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人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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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前的天空籠罩著一層紫紅的暗色,像是油彩一筆刷了過去。 炙鮮小院在城郊,還要拐過一條鵝卵石鋪陳的路,隱秘安靜。路上,仇扶煙沒忍住拿手機搜索了夏少良的名字,網頁立刻顯示出多條新聞、照片、履歷。 因為有干部級別在身,夏少良首頁的照片是典型的藍底黑西裝,到了他這個年紀,很難去評價帥不帥,只是眉眼依稀能辨認出年少時候的秀麗,男生女相,貴不可言。 單眼皮? 忽然想到什么,仇扶煙又搜了李湯,關于李湯的信息就少得多了,只有一張照片,那個年代少見的彩照。女孩坐在荒蕪的高地上,裹了件藍色大棉襖,她拿著支筆,曲起的膝蓋上放著厚厚的黑色記事本,似乎知道有人要拍她,她不躲避,抬頭燦笑,自信健康。在她的身后是阿里地區綿連的鐵色山脊線,風息雪靜,只有沉寂一千多年的古格王朝遺址在一片藍透的天空下金光熠熠,訴說著無往的悲涼。 照片下解釋:李湯先生1985年自請前去氧氣稀薄的高原對遺址進行第一批考察。 照片上生命力旺盛的年輕女孩和神秘的廢墟形成強烈沖突,又水rujiao融。少女眉眼飛揚,眼睛尤其漂亮,眼線修長、眼尾上挑,少見的單眼皮丹鳳眼。 仇扶煙皺眉,她記得夏仲斯是雙眼皮,不是說單眼皮父母就生不出雙眼皮孩子,只是這概率很小就是了。 這狗男人比照片上的古格王朝都猜不透了,明天要他全程講解,不收費那種。仇扶煙哼笑,剛好車也停了,她關掉手機,下車赴局。 禮賓早早就等在這兒,引著進了小院,不是這幾年風刮得很大的古典設計,是戰亂時期留下來的一棟私家別墅修繕改建,白色小洋樓。 進了包間,沒想到各色身份來了不少人,三三兩兩落座沙發,其中一個極為年輕的人突然站起走過來。 “扶煙,不對,應該叫仇總,好久不見!”年輕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西裝熨貼。 “趙處折煞我,叫名字就好?!背鸱鰺熆蜌馕⑿?,接著按禮貌,先去和沙發上不知為何而來的省委副書記打聲招呼。 趙處也跟了過來,和書記寒暄完,仇扶煙側首問他:“你不是畢業被安排去北京了嗎,怎么在這兒?” 眼前這人名為趙琦,是她大學同學,宋安世鐵桿,跟她同學院,但不算有太深交清,上學時候競賽沒少跟著她蹭小組榮譽。 趙琦好鉆營,大學內也算有名,父親廳局級干部,但廳局級要是個京官還好,地方官不值得稀奇。 “直接委派來視察唄,本來昨天都要走了,一聽說你來,這不就舍不得走了?!壁w琦說話帶了京腔,兒化音聽得仇扶煙腦殼疼。 讀書時候,仇扶煙對趙琦印象不怎么好,他和朋友開發了一款主打奢侈品分享的小圈社交App,為表支持大家都注冊了號,那時仇扶煙雖然住家,但也有宿舍,其他三個舍友注冊是普通用戶,反而她一進去就是VIP。 捧高踩低是人的本能,但仇扶煙不喜歡這種本能。直到工作了,她才明白身不由己,人人艷羨她馭著巨船在海面上何等風光,幾處深礁、暗流旁人不清,泰坦尼克都會沉沒,她又算什么?到底是成弄潮兒,還是船翻人亡,不得而知。 這樣想著,仇扶煙對趙琦也沒了意見,畢竟不可能人人都是夏仲斯不是? 仇扶煙兀自笑了笑,又聽趙琦問她:“扶煙可是掌舵振信這么家大企業,有沒有什么心得經驗啟發啟發我們這些后生?!?/br> 高帽來了。仇扶煙故作無奈笑笑:“勉力支撐、慘淡經營哪有什么心得,要真說,防脫發心得倒是有不少?!?/br> 眾人皆笑,說仇總謙虛、仇總幽默,氣氛融洽著落了座,尤其張書記坐在仇扶煙身邊,主動敬酒,還什么少年英豪之類,將她好一頓夸獎。 酒過三輪,那位張書記突然放下筷子,除了仇扶煙,在座沒一個人敢再動筷子,都放下筷子注視張書記。 論身份這張書記算不得閻王,只是有成為閻王的潛質。且江所在省這些年黑惡暗地里橫行,甚至到了影響經濟發展和民生的地步,在這個位置說好聽是容易干出政績,說難聽是干得不好更容易卷鋪蓋滾蛋。不過這個張書記是整治治安一把好手,特意調過來接燙手山芋。 仇扶煙是晚輩,就算身份相當,她也放下了筷子。 “這是我女婿,陳煜,本科也讀的機電工程?!睆垥浛戳搜叟赃呉恢背聊哪贻p男人,“叫仇總?!?/br> “仇總?!标愳项^都沒有抬,韓國花美男一樣的中長發遮住他的陰郁眉眼。 張書記皺眉,想要訓斥,人前又只能苦笑:“仇總也知道小陳家里的事,這種苦,孩子可能還沒走出來?!?/br> “突逢大變,理解?!背鸱鰺熚⑿?。 她當然知道陳煜家的事,也是做工業制造,盲目擴張遇上冷潮家里破產,債主上門催債逼死他媽,陳煜一怒將人打了個終生殘疾判了五年。張書記見此更不讓女兒和他往來,也是多虧了這老丈人的暗示,陳煜在監獄里沒少受苦,越發陰冷。奈何女兒偷給陳煜生了孩子,張書記才無奈同意,也將陳煜從監獄撈了出來。 張書記和善一笑:“振信在且江三省的代理商還沒確定吧?我這孩子之前就做機械這行,有經驗也有人脈,剛建的公司也是這行,可以讓他暫時代理,等仇總有合適人選了,再換上來嘛?!?/br> 話說的隱晦,意思已經很明顯,要代理商資格給陳煜。 關系戶拿項目拿代理有兩種,大多都是做個中間商賺差價,將項目和代理權倒賣給專業公司做,就是掮客,這種花錢換人情的事,仇扶煙也樂意。像張書記這樣直接要代理資格自己做的,就有點過分了。 但陳家破產這事,仇扶煙當年就有關注,這陳煜是有幾分能力,破產是因為他爸留下的攤子太爛,無力回天。話再說回來,張書記這種人才今天這樣拉下面子,也不好拒絕,一旦拒絕就是結仇了。 腦海里飛速分析完利害,仇扶煙笑笑:“當然可以啊?!?/br> 張書記心里本也沒底,這下笑顏逐開,“陳煜,還不快給仇總敬酒!” 這代理商資格既然給出去了,要收回來就難了。何必為了一個“暫時代理”的虛名頭,讓事情難看。 仇扶煙又笑說:“不過張書記別說什么暫時代理的事,哪能這樣,直接讓陳煜明崗上任正式代理且江三省?!?/br> 這話說出,一直冷漠低頭的陳煜也抬頭看了過了,露出一張白似冰雪玉雕的俊臉來。 驚喜突來,對方展現了相當的誠意。張書記這種政治老手也沒控制住欣喜感激,“多謝仇總關照我家孩子了。陳煜,敬酒!” 陳煜站起身,一身黑色休閑風衣,陰郁、冰冷,他走到仇扶煙身側倒酒,敬酒:“謝謝仇總?!?/br> “客氣?!奔热灰呀洿饝?,何必擺臉色敗人緣,仇扶煙溫和說:“好好干,做出翻成績孝敬長輩?!?/br> 今天張書記來就為這么個事,這事完了大家輕松說笑,白謨喝紅了臉,突然笑瞇瞇問仇扶煙:“仇總,夏先生很不錯吧?” 果然來了!酒局里仇扶煙第一次出現惱火情緒,這個白謨昨天讓夏仲斯來她就覺得可能還有拉皮條的意思。畢竟夏仲斯那外貌氣質再加上幫過她,倆人發生點什么不是沒可能。到最后真成了,這白謨也算撮合過一手,得了人情還拉近了關系。 但仇扶煙很討厭!她不想這些亂七八糟、蠅營狗茍的事扯到夏仲斯身上。 白謨又說話了,一副大家都懂的樣子,“夏先生可是極品啊,那相貌那身材...” 極品這種詞能用來形容人的嗎?也許可以,但她不愿意。 仇扶煙忍住火,“白局,你喝多了?!?/br> 旁邊也都看到仇扶煙要火了,拉了拉白謨。 酒局結束,出門時候,陳煜大步走到她面前,突兀說:“謝謝仇總?!彼Z氣隱忍:“這一聲是我代表自己?!?/br> 仇扶煙看他隱忍的樣子,知曉他的不甘和痛苦,說:“既然你代表自己,那我也有一句只說給你,兩年內要是能做到上一個代理商的業績,我讓你進總部管理層?!?/br> 畢竟他曾是個恃才傲物的人,怎么甘心一直做分部經銷商。仇扶煙看得通。 “謝謝仇總!”陳煜清亮的眼中有了感激,猛然抬頭又說了一遍。 看到趙琦走過來,陳煜說了聲:“仇總您忙,我先走了?!?/br> 趙琦和仇扶煙并肩下樓,笑說:“說實話,你跟大學時候不一樣了?!?/br> 讀書時候,趙琦眼中的仇扶煙像一只孤獨的白鶴,孑然不同,也孑然一身。 “那時候孩子嘛,不當家不知到當家的辛苦?!背鸱鰺熣f得真誠,但淺談不深入。 隨便聊了些學校往事,趙琦一直欲言又止,眼看著出了門仇扶煙就要上車,趙琦終于沖口說出:“扶煙...有人也來了,就在且江!他想見你?!?/br> 仇扶煙腳步頓住,臉色變了一瞬,接著仍是得體的微笑,“這樣的話,你讓這人聯系我的助理馬清媛,看看日程,如果能抽出時間,我盡力見?!?/br> 趙琦碰了個軟釘子,仇扶煙假裝聽不懂他在說誰,不接他的話,就是給了他面子,他要是再不知趣追問,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趙琦一番糾結,心里罵一句,為了兄弟就不要臉吧,快聲說:“扶煙,安世退婚了才來找你...” “馬清媛!”仇扶煙驟然提高聲音打斷他,語聲冷冷,雖是對著馬清媛,但讓趙琦心一下提起,全身驚涼,閉了嘴。 仇扶煙責問馬清媛:“你沒看到趙處喝了酒,是一個人開車過來,不趕緊給他安排司機怎么辦事的?” 馬清媛人精中的油條,當然明白了老板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直接道歉:“對不起老板,我這就馬上安排?!?/br> 仇扶煙這才收了怒容,看向趙琦,客氣說:“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別說且江最近查得嚴,就是考慮安全,趙處也不能自己開車?!?/br> 一緊一松、一硬一軟,趙琦的心七上八下、服服貼貼,怎么會不明白剛才仇扶煙是警告他,當下苦笑,不再提宋安世的事,說:“麻煩仇總了?!闭f著把車鑰匙給了馬清媛安排的司機。 至于仇扶煙的車早開在了臺階下,她鉆入車中,兩輛黑車絕塵而去。 小別墅門口只剩下趙琦,他拿出手機給宋安世發微信:“我尼瑪嚇死我了,艸!” “仇扶煙這脾氣你還忘不掉...你特么抖M吧?!?/br> 一輛車開到趙琦面前,司機下車,穿了藍色襯衫搭配黑色長褲,笑容可掬,給趙琦打開車門,手標準墊在車頂,“趙處,您請?!?/br> 仇家向來低調,在國內出門沒開過跑車,但光看司機的著裝、素養就知仇家財勢。 趙琦上了車,司機遞給他一個干凈暖和的玻璃保溫杯,“趙處,您剛喝完酒,這杯子是蜂蜜水解酒,一般仇總車上啊都會備新杯子裝滿蜂蜜水,一杯給仇總,一杯給您這些貴賓?!?/br> 趙琦當然算不得貴賓,但誰不喜歡聽別人說自己是貴賓? 趙琦苦笑,這一送二暖、籠絡人心,他本來還想繼續罵仇扶煙,這會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都罵不出口了。 只是趙琦想起在學校時候,梧大所在的高校聯盟每年委員會主席是從幾大高校的學生會主席里選拔,那時候他跟一幫兄弟扶宋安世到這個位置,春風得意。但仇扶煙從來沒摻和過他們的事,只是說過一句:“安世,你一身才華比這些虛名金邊珍貴多少,別因小失大?!?/br> 那會趙琦不以為然,現在想怕是他們自以為的爭權奪利,在仇扶煙眼里都是小孩子過家家酒。 題外話: 看到不少小說把政商寫的太簡單,仿佛就是個站隊的事,并不是這樣,真實世界是沒有現成的隊讓誰站,現成的機會成就誰,商業是投資不是賭博,站隊是純粹賭徒行為。 文中政商馭下心術都有考究,可放心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