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弘暉早早的被送出府,他的心里渴望親情,弘晚又何嘗不是。命運總是如此,似是捉弄更是選擇與放棄,就是無法回到最初。 圍坐在飯桌邊,更加讓人感慨,最初也未必全都是好的,總有些失意或是的不如意。 年氏看到紅挽怔愣得讓本就有些尷尬的氣氛更加僵冷,胤禛默不作聲取了碗筷,大家才如夢初醒地動起來。園子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接回府中,也算是自他醒來第一回全家人共進午餐,不年不節聚在一處,確實有些詭異,難怪人人都不自在。 一餐飯吃得簡單又迅速,胤禛不起身沒有人敢離席,全都坐在那兒像是老僧入定。就連弘歷和弘晝都聰明乖巧得沒有開過口,端坐著研究面前的碗碟。 我坐在凳上喝著茶,紅挽偶爾笑過來,我板了臉她又抿著唇眼觀鼻鼻觀心地悶笑,不知有什么好高興。 直到胤禛置了筷子,大家才齊唰唰地抬眼看過去,神色各異卻又統一的心謹慎。廳內除了他手中茶杯與杯蓋的輕微摩擦聲,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弘晚,帶他們回去?!?/br> 簡單的命令式,像是沒有感情。我坐在他身邊取了茶杯,另幾個女人全都坐得端正,倒是都聽明白了得是誰。 高無庸悄聲邁入廳門,腳步輕得像貓沒一聲響,躬著身快而輕地布了酒杯在每人面前。 胤禛捏著酒杯看了許久,薄唇微啟看向弘晚他們離去后的空位掃了一圈,聲音比平日還要低沉幾分?!斑@杯酒祭了吧,淑慎歿了?!?/br> 看著那杯透明酒液淋在腳旁地磚之上,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聪蛏砼匝廴t紅的蘭思,緊抓著帕子掩在唇邊,任淚珠在眼眶中漾出了一層又一層水霧,偏就死咬唇瓣不讓它滴落。 我的心猛地疼起來,像被重物擊中壓得死死。 那個對弘暉很好的淑慎,蹲在我的院笑著仰望胤禛的淑慎,跪在滿是白幡的院門前流著眼淚叫弘暉的淑慎,漂亮又乖巧總是盈盈淺笑的淑慎,出嫁前還在念著我的淑慎…… 她才多大,在花開最美的時節,轉瞬頹敗。 我能什么,勸?我的女兒剛剛還坐在這里承歡膝下,怎能再用一副悲憫的口吻勸慰才剛得知失了女兒的母親。 門外的陽光仍是熾烈,像是不知人間疾苦的普照大地。疏不知,在座的女人大都體會過這樣的痛,怕是各有滋味在心頭。 胤禛呢?他也痛吧,畢竟淑慎那么美好,任誰都會心疼,何況是他的女兒。剛剛那一句,他不再是冷淡漠然毫無感情。 悄悄拭了眼角的淚,看胤禛坐得筆直正自斟自飲,平貼于大腿的手掌握成了拳,攥得泛起青筋隱隱顫抖。 坐在他另一邊的年氏臉色也不好,柳葉秀眉顰促眼中同樣淚光閃爍,和我一樣默默地看著他的手,取了酒壺倒向杯中。 胤禛抬手覆在上面,手指捏得能聽到干澀的刺耳聲,視線掃過眾人落在我臉上?!半m孝期已過,你還是讓弘晚他們……” “我知道,我會的?!?/br> 胤禛沒有再,取了年氏放回桌邊的酒壺斟得酒杯滿溢,順著杯沿滴落桌面。 叩于桌面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一下下如同心跳呼吸,越來越慢幾乎把人窒息。 我低頭看著他反復摩挲在紅寶石戒托上的拇指,看慣的白玉被紅光折射得像是洇了血絲流淌其間,心里一驚已聽得耳旁傳來低嘆。 “淑慎天命如此?!蓖A似?,語氣已變了另番味道,強硬得沒有溫度,冷冷的話語幾乎把門外的陽光全部遮擋?!爸皇?,爺的女兒,除了天意,誰也帶不去,誰也送不走。若是有人執意逆天而行,就得問過爺的意思?!?/br> 這樣的胤禛我沒見過,怕是她們也沒見過,幾個女人全都愣住僵在凳上,連抽泣聲都瞬間消失無蹤。 被他拉起走向廳門,我偷眼看向桌邊仍端坐著的五個低垂臻首的沉默女人。沒有人抬頭,連視線都定在不知名某處,像是發梢珠釵都知曉這府中王爺的不快,溫順乖巧得不可思議。 邁出門檻方推了他手臂于轉角處停住腳步,盡量聲地提醒,“蘭思……” “你去?”胤禛挑了眉眼看我,像是剛才那股子沒來由的怒氣還未散盡,再看不到因淑慎而起的少見憂傷,聲音雖輕卻極清晰。 我掩了他的嘴聲噓著,別扭地偏過頭,“不合適?!?/br> “那就回去歇著?!?/br> 這樣的胤禛讓我既感松了口氣又覺傷人,雖然傷的是另個女人,仍是讓我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惶恐。 這么一座天子腳下的雍親王府,這么一個既能熱情如火又能冷到極致的男人,哪個女人敢擔保永遠站在俯瞰的高位。 我曾聽過風水輪流轉,更懂得什么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看似榮寵不衰,卻也過了今日不知明日是何景象,擔驚受怕的日子沒比她們少過一天。似乎活在這里越久,越會忘記很多前塵往事,就連那些曾經熟記的歷史都隨著日月交替變得模糊,只能隨著這個時代浮浮沉沉。終是變成故事中的一個人物,演繹著不知名的戲碼。 我不知道誰惹了他的不快,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偏卻不敢去想。我更知道這樣的他翻臉無情,若是有朝一日那個讓他憤恨的女人變成了我,會怎樣? 她們的今日難保不是我的明天,相反亦然。 “老九那日和你了什么?”我不懷疑他去救火,畢竟君悅軒就在隔壁街巷,很近。只是這種看似風平浪靜的時候,胤禛的閑人姿態擺得再好,身為八爺黨的胤禟也不可能做出親四的舉動,若是再有后手自然另當別論。但我相信他不會去害弘暉,絕對不會,至少他不會。 “沒什么?!必范G坐在桌邊竟又喝起酒來,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挑了眉不再追問,想了想轉而問道:“撇清關系?” 胤禛低笑一聲回眸看我,轉著酒杯像在研究里面的酒?!八麄儧]有借機踩我,倒是得謝他們,只是兄弟們也該是為著皇阿瑪。什么是天意?天子就是?;拾斠舻娜?,做兒子的總得聽話。其余的……各憑本事各安天命罷了?!?/br> 頭靠向床頭,想著康熙當年在杭州初見弘暉時的景象,竟然歷歷在目清晰如昨。 溫熱細瓷滑過唇邊,隨手去接早已退離,只余些酒香飄在鼻端。 “什么酒?”胤禛的臉探在近前,漆黑雙眸毫不放松地緊盯著我的眼。 “不喝怎么知道?!彪S口回了句看著他舉在臉旁的酒杯,嘆氣靠進軟墊中,“左右是不許我喝的,是什么酒又有什么重要,你喝就好,我就不陪了?!?/br> 對視的眼中閃過來不及抓住的笑,晃過面前的酒杯勾著我探頭去看,眼見那杯酒在他貼近唇邊后見了底,懊惱地推開他爬向床里?!霸撃膬喝ツ膬喝?,等下紅挽過來你們兩個又是一翻折騰,我可要睡了?!?/br> “笨?!?/br> 帶笑的揶揄自耳后傳來,還有從他胸腔傳出的共鳴輕顫于我背后,熱熱的如同七月驕陽,似火。 “爺得是,本來就笨,沒得治。女人嘛,笨好,免得太過聰明招爺厭嫌,劃不來?!?/br> “這兒倒是聰明?!敝宋腋泳o靠在他身上,突然壓低的頭模糊了視線,帶著淡淡酒香的薄唇已貼覆上來。 喘著氣推了一下他已仰躺回去,連帶著我一起翻過去半壓在身上,使不上力地捶了捶,腦后手掌微微施力臉就埋在了他耳邊枕上。 “這回知道是什么酒了?” 他的氣息如我一般,吐出的熱氣呵在耳上酥麻麻的癢。定了神努力回想試探地問:“清酒?”該是赫帶回來的吧,只是這話我可不敢,想想就好。 “那么喜歡用咬的還以為你是狗托生的,原來這鼻子壞了又好,已是大不如前,還得靠嘴?!?/br> 鼻子……我那失了許久的嗅覺好了么?怎么我不知道? 他的似嘆非嘆讓我無從分辨心情是好還是壞,此刻也沒腦子去想那些。只覺讓他一倒真像能聞見些什么,努力分辨——有酒的清爽甘甜,隱隱的花草香,就連陽光似乎都帶有特別的夏天味道,還有……似曾相識的檀香。 “聞見了?” 突然相抵的額頭鼻尖喚回我的神智,吸了氣竟含住他探在口中的食指,想要開那道糾纏反被其余四指夾住臉頰,勾住舌尖細細翻挑。 托在腦后的手快速抽了發簪五指插.進散落的發間,輕揉著那些不知名的xue位,讓我更加暈眩起來,滿眼滿心都是他。就連才剛尋回的嗅覺也不肯放過我,屬于他的味道不停隨著呼吸潛入心肺,再也無法抽離。驟縮的黑亮瞳孔盯在我唇上清晰映出我的情難自抑,好不容易平復的熱燥騰地躥回體內,隨著血液四處洶涌。 用力咬住指節努力瞪視,我想自己的臉一定紅了,眼睛里也沒有自以為的兇狠,所以他才笑,一都沒有身為冷面雍親王該有的自覺性。 帶著細牙印的食指舉在面前,后面是他的眼,與我此時此刻反應截然不同的雙眼。好像什么也沒發生,好像我站在臺上,而他親手寫了劇本,站在戲外看我演。 我轉了臉不看,極力讓自己表現得沒有被勾引。對于這種不平等的待遇通常我都不去正視,假裝不存在,因為著實無力改變。 耳垂一疼,隨著熱氣呼進去推在他胸前的手已被握住,貼著軟而薄的上好綢緞快速滑動。系于腰間的衣帶沒有讓他停止動作,反而更快地落于腹,定在下方。 “你……”我的臉更是燒得厲害連脖子都熱得仿佛難以呼吸,啞著嗓子嗔了聲“討厭”手上卻報復似的用了力。 聽見如我一般不受控制的急喘,尋了他的唇吻上,才剛嘗到那股子酒味腦袋已撞回枕頭。 胤禛抓著我的腰定在身下,十指分開牢牢扣住。他的反應我能感受到,清楚明白,偏卻一動不動僵硬地伏在我身上,臉孔埋在散于肩頸的亂發間,聲音干啞得讓字句分離?!澳惆焉碜羽B好,等我回來,很快?!?/br> 攥著他發辮纏緊脖頸,恨不能一口咬破他的喉管。明知不行還要招惹,真不知在懲罰誰。 錯亂的鼻息間我喘著氣應了聲好,不知他聽見沒有。透過他的眼仰望床像是當年大婚那夜的紅色幔帳,暗自嘆氣閉上雙眼。 “你過喜歡女孩,我們就再生個女兒。我不會再讓她離開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寵她一輩子。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br> 我過?他答應的? 這都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為什么我一印象也沒有?;蚴谴丝涛乙言谧鰤??夢中,他在對我話,抑或對誰許諾? 是他記亂了,還是我忘記?這府里的女人太多,可能……我卻怎么也猜不出那個她會是誰。 真的……是我? ☆、234.道出實情 七月的**總是毫無遮掩,就像賴在我身上的紅挽熱情直爽,笑容比陽光更明媚,盡情展現她的快樂和希望。 從那對笑彎的大眼睛里,我能感覺到她的喜悅。眼前的女兒正像一朵半開的嬌艷花朵,只等最燦爛的那一瞬間,更像只振翅欲飛的鳥兒,即將翱翔天際。 胤禛臨行前一天帶著我去送她,送到一處沒有我們的地方,再沒有人看管,無拘無束。 看似長大的姑娘坐在馬車內嘰嘰喳喳個不停,笑也不停。一會粘在我身上一會湊過去纏著胤禛的胳膊,沒有一刻消停,折騰得她阿瑪掀簾看向窗外,抿緊雙唇始終沒有開過口。 細軟長發被我一早梳成了兩條簡單發辮,柔順的垂在靜靜起伏的胸前,隨著簾角吹進的熱風輕掃著粉嫩臉頰。 攬著她的肩靠進厚實軟墊,輕撫眉眼間的似曾相識。曾經的我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張面孔,這樣的無憂無慮。也許,她就是另一個我,生長在這個同樣有我的時代,活著我不敢有的精彩。 如果淑慎的美好是我生命中極其短暫的曇花一現,我希望紅挽能夠徐緩靜放,細細品味人生的各種滋味。甜也好,苦也罷,逐一體味,讓這朵獨屬于女人的生命之花能夠經得起時間的風雨洗禮,綻放出最美好的姿態。 如果她真的能夠飛,我希望在她累了倦了時,能夠有個可以陪她棲息的同行伴侶,懂她惜她,不離不棄地同飛同落,能夠讓她放心依靠。不求飛得多高多遠,只盼能夠朝朝暮暮。 馬車不停行走在街巷,轉入寬敞大道時開始奔跑,路旁行人漸少,多了些鄉野似的綠色風景。偶爾會看到勞作的男男女女,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耕種,寬大帽沿遮住面孔看不清陰影下的表情,卻生動得無需言。這樣的生活古今皆同,那種普通原始的簡單快樂與揮汗如雨,大抵也是相同的吧。 “很好看么?” 紅挽的聲音響在耳旁帶著不解,臉緊貼著我也向簾外看過去。一呼一吸間已經咯咯笑起來,纖細手指扳著我的臉轉回車廂內與她面對面。 姑娘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轉向正看著我們的胤禛似笑非笑,“阿瑪,額娘可真是在府里呆得久了,看到這些下田的人都移不開眼,可是您的不是?!?/br> 胤禛眉頭微促瞥了她一眼,唇角抿直在胡須下又回復成望向窗外的姿態。那一邊是同樣的綠色,不同的人過著大同異的生活。 “和藍天大海比起來,這可真是沒什么看頭?!奔t挽嘆息的臉瞬間變得神采飛揚,眼睛亮得像那碧藍海面的金光,額頭抵過來邊笑邊,“那么好的日子額娘竟然只過了四年,要是我啊,就是四十年也絕不再回那悶死人的親王府?!?/br> “愛新覺羅·紅挽?!?/br> 我那聲驚訝的紅挽被胤禛突來的連名帶姓所覆蓋,他的聲音很低,捏住了藍色錦簾修長手指顯得更白,壓抑得像要爆發偏被理智所控制。 他不高興,我知道,很不高興。也許不是生氣,即使這一聲成功喝住我懷里失了笑的女兒,卻不是生氣那種簡單的情緒。 夾在指間的簾子緩緩飄落,遮擋住外面的陽光,還有藍天白云。突然彎著腰站起身的胤禛,讓原本寬敞舒適的空間變得擁擠而狹。 紅挽靠在我身上心地看著他,仰起臉討好地笑,紅艷雙唇極快地張合,“額娘回來是舍不得阿瑪,別四年,估計四天就想要回……” 被拉離我身邊的紅挽話還沒完已被胤禛掀了門簾推出去,快速回頭看了我一眼吐著舌頭長舒口氣,委屈地坐在高無庸和蘇培盛中間,纖細的背影隨著馬車行進晃在落下的簾角外。 這個被嬌慣得沒大沒的女兒并沒有我想象中的不怕胤禛,至少那一瞬間真的怕了,好在只是被轟出去。剛才被她緊抓的腰側還在疼,像被嚇到的貓抓了兩道,傷口疼心更疼。 那段過往,是我們都不愿提及的,兩年的時間從來不,卻被她一句無心笑語破。 胤禛沒有坐回那個沉默一路的位置,袍擺甩得悶響長腿跨過來坐在紅挽讓出的空位,未及反應被他用力扣在胸前。 薄軟雙唇貼在耳畔呵出灼熱的壓抑呼吸,我悄悄躲閃著被他手臂一旋抱坐在腿上,發髻后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壓下來定住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