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guntang。 難以呼吸。 意識朦朧之間,被烈火灼燒的痛覺占據了濯纓的所有感官,像是有無數針刺、無數把刀割過血rou,深入骨髓的痛楚蒸發了所有的理智思考,令人在這一刻只能專注于無盡的煎熬與折磨之中。 ……等她出去,非把那個東海龍王殺了。 若非被他那句話驚住,她絕不會這么輕易被推進來。 濯纓試圖睜開眼看清周遭環境,但入目所及皆是赤金色的一片,根本無法看清任何事物。 而且,隨著思緒逐漸清醒,濯纓漸漸意識到,這難以忍受的痛楚并非來源于她的皮rou,而是她的元神。 這種感覺有些似曾相識,痛覺令她的思緒有些遲緩,半晌才回憶起這種熟悉的感覺源自何處。 ——上清琉璃境。 不知火山,宛如一個巨大的上清琉璃境,正在以不滅之火燒灼她的元神。 意識到這一點后,濯纓反而定下心神。 盡管痛覺并未消失,仍在不斷沖擊著她的神經,但對于在扶桑學宮內每七日就要入上清琉璃境內歷練的學子而言,并非是無法忍耐之事。 體內的元神如墜烈火地獄,被不斷撕裂、炙烤、蒸發。 但同時,又如每一次濯纓在琉璃境內苦修一樣,作用于元神上的傷痕很快愈合,分裂,繁殖,重組,愈合,甚至似乎能感受到元神在不停修復重建的細碎聲響。 濯纓強迫自己闔上雙目,默念清心訣定心。 ……無有相生,難易相成,份與物忘,同乎渾涅…… 極緩慢的,濯纓朝前跨出了一小步。 轟然之間,那把灼燒元神的火焰竟在這一瞬燃燒得更旺幾分,仿佛在阻止她一般。 意識到這一點,濯纓心頭那股無名怒意卻反而被激發。 是想將她燒死嗎? 壓下元神傳來的劇烈痛楚,目不能視的她不僅沒有停下,反而跨出了第二步。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能獨自通過不知火山的結界。 是她身上有媧皇宮的血脈,亦或是她不清楚的其他淵源,但無論是什么,她歷經千難萬險走到今日,不是為了莫名其妙被燒死在這里的。 第三步。 遮蔽雙目的赤金火光似乎暗了幾分,但燒灼元神的那把火仍然熊熊不息。 濯纓在扭曲火光中,隱約看清了周遭景象。 ——骸骨。 無數的骸骨堆積在不知火山內,隨著她的腳步,輕輕一踏,便成了齏粉散去。 而在堆積的骸骨之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著,一動不動地被烈火包圍。 “?!啤??” 濯纓艱難地發出音調破碎的聲音,那個身影動了動。 “你……是停云?” 遠遠地,傳來一個失真的嗓音: “……赤水濯纓?你怎么會……” “跟我走,”濯纓咬緊牙關,理智被痛覺分散,但她仍竭力保持清醒的語序,“我可以帶你通過結界離開,你不能再吸收息壤的力量了,你必須離開?!?/br> 停云沉默了。 張牙舞爪的巖漿在腳下澎湃涌動,隨時都能沒過腳背,侵吞而上。 “抱歉,我不能離開,而你,你也不能離開?!?/br> 蜷縮著身體的少年緩緩起身,濯纓這才發現,他露出的肌膚好似成了一具空心的殼子,遍布破洞的軀殼還在不斷生長,但已經不再是原本的rou身。 “很驚訝嗎?” 停云低頭看著自己此刻異樣的身軀,少年稚氣的面龐沒什么情緒。 “這是息壤賦予我的新仙體,與從前那個天資不足的身軀全然不同的,充滿了澎湃仙力的、新的身軀?!?/br>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正在經受著不知火淬煉的濯纓。 “你既然進入了不知火山,又能走到我這里,應該也能獲得息壤賦予你的新仙體,但你,赤水濯纓,你恐怕是不愿歸順于我們須彌仙境的吧?!?/br> 說到此處的停云歪歪頭,眼神里有幾分遺憾。 “在進入不知火山之前,我的腦海里多了一段記憶,在那段記憶中,你輔佐沉鄴輔佐得很好,若你能成為我的妻子,一定會是我很大的助力——赤水濯纓,仔細考慮一下再回答我吧,不久之后,你們上清便會一敗涂地,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不會跟著上清這艘船一同沉沒的吧?” 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烈焰張狂燃燒著,好似連腦漿也在這熱度下一并沸騰。 新仙體。 跟隨靈瑟而來的那一眾中三品仙階的玄衣仙人。 還有這里的骸骨…… 面上毫無血色的濯纓抬起頭,眼底映出的火光微微顫動著。 停云如此篤定上清天宮會一敗涂地,僅靠他一個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一定會有更多的須彌仙人獲得新仙體。 長生帝君……是打算將所有的須彌仙人都投入不知火山內,讓他們拋棄掉那個一代一代衰弱的血脈,轉而接受息壤賦予的新仙體? 息壤,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嗎? 濯纓無從判斷,但光是這個猜想,就足矣令她心生震撼。 她確信,絕不是每個人都能扛過這個重塑新仙體的痛苦,在這個過程中,必定會有數不清的須彌仙人折損其中。 長生帝君就連自己人的折損都不在乎,還會在乎人間界,乃至整個仙界的生死嗎? 必然是不會的。 與這樣一個為達目的百無禁忌的人做對手,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上清天宮縱然強大,但顧忌太多,要保護的東西太多,注定會在對峙中被縛住手腳,落于下風。 ——不能讓須彌仙境的人帶走息壤的力量。 “該仔細考慮一下的人是你?!?/br> 停云面色微凝。 因為他看到,之前還在不知火淬煉下面色蒼白的少女,不僅沒有露出虛弱之態,反而好像在這無休止的折磨之中越挫越勇,哪怕纖弱單薄的身軀因忍痛而發顫,但那雙眼,卻寒光四溢,韌如精鋼。 “左一個輔佐,右一個輔佐,你們男子,是不是離開女子做拐杖,就不會走路了?” 蒼白著一張臉的濯纓一步步朝他走近。 “如果連你這種只能回爐重塑一次,才有膽量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的人都能讓我輔佐,我又為何不選擇輔佐我自己?” 停云一口氣凝滯在胸口,他緊抿著唇,看著少女身后張開弓陣,裹挾著金烏之火的箭矢朝他蜂擁而來,卻又被他全數擋在了凝結的陣法之外。 但少女仍然緩慢而篤定地朝他走來。 停云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不覺得疼嗎?” 他初入這不知火山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一刻能保持清醒,想要求死,卻又求死不得。 現在想想,赤水濯纓能夠如常人般清醒與他對話這么久,本身就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了。 她甚至還能張開弓陣與他對峙—— “疼?” 濯纓輕嗤一聲。 “你若是從出生以來便受病痛折磨,為除蠱毒受盡碎骨之痛,又為淬煉元神而時常往返于上清琉璃境內——這一點痛,有什么不能忍的?你以為我們上清仙人,能與你們這些嬌氣無用的須彌仙人相較嗎?” 停云被她這番話譏諷得有些臉熱。 “停云,應是我問你——”濯纓望著他的雙眸道,“你真的是自愿進入不知火山,自愿為了獲取新仙體而遭受這些痛苦折磨的嗎?” 停云的神色動搖一瞬。 但他很快道: “別想挑撥離間,我想要獲得能與上清仙人匹敵的力量,而我父君又將我送來了不知火山,這就是我自愿所為——” “停云,你似乎不明白什么叫自愿,有拒絕的選項,但你仍然愿意進來,才叫自愿?!?/br> 濯纓一字一頓: “你被丟進來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你能不能活著出去,沒有人征詢你的意見,你只是一個棋子而已,是前半生都被忽視,被放棄,到了此時才被記起來,不抱希望地隨手利用一下的棋子而已?!?/br> 似乎說中了他最隱秘的心事,少年的面目陡然猙獰。 “那又如何!” “只要我能從不知火山活著出去!只要我成為能配得上長生帝君之子這個身份的帝子!即便是棋子,即便是棋子——你根本不明白!我只是想得到所有人的認可,為了這個,不管是什么折磨,什么痛苦,我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濯纓無言地看著這個神色有些癲狂的少年,額頭有汗珠剛剛浸出,又瞬間蒸發。 元神的灼燒,與高速運轉的大腦同時進行,甚至還要抽空思考如何除掉停云。 即便是濯纓,也有些難以負荷。 “既然只是想獲得所有人的認可——”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比起帝子,你不覺得成為帝君更能證明自己嗎?” 停云猙獰的神色陡然一僵。 他迎上一雙認真的眸子。 并不是在開玩笑,這個曾將自己的生父逼到必死之境的少女對他道: “跟我們一起除掉你父君,你就是下一個長生帝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