一進屋子里,就見一個中年微胖,帶著廚師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見高仇便哼了一聲,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西北風,看你這一個人都沒有,特地讓我來做個冤大頭?!?/br> 高奚見兩人要像是懟起來了一樣,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什么都沒聽見。 “你個……”廚子指著高仇,但顧及了一下他身后一臉文弱的高奚,沒罵出什么難以入耳的優美語句來問候他,哪怕心底實在不爽。 今天下午突然就有警察來掃場子,來他這里吃飯的當然跑了個干凈,哪怕他對天發誓自己真就是個做飯的,卻擋不住那些吃飯的都是些牛鬼蛇神啊。他憋著火呢,能讓警察過來的只有這個不干人事的冷面閻羅王,尋思了半天這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聽說高長官馬上就要升總港督了,還能紆尊降貴來我這小店吃飯,真是折煞?!彼а狼旋X,自己郁悶了半天后這王八蛋才打電話來讓給他準備一桌菜,他大爺的。 高仇沒理他的無能狂怒,將外衣脫下隨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招呼高奚道:“自己坐吧,要喝什么飲料自己拿?!敝噶酥附锹淅锏拇蟊?,“順便幫我拿一瓶啤酒?!比缓笫疽鈴N師去別的地方談。 高奚見兩人一同去了別的屋子,眨眨眼,打量了一圈,原來也不是外面風格不拘,里面也很……簡陋。墻壁發黃,膩子粉脫落了不少,看來還漏雨。 走到大冰柜面前,她打開蒙上了一層冰霧的玻璃柜面,往里面一看頓時嘆氣……這不是除了酒就還是酒嗎。 給他拿了一瓶啤酒,就回了桌子旁坐好,盯著覆蓋了薄薄污垢的桌面,認命的把濕紙巾拿出來,使勁擦拭著。 高大小姐本來不想嫌棄的。真的。 兩人一同走進廚房,廚子先開了一瓶白酒遞給高仇,再開另一瓶灌了兩口,問道:“那小姑娘誰啊?!?/br> “我女兒啊?!?/br> “噗……”廚子毫無意外的嗆到了。 高仇嫌棄的離他遠了遠,“廚房這種地方,你能講講衛生嗎?!?/br> 其他人仍舊做自己的事,對老板的不良行徑視若無睹,高仇抬眼瞟了瞟,漫不經心的開口:“怎么換了一批人?!?/br> “你管我呢?!睆N子還沉浸在他憑空有了女兒的震驚中。 高仇冷哼一聲, “愛換不換是你的事,誤事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br> “什么?”廚子不明所以。 高仇放下酒瓶,抽了一把水果刀捏在手上,走到一個正在切菜的男人身后,“你不是港城人?!?/br> 那人驀然停下切菜的動作,握緊了菜刀,“我是北方人,來港城打工,李哥看得起,讓我當個幫工?!?/br> “除了老李,還有別人也看得起你,當臥底,你知道會有什么下場嗎?” “您在說什么…我不清楚?!?/br> “不清楚?那你覺得你的上線曾遠安清不清楚,陳啟警官?!?/br> 男人的呼吸瞬間亂了起來,知道自己暴露了,心一橫揮起菜刀就往高仇砍去,這卻是他最后悔的決定。 他根本不是高仇的對手,或者說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高仇側身避開菜刀,下一秒就擎住他的臂膀,緊接著就是鉆心的疼,他竟然生生擰斷了他的骨頭,咬著牙沒叫出來,但疼痛讓他頭腦空白了幾秒,也徹底敗在高仇手里,他被按著后頸,頭狠狠砸到了砧板上,淪為被宰割的魚rou。 高仇笑了笑,雖然不堪一擊,但好歹有點骨氣,“說吧,都打聽到什么,說出來,饒你一條命?!?/br> “要殺要剮隨你!” “骨頭這么硬,倒是和你之前的前輩們有些不一樣?!?/br> 男人睜大了眼睛,記得老師和他提過以前來港城的臥底,都無一幸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我說了,做臥底,你得付出代價?!备叱鹇龑⑺顿N在他的脖子上,“機會給你了,你不想要就罷了?!?/br> “哦對了?!彼那轭H好的說道:“多虧你,我才找到那邊的臥底名單……”眼角男人掙扎起來,卻在他的桎梏下動彈不得,高仇玩味又兇狠的笑著,“鏟除異己,我才能順利坐上總港督的位置?!?/br> 說完手起刀落,輕易的結束了他的性命,他的袖口只沾了少許的血,卻有大量的血液流淌在砧板上,匯成血泊,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 廚子令人處理尸體,看著將袖子挽起清洗雙手的高仇神色復雜,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人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人了?!?/br> “不,他的確是好苗子,只不過是中央那邊的罷了?!?/br>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踏進這個門那一刻?!?/br> 廚子心有戚戚然,又不解:“那你怎么不早點處理他?萬一你暴露了怎么辦,今天還帶著女兒過來,你真是………” 瘋子。 他沒有說出口,但眼神明明白白的透露出這個意思來。 “上頭注意港城也不是一天兩天,不讓他拿一些壞情報過去倒顯得我真是個包青天,把這里管理成烏托邦了?!备叱疣托?,“水至清則無魚,你當那邊是傻子嗎?!?/br> 確認手上沒有一點血跡了,高仇才拿過另一把刀,開始削蘋果,“至于我,那邊收到的只會是原樣,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警官?!?/br> 廚子道:“這次是我的錯?!?/br> “那就好好補償?!备叱饘⑻O果裝在小碗里,插上幾根牙簽,“上菜動作快點,我女兒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餓了?!?/br> 廚子:“………”突然一臉慈父的樣子你鬧哪樣? “還有,我女兒馬上升高中,我看學校的飯菜都不怎么樣,以后她的中餐你做好了就讓人送學校去……算了,搞特殊會讓她被同學討厭,我安排一下,讓你去學校當廚子?!?/br> 廚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你說啥?!” 高仇皺眉,“你年紀已經大到耳背了?” “你姥姥的!我好好的老板不當,跑去給一群小兔崽子做飯,傳出去我不被笑死嗎?” 還要不要面子了? 高仇冷笑道:“剛才在這里死人了,我是目擊者,你要我現在就叫人來帶你回警局嗎?” 日他仙人板板……這逼簡直不是人! 廚子臉色鐵青,深呼吸了幾口氣,從牙縫里蹦出一個字來:“行?!?/br> 他囑咐道:“離她開學還有半個月,你多研究幾個菜色,要有營養,我女兒很瘦,從小身體也不是很好?!?/br> 廚子真是驚怒交加,不懂他為啥從一個冷面活閻王變成一個好爸爸的樣子,一種詭異的感覺在心里縈繞不去,堪稱活見鬼。 “你女兒,你親生的?” 高仇丟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仿佛能問出這種問題來的他就是一個智障。 “不……我是說,你怎么突然有了一個女兒?” 廚子問完后突然想到,從來沒有人知道高仇有女兒,何嘗不是一種對她的保護?于是心情復雜,畢竟看慣了高仇冷血的那一面。 “你馬上升總港督了,讓黑白兩道都知道你女兒的存在真的好嗎?”他放緩了語氣,想起剛才見過的女孩,不僅僅是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眼神也干凈單純,半點她那個劊子手爹的樣子也沒有。 “防不住,與其讓別人試探不如光明正大一點,我讓人在黑白兩道都放出消息,他們自己會掂量清楚,動我的女兒有什么后果?!?/br> 但其實那丫頭可還不認他這個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