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之愛·第五部·第二章·最后的夙愿

    2020年12月20日

    有關云雨晴生父的話題一直都是云雨晴一家的禁忌，但這個禁忌更多的是體現在云雨晴的身上，而非云晴琳。

    阿雅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一次云雨晴的父親的是誰，那時候她的年齡還小，但已經從身邊親人的私下議論中隱約察覺到一些異樣了，但她又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是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問起這個問題的。

    但出乎阿雅的意料的是，云晴琳居然正面回答了她的這個問題。

    “那個人啊，估計還不知道晴晴的事情吧?！?/br>
    說到這里，云晴琳自己搖了搖頭，又開口道：“他不可能知道的……畢竟晴晴的到來對于我來說也是一個意外，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跟他分開一段時間了?！?/br>
    云晴琳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著阿雅，她們是在廚房里談起這件事的，而云晴琳的眼神一直都在注視著廚房門外，客廳的另一頭正對著廚房的另一扇門。

    那是阿雅的臥室，同時也是云晴琳的臥室，是這套面積局促的老式公寓樓內唯一的房間。

    阿雅還記得，自己當時因為家人不在家便被邀請到云晴琳家里吃飯，沒成想卻在餐桌上親眼目睹了云雨晴與云晴琳這對母女之間矛盾的爆發——說是矛盾，其實更像是云雨晴在單方面地向云晴琳發脾氣，最后云雨晴連飯都沒吃完就跑進臥室摔上門一個人生悶氣，而這場矛盾的起因便是“父親”這個話題。

    而這，也是阿雅鼓起勇氣問出這個她早就心生疑慮的問題的起因。

    “你們……離婚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阿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一旁的云晴琳敏感地察覺到了阿雅情緒的變化，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阿雅的身旁，動作輕柔地摟住了阿雅的身體。

    云晴琳知道為什么阿雅會這么問，因為這便是阿雅在面臨高考這樣一個關鍵的人生十字路口卻依然無人關懷，甚至只能每天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中的原因。

    “我們沒有離婚。我們只是……沒有再在一起了?！痹魄缌蛰p輕地拍著阿雅的背，道出問題的答案。

    “那你們……”

    “所以我說這是一個意外，無論對于他還是我，都是?！痹魄缌諟厝岬赝崎_阿雅，繼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兩人反轉的身高差已經讓她不能再和以前那樣輕易地做出這個動作了。

    然后她繼續開口道：“晴晴，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她能順順利利地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已經很感激了，所以我的心里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現在對我來說晴晴就是全部?！?/br>
    “可是晴晴她……”阿雅說著，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盡管從廚房的位置聽不到任何異樣的聲音，甚至貼在門上也不會聽到，但阿雅知道云雨晴在門后正在做什么。

    她在哭。

    云雨晴只把這件事告訴了給了阿雅一個人，因為她不愿意讓自己偷偷流淚這件事被別人知道——特別是云晴琳，她的母親。這不只是因為云雨晴內心的倔強，還因為云雨晴心中那份她不愿表露出來的體貼。

    而聽到阿雅的話，云晴琳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口中則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我知道我對不起晴晴，這是我欠她的最大的一件事，我一直都知道?！?/br>
    “那為什么……”

    “為什么不告訴她，她的爸爸是誰？”云晴琳打斷了阿雅的話。

    阿雅的聲音哽在了喉嚨里，這的確是她此時最直接的想法，但看著云晴琳此時此刻鎖緊了的眉頭，她也同樣明白這看似簡單的問題背后一定暗藏著其他的苦衷。

    “阿雅，不是我不想告訴她?！痹魄缌栈剡^頭，重新開始清洗碗筷，“實在是因為……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在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結婚了，有了孩子，當了父親?！?/br>
    “但他不是晴晴的爸爸嗎？”

    云晴琳停下手上的動作，她將洗刷一新的碗筷整齊地擺放好，然后一邊用毛巾擦拭著手一邊看著阿雅道：“他的確是，但晴晴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br>
    “哎？”

    當時的阿雅無法理解云晴琳話中的邏輯，實際上直到現在，阿雅依然無法完全相通云晴琳這么說的原因。但云晴琳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她隱隱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阿雅，你不懂的?！?/br>
    云晴琳停頓了一會兒，她看向窗外，似乎沉浸在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眼神中已經只剩下那一如既往的恬靜。

    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讓阿雅的心怎么都無法平靜下來。

    “我和他，是因為一個錯誤才走到一起的，而這個錯誤不該一直繼續下去。所以我走了，我不能讓已經錯過一次的事情再錯第二次?！?/br>
    云晴琳并沒有直接挑明那是一個怎樣的錯誤，但她的語氣，她的神態，她握緊毛巾的動作卻已經告訴了阿雅一切。

    后來，阿雅并沒有將這番談話的內容告訴云雨晴，即便在云晴琳去世以后也沒有。

    她隱隱有種感覺，對于已經將“父親”這個名詞變成心中的執念的云雨晴來說，這些事情非但不

    能讓她得到釋懷反而會加劇對方心中的苦悶，所以阿雅選擇將這些話當成自己的秘密，深深地埋進了心中。

    但現在……

    對不起了，琳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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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眼神空洞的云雨晴，阿雅只覺得一陣強烈的既視感涌上心頭，云雨晴的身影在此時與她記憶中的云晴琳重迭到了一起，而這一切都因為一個共同的源頭。

    父親。

    這不是阿雅想要看到的。

    但這一次，阿雅不想再袖手旁觀了。

    “雨晴?！卑⒀耪Z氣沉重，她實在是無法讓自己放松下來，接下來她要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她發自內心深處的惴惴不安，“你真的有跟他提起這件事嗎？”

    這里的他，自然是指申昊宇。

    如果沒有這個男人，阿雅不會再想起這件舊事，也不會再主動地去觸碰云雨晴內心深處那道久久無法愈合的傷口。

    但同樣，如果沒有這個男人，阿雅也不會看到云雨晴露出那樣幸福的笑容吧？

    所以阿雅必須要堅持下去，她必須抓住這道意料之外又來之不易的線索，為自己更為面前的云雨晴去找尋那個真相。

    但云雨晴接下來的話卻讓阿雅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跟他提起這件事?！痹朴昵缯f著，聲音中帶著一絲絲涼意，“但我早就隱隱約約感覺到什么了，可能從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

    “你說什么，雨晴？”

    “算了，沒什么?！痹朴昵鐓s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接著開口道，“前幾天，他……昊宇帶著我去了一趟公安局，我們在那里做了DNA采集，他……要幫我找到真正的親人?！?/br>
    “真正的親人？”阿雅疑惑地道，“他不是應該知道你的……當年和琳姨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關于那件事，他沒有提起過。但他卻說了，要找到我mama的娘家人，可能比起什么線索都沒有的那一邊，他覺得這一邊是更好下手的方向吧?！?/br>
    阿雅這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同時也猛然意識到了一件事：自己一直都只顧著關注云雨晴的生父是誰，卻忘記了云晴琳的來歷同樣充滿著謎團。

    “雨晴你不知道嗎？我的意思是，你mama她都沒有跟你提起過你外公外婆的事情嗎？”

    云雨晴搖了搖頭，道：“她沒說過，我覺得她故意不想提起這些事，甚至比那個人的身份還要避諱?！?/br>
    “這樣啊?！卑⒀乓不叵肫鹆俗畛跻姷皆魄缌盏臅r候，說起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任何云家的親戚出現過，云晴琳也從來都沒有過回老家這樣的行為，從她們母女二人搬到阿雅家的隔壁到云晴琳去世，她們似乎從未離開過那間擁擠的舊房子。

    “他曾經跟我提過，他懷疑我mama是跟家里人產生了矛盾，所以才斷了聯系?！痹朴昵缯f道，“我在家里也一張我mama小時候的照片都沒有見到過，她自己也不愿意拍照，現在還剩下的照片，就只有這一張了?！?/br>
    云雨晴說著，解鎖了手機的屏幕。

    看著那張被云雨晴用作桌面的老照片，阿雅的心中也有些悵然。

    “這是……琳姨她還上學的時候嗎？”

    “這是她大學的照片，在她大學的門口拍的?！?/br>
    云雨晴用手指點著手機的屏幕，語氣中透著一絲淡然：“我曾經把這張照片給他看過，那時候的他表情就有點兒奇怪了，只不過當時的我沒有往這方面想。呵，我也不可能去想的，自己喜歡上的男人居然和自己的mama是熟人什么的……”

    云雨晴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讓阿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好在云雨晴的激動僅僅只是持續了那么一瞬，她的語氣馬上就又平復下來，道：“我也能猜出他為什么沒有當場說出來，畢竟這種事情是誰都會感到意外的吧，但我們畢竟已經在一起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再改變了?！?/br>
    “那……你剛才說的他帶你去做DNA采集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云雨晴搖了搖頭，道：“如果之前有人把DNA數據錄入到了數據庫里，那么很快就能有結果出來的。但現在，還什么結果都沒有?！?/br>
    云雨晴的語氣又變得很輕，她用一種仿佛實在喃喃自語的口吻道：“那些人可能根本就沒有試過去找我mama，所以才……”

    “雨晴，事情肯定不是你想的這樣的，說不定只是還沒查到結果，你看全國有那么多人，一個一個的查肯定是要花上不少時間的吧？對吧！”

    阿雅語氣急切地安慰著云雨晴，而云雨晴又何嘗不知道她實在安慰自己，兩人之間的氣氛就這樣再次陷入到了沉寂之中，阿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云雨晴則不愿意開口，只是側著頭、愣愣地看著窗戶外面的景物。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br>
    “什么？”

    “他，還愿意去找我mama，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痹朴昵绮]有去看阿雅，她是看著窗外說出這番話來的，“我不在乎那些所謂的親戚，我跟他們一面都沒有見過，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他們恐怕也不會把我看成是自家人，所以能不能找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但是……我媽

    媽呢，她，真的不想回家嗎？”

    阿雅看著云雨晴的側臉，眼神中流露出深沉的哀痛。

    她知道云雨晴在想什么，她同樣想到了那件事。

    云晴琳的骨灰卻依然存放在那間舊房子里，存放在她和云雨晴共同的家中，盡管云晴琳臨終前沒有提及任何有關歸鄉的內容，但她們是明白的，

    入土為安，這是中國人最古老也是最后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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