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如果到夏天就盡情瘋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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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培訓結束后,一卡通也發下來。 經管學院和文學院離得太遠,也沒公共課程,有時候中午時間緊,兩人連飯都不能在一處吃。 大學校園只有室友。 沒有同桌。 形單影只的人走到哪里都特別形單影只……陳蘿沒有相近的朋友,跟趙歡欣三人關系也不好,偶爾回寢室睡個午覺,基本不講話。 這導致開學以來,她基本沒和同齡人聊過天。 本該舒適的大學生活,竟然過得比高中還累。 今天許一暗晚上有課。 陳蘿從圖書館借了書到寢室看。入秋后,北方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昨夜過后,學校里的梧桐樹竟然一夜間掉光…… 校工用編織袋將葉子歸到皮卡,整整運了好幾車。 陳蘿喝口水,手指按著書放到桌上。 宿舍窗外的樹全都成了光桿司令,就連草皮都是黃且禿的,風一吹,沙塵就揚起來,道路就變得灰蒙蒙。 南方很少看到如此衰敗的場景。 她不太適應。 趙歡欣吃完宵夜回來,沒想到陳蘿在宿舍。 另外兩個女生去洗澡了,趙歡欣拉開凳子坐下,朝她說話,“你怎么不住校啊,輔導員還發信息問,是不是我們宿舍不團結?!?/br> 陳蘿摩挲書頁,“宿舍會斷電,我在外面方便些?!?/br> “這樣啊?!?/br> 趙歡欣拉著椅子又坐過來些,“你是立華畢業的,看過那個視頻嗎?” “什么?” “就是那個視頻??!”趙歡欣夠過身子,“據說視頻里面的男生也在我們學校,好像是……經管學院的?!?/br> 陳蘿偏過頭,定定看她。 琥珀色的眼睛極淺極清,平時跟人說話很少直視對方,常給人一種怯弱怕事的感覺。但一旦認真起來,有點滲人。 趙歡欣被盯得發毛,“問問嘛,那個男的也是立華的,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對方拿來手機,滑動一會兒找出視頻。 播放鍵一點,再想按暫停來不及。陳蘿低頭,面無表情看著暗淡的屏幕,瞳孔漸漸縮成一點。數次轉碼后畫面已經很糊了,聲音也滿是雜音。 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第一眼認出視頻中的主角是許一暗。 耳釘刺入肌膚。 那種痛……怎么也不可能輕微吧。 “哎,你竟然第一次看嗎?”趙歡欣奇怪道,“視頻都傳遍了,據說里面打人的女生家里很牛,事鬧大后,終于送去精神病院……” 陳蘿關緊書。 搜索相關信息。 八月份,臨江學生SM視頻傳出。 正值暑假,不論怎么刪,興奮的學生都在瘋狂傳播。 于此同時,普渡河下游發現兩具高度腐爛無法辨認的尸體,警方請求廣大群眾提供線索,消息很快被淹沒在SM視頻的熱度下。 再然后,網上只剩一些零星的討論帖子和網頁快照。 而無名尸體的新聞徹底消失。 只能到官方網站,通過專用窗口進入,才能搜索到相關信息。 這也就是陳蘿擔驚受怕許久,卻始終沒怎么聽到新聞的原因——公眾的視線轉移了,被話題度更高的桃色事件攫走注意力。 同時因為視頻當事人身份敏感,一旦爆炸,公眾輿論必然爆發,因此媒體、警方……各方都在協調,瘋狂進行危機公關。 相比之下,兩具無名尸體的事,怎么都算不上大事了。 “哎,你臉好白!” 趙歡欣后退一步,“別告訴我看點這種視頻就受不了?!?/br> 陳蘿拿上書包,徑直出去。 趙歡欣嘀咕一句,收拾東西洗澡。 天氣變冷,夜晚在學校閑逛的人明顯減少??偸菗尣坏轿恢玫拈L椅空空蕩蕩,只有落葉躺在上面,隨風顫抖。 陳蘿行在人行道。 虬結的樹根突破地磚,橫在路中,把道路撕裂了。 女孩沒來由心慌——她不知道樹根到底多深,就像她不知道,許一暗到底有多少事沒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下課鈴聲響起。 陳蘿坐上校內公交,穿過大半個荒涼枯萎的校園,來到許一暗上課的地方。 她站在門口,搓搓凍紅的手指。 鼻尖也是紅的。 授課老師說完分組作業要求,學生如潮水從里面涌出。 階梯教室爆滿。 這是經管學院的公共大課,老師很有名氣,除新生外,還有很多校外跑來旁聽的,過道上坐的都是人。 男生隨人潮出來。 正低頭看手機。 陳蘿眼疾手快,伸手穿過人流一把拉住他衣服。 手指用力到泛白。 一雙眼亮到驚人。 許一暗沒料到她會過來,怔了下,反握住陳蘿往懷中帶。就這樣,在魚貫的人流中,他護著她,從教學樓后門出去。 明明沒走幾步,陳蘿卻喘得厲害。 他以為她感冒了。 脫下煙灰黑的牛仔夾克,披到女孩肩上。 她搖頭,吸下鼻子。 臉皺到一起,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一對上他那雙眼睛,話又生生收回去,只剩眼淚在眼眶打轉。 許一暗嘆氣,將手機揣到褲兜。 “……看了嗎?” 陳 χsyμsんμщμ.cом(xsyushuwu.)蘿點頭。 抓住他裸露在外的胳膊,拼命的,緊緊的。她手都捏疼,偏偏被抓的人連眉頭都沒動——他難道真的不會疼嗎? 一點都不會嗎? “覺得惡心嗎?” 他問。 陳蘿搖頭,舔下干裂的唇,而后深吸口氣,借著吐氣的力道緩緩說道,“……疼么?” 許一暗不說話,只是用一種陳蘿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人的痛不在皮rou?!彼赶伦笮?,“在這里?!?/br> 那天晚上的風好大。 北方的風真的會呼號,嗚嗚的響聲如同哭聲,刺進皮膚,灌入耳朵,手指腳趾耳朵都凍得發僵。 陳蘿拿起他的手,撐開,伸指扣進去緊緊握住。 “不要再這樣了……許一暗?!彼椭^,說一句哽一句,字字句句都像在聲帶上滾石子,“哪會有不疼的,怎么可能會不疼,人心也是rou長的……肯定都會疼的?!?/br> 他看著她。 并不說話。 許久輕巧道,“也可能,是在你蒙住我的眼睛不辭而別后,心就一直在疼?!?/br> 這種疼痛太劇烈了。 適應過后,其他痛便不強烈。 可惜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看不開、做不到和偏偏要。 校內公交停運。 兩人在寒風顛倒的校園步行。男生穿一件短袖,走在前面,雖然不說話,卻一直擋著迎面刮來的冷風。 陳蘿盯著地面看。 有時候也盯他的后腳跟。 黑色氣墊球鞋,零星有幾處紫色小標,帥氣又內斂。 她想起以前他來老屋,站在院子里,在晴朗的日光下對著石坎搓腳底的口香糖。陳蘿一直以為自己的存在是粘在他腳底的口香糖。 又煩又臟。 從未想過,原來不是在腳下。 是在他心里。 滿室生長的藤蘿,將房屋縫隙都填滿的妖藤,再次生長。 綠色的藤條撕裂房屋,從黑暗溫暖又憋悶絕望的室內逃脫,然后自由地在柔軟肥沃的土地攀爬、延展。 冬天來了,沒關系。 只要根還在,春天就會發芽。 夏天就盡情瘋長吧。 長到他的腳邊,留住他吧。 陳蘿小跑著從后面一把抱住男生的腰。 她深吸口氣,等天空和大海的味道充盈身體,就用力握住寬大溫暖的手掌,“我們再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他看她,笑了下。 “好?!?/br> 從地鐵站進了檢票口,許一暗站在徐徐閉合的地鐵門前,漫不經心道,“你不怕我嗎?” “為什么?” 陳蘿反問。 他是保護欲,或者說占有欲過分的人。 不能克制的保護沖動、沒有底線的決絕,往往會過度干涉別人的生活,變成負擔。無論父母還是朋友,沒人受得了這種越界的“保護”。 人與人之間有一條線。 無論出發點如何,都不愿旁人跨過。 這也是許一暗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知道的。 他媽帶小野走時,就曾經說過—— 我不會讓你毀了他。 他會毀了自己的親弟弟嗎? 作為母親,就是這樣看待他的嗎? 陳蘿這么聰明,應該已經猜出那個視頻的用意了吧。難道察覺之后,也不害怕他“跨”過來毀了她嗎? 末班地鐵上,醉酒的男人散開領帶,從座椅慢慢滑到地上,變成一灘。 長長的隧道過后,城市的霓虹燈光照進來。 五彩斑斕的光影在她柔美精致的臉上變換、流轉。 陳蘿似乎在想什么。 從回憶中慢慢回神,琥珀般的圓眼彎起來,閃現恒星也無法比擬的灼人光彩,“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為什么會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