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如果階梯不斷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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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胎這件事。 陳學梅很猶豫。 陳蘿并不催促。 熱心過頭從來都是招人厭的,日后說不定還會成為被怨恨的理由。 為趕在年前裝修完,舅舅舅媽早出晚歸,腳不沾地。她在家看書刷題,抓著陳學鑫寫寒假作業。 鄰居們陸續離開。 樓道里少了尿sao味,多了灰塵。 她穿著厚厚的棉服,拿零錢包下樓買菜。 綠豆芽很新鮮,沒泡水,她要了一大兜。給完錢,身后站了個人,是白旭山。 男人穿著皮夾克,里面是件暗紫T恤。 他手揣在兜里,卷曲的中長發綁成馬尾,因為本人冷得一晃一晃的,馬尾也跟著晃。 這個人嘴唇青白,神態卻依舊懶散。 真是神了。 陳蘿拎著豆芽,奇怪道,“你不冷的嗎?” “cao,不知道有錢人不分四季嗎?” 車也好,進出的場合也好,都有空調。哪里會需要裹成毛毛蟲,還穿著小幾千的鞋進菜市場踩蔥葉? 陳蘿眼皮抖了抖,拎著豆芽回家。 “就吃這?”白旭山綴在后頭,不遠不近跟著。 “家里有菜?!?/br> “我帶你吃飯,想吃什么?” “不去?!?/br> 他揪她頭發,陳蘿疼得皺眉。 白旭山松手,扒拉女孩臃腫的棉衣,眸光落在她裹著毛襪的小腿上,“我今年要回家里過年,走之前,過來看看你?!?/br> 陳蘿不說話。 白旭山又補了句,“老頭不讓帶狗,老崔那狗精又不住籠子,你幫我看兩天,聽見沒?” 聽到老崔,陳蘿終于轉過頭來,接過白旭山手中的鑰匙。 他塞了個紅包過來,“壓歲錢?!?/br> 紅包厚厚的,入手很沉。 想到急需用錢的陳學梅,陳蘿就沒拒絕。她抿抿唇,見他還不走,就在那干哆嗦,又說,“你車呢?” “外面,進不來?!卑仔裆筋D了頓,伸手摸她腦袋。 陳蘿躲一下,又躲一下。 穿得胖胖的,動作卻很靈活。 白旭山嘖了一聲,干脆上死手擼,把人頭發擼炸才放開,“乖,等我回來?!?/br> 陳蘿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不乖過,或許,他有什么立場叫她乖??窗仔裆节s赴刑場一般的表情,她腳在地上搓搓,“你爸再兇,也不會吃了你?!?/br> 他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的。 “我會怕老頭?” 笑完又冷下臉,“你不懂,小孩子別裝老成?!?/br> 白旭山走了,陳蘿拉開棉衣拉鏈,掀起毛衣,將紅包別到腰上。 她上去開門,看陳學梅站在陽臺,勾著腦袋往下看。 陳蘿順著表姐的目光往下看,潦倒寒冷的街上,唯有白旭山婀娜霸氣的背影,值得一看。 陳學梅以前迷過男團,很愛韓國的花美男,后來上了大學,不追星了,有時候還會抱怨現在小孩審美娘化,沒出息。 即將大學畢業的陳學梅杵著欄桿,翹起只腿,側臉有迷茫的憧憬。 陳蘿抿著唇到廚房收拾豆芽,打算煮個水煮rou片。 陳學梅進來,小聲問,“小蘿,你同學???” “不是?!彼龘u頭,“認識的一個人,讓我過年幫忙看狗?!?/br> “哦,怪不得?!?/br> 陳學梅又問,“他怎么留長發?” 陳蘿打開水龍頭,簡易裝修的廚房全是嘩啦啦的水聲。她撿浮起來的豆子皮,漫不經心道,“個人愛好吧?!?/br> “……這種人肯定很花心,說不定還是吃軟飯的?!标悓W梅頓了頓,極力說服自己花花蝴蝶都不是好東西,又繼續念,“你看他大冬天的還穿夾克,一看就是那種愛慕虛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渣男?!?/br> 白旭山渣不渣不知道。 但是他對她挺好,雖然吊兒郎當很不著調,常常不按時吃飯,但是卻沒餓過老崔一頓。 “他車在外面,沒帶衣服吧,自己開攝影工作室,就有點愛美?!?/br> 陳蘿洗完豆芽,裝到籃子漏水。 背過身去,在砧板上切芹菜和大蒜。 陳學梅悵然若失,轉身回房,晚飯也沒出來吃。 夜里冷不丁爬到陳蘿陽臺上的小床,感嘆道,“我以為這種星星一樣的男人,現實生活中不存在?!?/br> 陳蘿分一半被子給她,“從外太空看,地球也是一顆星星?!?/br> 無須仰望星空,我們踩的就是太陽系最美的藍色行星。 雖然這顆行星,早已被不那么可愛的人類占據。 陳學梅頓了頓,沉默。 又過兩天,說要去醫院。 陳蘿查了 ρΘ㈠8Θгɡ.)好久,在網上咨詢過費用,拿著白旭山給的錢,帶著陳學梅去了。 墮胎個人簽字就行。 陳學梅做完檢查推進去,陳蘿抱著保溫杯在外面等。她覺得表姐有些虎,想一出是一出,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說她虎。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四周來來往往的家屬病患和醫生,像是走馬燈。陳蘿腦海中漸漸浮現一些事。 許一暗不是莽撞的類型,甚至可以說心思縝密到可怕。他偷情的時候千方百計躲著王菡,但是做的時候卻不戴套,還故意射在里面。 不合邏輯。 她想不通,胸口悶,站起來來回踱步。 有些人即便遠離,還是陰魂不散。 這層樓是婦科,來往的女性年紀偏大。陳蘿年紀不大,卻也不小,正是該好好學習但是又極易不檢點的年紀。 迎面走來的人看到她,會流出探究的目光。 她太清楚這樣的目光了。 小時候和mama在一起,那些人也是這樣看陳愛美。陳愛美脾氣烈,往往直接對上,那些人只能認慫似的,迅速移開視線。 你都不用解釋,他們已在心中為你講好他們以為的故事。 陳蘿手心發汗,低著頭,站在走廊死角。她像一只秋后的蟬,肚腹之內已然空乏,一陣風便能卷走。 等陳學梅出來休息一會兒,兩人牽著手往樓下走。 陳學梅站上扶梯,毫無征兆哭起來,“我恨他!” 陳蘿怔了怔,去掏紙巾,“別哭了,學梅jiejie?!?/br> 說完,盯著一樓大廳的象牙白地磚,眼皮一動不動。 有些事情,男人不會懂。 有些事情,如果女孩子也不需要懂,就好了。 陳蘿緊緊握著陳學梅的手,怕她倒下扶梯。女孩低著頭,碎發垂在額角,瓷白的脖微微起伏,一上、一下,像在悄無聲息吞咽無用又可恨的淚水。 她不敢太崩潰,怕表姐更崩潰。 二樓上來的扶梯上站著兩個人——許一暗陪王菡過來拿藥,同行的還有王菡家里的保姆。 王菡戴著口罩,臉色不大好。 瞥眼陳蘿,眼睛一亮,伸手去拐許一暗的胳膊,“快看,陳蘿從婦科下來哎?!?/br> 許一暗沒有動。 溫柔深沉的眼睛一片茫茫的灰。 在上電梯之前,他便看到了她。 但是那又怎樣? 又怎樣? 王菡不依,“你要不要也去檢查一下,暗哥哥?我怕……” 他還是沒動。 只有扶梯一階階往上,搭載著不是他的他,通向出產新生嬰兒的科室,再一階階往上,通向治療精神的科室…… 如果階梯不斷延展,不斷向上,向上。 是不是也能穿過半透明的醫院頂棚,然后直達天國呢? 說到底,會有天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