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
早上小柔下來接班的時候看到收銀臺上空無一物,下樓的腳步都快了些,“昨晚遭打劫啦?” “沒有,賣完了,你記得和婆婆說需要補貨,我先回去了?!?/br> 今天是周五,姚汀得快點回家,因為她只能休息幾個小時,中午1點她就得出發坐車去市中心接瞳瞳放學回家。 小柔在心里想這是哪個瘋子大晚上買一堆糖? 顯然那個瘋子就是孟浮生。 楚誠一進孟浮生的辦公室,看到灑滿了一地亂七八糟零食的時候都驚呆了。 “哥?你這是打算在辦公室開個小買鋪?” 孟浮生快速的簽了一份文件,頭也沒抬,“少廢話,讓你查的怎么樣了?” “哦?!背\翻開查的資料,“因為時間緊,你著急要,所以現在也只掌握了一部分信息?!?/br> 孟浮生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當時都以為姚汀出國了,但根據調查她當年連井和市都沒出,也不知道宮觀洋那孫子去哪兒了。她7年前在郊區買了一套不到10坪的房子,一開始在郊外一家家具廠工作過兩年,后來那個廠子倒閉了,她就找到了梨陽山那家超市,一直做到現在?!?/br> 孟浮生閉著眼,不愿相信這是姚汀的生活軌跡。 “我問了那家超市的店主,一開始姚汀每周只上4天夜班,休息3天,每個月600的工資,后來生活花銷變大,就每晚都上夜班,每個月1100塊的工資?!?/br> “我查過她手機,基本沒有通話流量消費,通過她的消費狀況可以判斷她除了工作沒有其他任何生活,沒愛好,沒朋友,沒追求?!?/br> “總之,她和我們認識的姚汀已經完全不同了,不夸張的說,我覺得她現在有點兒像行尸走rou,她似乎根本沒改變自己生活的欲望?!?/br> 楚誠一口氣基本說完了他查到的東西。 “我不需要你去評價她?!泵细∩硨χ粗巴?。 “后來她為什么開始每晚都工作?”孟浮生的直覺告訴自己姚汀不會因為個人生活花銷就去改變些什么。 一個完全喪失生活欲望的人,還在乎更窮嗎? “這個...”楚誠面露難色,十分猶豫。 “說?!?/br> 楚誠咬咬牙,“她好像有了..個孩子?!?/br> “你說什么?” 孟浮生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一片濃重的大霧之中,那白霧掩住所有視線,他什么都看不到。 “你說她有了個孩子?” 楚誠想安撫住他,急促的說,“哥,還沒查清楚,也不一定就是她的孩子,是吧?只是有人說她經常和一小孩兒在一起?!?/br> 他想撕開那濃霧,劃出一道口子,卻只是白費力氣。 良久,認命一般,“到此為止吧,不用查了?!?/br> 楚誠試圖再掙扎一下,卻聽到孟浮生說,“她不見了,阿誠?!?/br> 曾經的姚汀再也消失不見。 他聲音里那莫大的悲愴,7年前的楚誠就聽到過。 那年孟浮生喝醉了酒,紅著眼對他說,“阿誠,她不要我了?!?/br> 姚汀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逐漸變得熱鬧了起來,她透過車窗看到兩個十七八九歲的女孩子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過著馬路,回憶起自己的學生時代。 “汀汀,你也去那個英語培訓班嘛!”恩桃來回搖著她的胳膊。 “我英語不需要培訓吧?!币ν⌒χf。 “我知道呀!都怪我爸聽了班主任的話非要讓我去,那個班就我一個平行班的,我誰也不認識,豈不是太尷尬了!” 恩桃光想想那個畫面就覺得恐怖。 “你就去嘛!就當是陪我再夯實夯實?并且這樣我們每周都可以有一次在一起上課啦!多好呀像初中的時候一樣?!?/br> 姚汀有些被說動了,“那我..考慮考慮?” “太好啦!終于不用擔心一個人了!”恩桃就知道她一定會陪自己的。 可恩桃不知道的是,姚汀的生活從來都沒有她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容易。 英語培訓班是學校和一個外國機構聯合主辦的項目,旨在培養學生的英語能力和有出國意向的同學,但補課費也很貴,每周一次一個學期3萬塊。 恩桃知道姚汀就住在富人區,他爸爸告訴她那里的人有錢到能買得起小島,所以她像姚汀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學費這個問題。 那天姚汀回到家后,姚母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抽著煙,能看得出來縱使她想要用厚重的化妝品遮蓋住眼角的魚尾紋,卻依舊沒什么顯著效果。 姚汀走過去說,“學校要交補課費,3萬塊?!?/br> 姚母不耐煩的說,“補什么課?” “英語?!?/br> “你補什么英語?家里沒有這個閑錢去供你!” 姚汀在內心里想著,你少去賭幾把牌,家里面就什么都有了,可并沒有表現出來。 “宮觀洋也去?!币ν≌f。 姚母轉了轉眼神,吐出煙霧,煙霧環繞在整個客廳。 可能隔著白煙的緣故,姚汀都無法看清她的mama,她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清過她的母親了。 她媽起身離開,回來的時候扔給她一張銀行卡,“你最好多和那個小子培養培養,早點給我嫁入宮家?!?/br> 姚汀看著地上的那張卡有些可笑,覺得著實可悲,她原本只是試探她媽會不會因為宮觀洋才給她補課費,沒想到還真是。 姚汀撿起那張卡往門口走去,“我會還你的?!?/br> “還?你拿什么還?你的所有都是我給你的!”姚母輕蔑的說。 姚汀回過頭,用著和她母親一模一樣的語氣說,“你的所有都是我爸給你的?!?/br> 她不管身后的母親怎樣聲嘶力竭的喊著什么,只是拼命奔跑出了家門,翻開手機打了個電話。 “恩桃,我們可以一起上補習班了?!?/br> “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不忍心不管我的!” “嗯?!?/br> “可是你的聲音怎么怪怪的,像哭了一樣?” “沒有,我可能感冒了?!?/br> 我只想用力奔跑,奔跑向你,換來一口喘息。 車已到達井和區,請下車的乘客帶好隨身物品,過馬路時注意安全避免發生危險... 姚汀抽離回了思緒,下了車走向井和小學。 小學三年級以下的學生周五下午4:30就放學了,瞳瞳一下課就沖向校門口,看到姚汀就站在老地方等著他。 瞳瞳一見到她就撒了歡似的奔跑向她,這是他每周最期待的時刻,小男孩兒的書包總是很沉,跑的時候一墜一墜的,像是裝了整個世界。 可以見到她便連世界都不想要了。 校門口停著各式各樣的豪車等著接自己的心肝寶貝,井和小學的生源是整個城市最好的,這里的孩子不僅學習好更重要的是家境好。 穿著皮草的大媽看到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的小男孩兒跑出校門時,甚至將臉上的墨鏡向下移了移,覺得這樣的孩子出現在這里就是個錯誤。 “汀汀jiejie!”秦瞳撞了她滿懷。 她很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可臉部的肌rou像是退化一般,連笑這件小事都變的很難,她著牽起他的小手,準備將他小小肩膀上的書包拿過。 “不行,我要自己背!”瞳瞳緊緊的抓住書包的肩帶,來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 姚汀捏捏他的臉,“走,jiejie帶你去買魚吃好不好?” 秦瞳開心的蹦了起來。 “現在井和小學都收這種學生了?”遠處那個臟兮兮的小男孩兒和牽著他的手那個衣服洗的都泛舊,膚色慘白的女人吸引了周嫣然的視線。 貧窮對于她來說像是病毒,她連看都是看不得的。 “哪種?”周嫣然的嫂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哦,這種學生是政府關懷項目,選幾個家庭特別困難的來這里讀書好彰顯教育公平?!?/br> “辰翰他們班也有一個,這渾小子怎么還不出來?” 周五晚上周嫣然家宴,她犧牲自己的時間陪著她嫂子來接孩子以顯示家庭合睦,可她嫂子全然不覺,用剛做完的水晶指甲噼里啪啦的敲著手機屏幕。 姚汀帶著瞳瞳來了菜市場,這里她親車熟路,知道哪一家的菜最新鮮,哪一家的最便宜,哪家缺斤少兩,她帶著瞳瞳去了最新鮮的那家。 “汀汀jiejie,我數學又考了100分?!蓖d奮地分享著。 “是嘛!那你數學已經第五次拿100分啦?!币ν∶看味加浀?。 “學校有沒有讓買什么學習用品?”她知道小學老師總是會讓買一堆文具,比如什么彩筆材質橡皮泥啦,她怕瞳瞳沒有。 “沒有,我最討厭上那種課了!如果每天都只上數學課就好啦!” 這樣變態的想法讓姚汀搖搖頭,從小到大她都最討厭上數學課,但高中的時候卻拼命學,倒不是單純為了高考,而是因為一個人。 高中三年每次貼成績榜的時候,孟浮生的數學都是年級第一,從未變過。 她付完錢拿著菜出來時,看到瞳瞳目不轉睛的盯著菜店家的小孩手里拍著的籃球。 “喜歡嗎?”姚汀問。 瞳瞳迅速搖頭否認?!安幌矚g!” 姚汀怎會不知呢? 貧窮將熱愛變為憎惡,將勇敢變為怯意,將無罪變為有罪。 貧窮的苦澀打翻在心底,一遍遍捶打著鮮活跳動的心臟直至驟停,而大人們笑著將這顆鮮血淋漓的、停止跳動的心臟稱之為懂事。 懂事的小孩總是什么都不喜歡。 回到家門口,姚汀從奶箱里掏出藏著的鑰匙,打開了自己家鄰居的門。 “汀汀和瞳瞳嗎?”聽到聲音的秦阿姨喊了一聲。 “對!是我們?!狈块g很黑,姚汀摸索著開燈,瞳瞳迅速地脫下鞋跑向他的mama。 “mama!” 秦阿姨是看不到的,5年前她丈夫丟下他們母子跑了,喪失了經濟來源的秦阿姨只能賣掉原來的房子,來郊區買了這個小家,靠著賣房剩下的錢和賣剪的貼紙生活著。 瞳瞳也因為成績優秀拿到了井和小學關懷貧困家庭的名額,在那里住校讀書,只有每周五回來。 秦阿姨只能拜托姚汀每周去接瞳瞳。 “你怎么又買一堆東西?接曈曈已經夠麻煩你的了?!鼻匕⒁搪牭剿芰洗穆曇糁钡恼f。 “瞳瞳一周只回來一次,哪里麻煩了?”姚汀說著圍起圍裙開始清理魚,她每周末都會買一堆好吃的回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好啦,你快和瞳瞳聊聊天,他數學又得了100分,我馬上就好?!?/br> 秦阿姨平時給自己做點吃的還行,給瞳瞳做就很難了,不光是為了瞳瞳,姚汀也想每周能改善一下秦阿姨飲食。 即使這份改善很小。 周家大宅,傭人們早已將一塵不染的餐具一一擺好,做著最后的確認,一個個急促的腳步聲像要沖刺奧運冠軍,宴會廳到處擺放著鮮花。 “你妹是不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最討厭茉莉還往家里擺這么多?”宋珊說著著便打了個噴嚏。 周子康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走在前面的meimei周嫣然懶得回話,女人事兒真多。 周父落座后便開席了。 “嫣然上次開業籌備的不錯?!?/br> 梨陽山度假地開業那天周父可是風光無限,很滿意自己的女兒所做的工作。 “這是我應該做的?!辨倘坏恼Z氣帶著些許驕傲。 宋珊聽著就煩,這件事本應該她老公做的,硬是讓周嫣然搶了過去,沒等一會兒便說,“嫣然,你和孟浮生的訂婚宴準備什么時候辦呀?” 周嫣然喝了口紅酒,“我們最近工作都挺忙的?!?/br> “那再忙也得先把事兒辦了呀,訂婚都這么難,那結婚的時候可怎么辦?”宋珊邊說邊給辰翰夾著菜,“我最近還聽說他那個前女友從國外回來了?” 周嫣然切著牛排的刀突然在瓷盤上劃出了尖銳的聲音。 宋珊慢慢的說,“你也知道,圈子嘛就那么小?!?/br> 周嫣然咬著牙笑了笑。 “我不吃了!我要去玩兒變形金剛!”周辰翰沒吃幾口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坐好!”周子康怒目盯著自己兒子,“玩兒玩兒玩兒,你考了倒數還好意思玩兒?” 下午周子康在微信里看到他兒子成績的時候都無語了。 “你兇什么呀,孩子還小?!彼紊号闹氵M她懷里的寶貝。 “也不小了,三歲看小,七歲就看老了?!敝苕倘还雌鹱旖?,“按理說不應該呀,我哥成績從小到大都很好,怎能辰翰還能考成倒數?” “這基因嘛,就得嫂子您考慮考慮了,沒事兒的時候多做點數學題比打聽八卦強?!?/br> 宋珊氣的想尖叫。 “飯好啦?!币ν[好了四菜一湯。 暖氣還沒來,北方的冬天又來得太早,三個人圍坐在姚汀前幾天買的像日本那樣的圍爐桌前,桌面下的毯子能保暖些。 “怎么樣?還可以吧?”姚汀對自己的廚藝并沒有什么自信。 “哇!好好吃?!蓖芘鯃?。 “很好呀,我年輕的時候可做不來魚?!鼻匕⒁陶f,“你以后男朋友可享福了!” “汀汀jiejie沒有喜歡的人嗎?”瞳瞳好奇的問。 姚汀的喉嚨里像是被卡了一根魚刺。 “有呀,就是瞳瞳?!?/br> 那魚刺不長不短,扎在喉嚨壁。 “那我以后要娶汀汀jiejie?!?/br> 越扎越深,越扎越深。 ————————————————— 勞模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