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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沒再說話，只將周偈的手攏進自己懷里。馬車外，夕陽余暉正將神見之森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暗金色的邊紋，所有的景致都變成了琥珀色雙眸中的倒影。

    “說好了就不能改?！甭迓迳斐鲂∈种?，“我們拉鉤?！?/br>
    “拉鉤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眲倽M十二就獲封開府的恂王周偈已經初顯王侯風度，“君子要擊掌為誓?！?/br>
    “怎么擊掌？”

    “來，伸手?！敝苜蕦⒛荷氖终婆e到自己的面前，連拍三次，看著微垂的丹鳳眼，鄭重說道，“我們真心以待，不欺不瞞，不離不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br>
    “嗯?！甭迓鍖W著周偈的樣子也擊掌三次，又補了一句誓言，“有飯同吃?！?/br>
    “哈哈哈！”周偈伸手戳了戳洛洛的臉頰，“就知道吃！”

    第83章 83. 言刀語劍

    三月三，上巳節，萬綠蔥翠，繁花百艷，帝都百姓紛紛游春踏青，祓禊祈福?；蕦m里自然也要應景，于風和日麗中席設皇家花園東北角的疊翠亭，居中而坐，恰好能遠望神見之森的繽紛多彩。

    春日萬物復蘇，人面映桃花自有別樣朝氣，赴宴的宗親重臣一個個的都是精神抖擻，女眷們更是嬌容萬千，不輸春色，獨周偈這里，依舊格格不入。

    去歲冬節前，周偈奉旨去了趟千落莊放賞，誰知回來的路上著風受涼竟一病不起，纏纏綿綿至春日才有了起色，連著幾場大祀祭典和皇家集會都沒能出席。本來今日也是早告了假不準備來的，是武興帝說上巳節正是除穢的日子，無論如何都要周偈來接福，還特派長樂連哄帶勸的硬將他拉來。此時酒過三巡，大家正熱鬧閑話，周偈卻懨懨的倚著暮色，滿臉的不高興。

    “殿下?！蹦荷珚A過一塊兒腌雞rou放到周偈的盤子里，說，“這個雞rou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也沒有腥味，甚是開胃，殿下嘗一嘗？”

    “不吃?！敝苜蕸]好氣的答。

    “那殿下吃點清淡的？”暮色用筷子點在了一個碟子邊，“這個脆瓜怎樣？”

    “行吧?！敝苜拭銥槠潆y的張開了嘴。

    “額……”眼見周偈的樣子，暮色立時就明白了周偈的意思，可如此場合暮色又真下不去手，夾著脆瓜的一雙筷子拿起來又放下，猶豫幾次，直到看見周偈瞪起的眼，終于一狠心把脆瓜捅進了周偈的嘴里。

    “嗯，好吃！真好吃！”天知道是脆瓜真的好吃，還是暮色的窘態讓周偈更開心，周偈吃了一塊兒還不夠，得寸進尺的說，“我還要?！?/br>
    “殿下別鬧了?！蹦荷珔s惱了，不但放下筷子，還用手肘輕輕懟了周偈一下，嗔道，“好好吃飯，自己夾?！?/br>
    “沒良心！”周偈坐起身，戳著暮色的頭說，“我這還病著呢，你就不能伺候伺候我？”

    “差不多行了！”暮色揮開周偈的手，壓低聲音說，“別演過了！”

    “嘖！”周偈特別不爽的厭棄一聲，隨后卻是哀嘆著重又病懨懨的倚在了暮色身上。

    “七哥怎么了？”周信注意到這邊的異狀，不失時機的問，“身體不舒服嗎？”

    “嗯?！敝苜食姓J得特別快。

    “你病了也有些日子了?！敝軅Z也關切的問，“還沒大好嗎？”

    “沒有啊?！敝苜适肿鲎鞯恼f，“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且難好呢?！?/br>
    “七哥你最近是怎么了？去趟千落莊受了點風竟能病到現在?！敝苄艤愡^來，“我記得你以前也沒有這么弱不禁風啊?！?/br>
    “誰知道呢？”周偈說話間也沒有從暮色身上移開，一點也沒有在意暮色的難為情，“可能是天妒英才吧?！?/br>
    “胡說什么呢？！”周俍喝道，“大過節的真不吉利?！?/br>
    “我倒是覺得七哥說的在理，這周幽的天下，若是八字不夠硬，可是撐不起來的?！敝苄排闹苜实拇笸?，話里有話的說，“回頭可得讓太醫好好調理調理，這兒子還沒生人就先不中用了怎么行？七哥要是沒兒子，這周幽的天下可要傳給誰啊?！?/br>
    “傳給誰關我什么事？！”周偈嫌棄道，“你先把你的臟手拿開！”

    “哎呦，瞧我這記性，忘了七哥的喜好了?！敝苄拍没刈约旱氖?，越過周偈，話沖著暮色說，“是本王唐突了，小美人別在意啊?！?/br>
    “喂?！弊约旱娜嗽谧约貉燮ぷ拥紫卤蝗苏{戲了，周偈登時就不樂意了，坐起身子擋在周信和暮色之間，一開口語氣明顯不善，“你是喝多了嗎？”

    “沒有啊?！?/br>
    “那就是出門沒留神，腦袋讓門夾了？”

    “七哥這是說的什么話？”周信笑呵呵的裝傻。

    “都沒有？”周偈嗤笑一聲，問，“那你哪來這么多sao話？”

    “哪有？”

    “什么周幽天下傳給誰的，你當我真不知道你想說什么？”周偈嘆了口氣，略有些無奈的說，“是，朝堂上是有些傳聞，說父皇要立我為太子，可這都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八弟就坐不住了嗎？奔走運作的一刻不停，你不累嗎？”

    “我運作什么??？”周信裝出一個不解的神色，“周幽朝向來傳嫡傳長，不是七哥就是三哥，壓根也沒我什么事?！?/br>
    “既然沒你的事，你這么熱衷卻是為何??？”一直沒有開口的周俍突然頗為語重心長的勸道，“早晚輪不到你的事，你就別瞎摻和，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俍的話太過意外，讓周偈和周信都愣住了。周偈先反應過來，一個沒忍住就樂出了聲。周信的臉色十分難看，咬了咬牙才說：“三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意思你都不懂??？！”周偈先接著了茬，沖著周信嫌棄的揮揮手，“就是讓你別瞎惦記，一邊涼快去！”

    “哼！”周信惱羞成怒開始挑撥離間，“我不能惦記，七哥你可得好好想想，膝下無子的你有多少勝算？別傻了吧唧的最后給別人當了靶子?！?/br>
    “膝下無子我可以過繼啊?！敝苜兽D向周俍，“我一直都挺喜歡小璠兒的，求三哥把他過繼給我吧?！?/br>
    “偈兒說笑了?！敝軅Z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我可不是說笑?！敝苜室荒樥浀慕ㄗh，“三哥你想，若是璠兒過繼給我，將來無論傳嫡傳長最終都會傳到璠兒手里，就再也沒有老八什么事了，不好嗎？”

    “哦?！敝軅Z瞥了一眼周信憋紅的臉，輕笑一聲，附和道，“照七弟這么說似乎有些道理，我回去考慮考慮?！?/br>
    “好！”周信眼見周俍和周偈的一唱一和，怒道，“那我就先祝七哥喜得貴子了！”

    “多謝?！敝苜实谋砬槭智反?，看著周信怒氣沖沖的走回自己的位子，忍不住嘿嘿嘿的笑出了聲。笑過后還不過癮，又轉向了周璠，“璠兒！”

    周璠坐在周俍身后，面上雖然是在老老實實的吃菜，但其實一直心驚rou跳的聽著周俍等人的言刀語劍。此時突然被周偈點到，手一抖差點把筷子掉了，忙掩飾著放好，轉向周偈，硬裝出一副淡然，恭謹答道：“敢問七叔有何吩咐？”

    “若七叔沒記錯，璠兒明年就滿十五了吧？”

    “是?！敝墉[不知周偈打著什么算盤，小心應對著。

    “璠兒的半妖常隨選好了嗎？”周偈的眼睛瞟到了坐在周璠身后的銳兒身上，“之前不是總聽說你想要銳兒嗎？”

    “額，這個……”這個心思周璠還未跟周俍說過，此時被周偈突然提起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嗎？這個璠兒倒是沒跟我提過?！敝軅Z出言解了周璠的圍，“銳兒一向出眾，被璠兒看重也在情理之中?！?/br>
    “那……父王！”周璠聽出周俍語氣中的松動，立刻抓緊機會問，“璠兒可以向父王求賞銳兒嗎？”

    周俍看著周璠滿臉的期待，又瞥見銳兒滿臉的驚恐，稍有不解和猶豫，但還是溫和的笑著說：“半妖常隨的遴選一向都由界靈殿決定，只要御神御殿沒有異議就可?！?/br>
    “多謝父王?！彪m然周俍沒有直接答應，但周璠的臉上還是不可抑制的有了欣喜。

    “甚好甚好！”周偈聽聞第一個拍起了手，還向著銳兒眨了一下眼，“那璠兒要是過繼到恂王府，銳兒也能跟著來了?！?/br>
    銳兒仿佛從周偈的眨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悲慘結局。

    “偈兒莫要著急?！敝軅Z卻從周偈和銳兒的眉來眼去中感到了疑惑，不動聲色的圓了過去，“剛才說的事我可還沒有答應呢?！?/br>
    “不急?！敝苜适趾谜f話，“三哥回去慢慢考慮?！?/br>
    一場宮宴連翻捉弄了好幾個人，讓周偈開心不已，想著周信漲紅的臉還有銳兒滿臉的驚恐，周偈不由自主的又樂出了聲。

    “殿下……”暮色略有些看不下去，無語的問，“真就那么好玩嗎？”

    “何止是好玩啊，簡直是太好玩了?！敝苜蕼惤荷?，笑著說，“你可不知道周信那貨有多能折騰，上躥下跳的，真是難得看見他吃癟。沒想到啊，三哥的嘴也能這么毒?！?/br>
    “好，就算弘王是自找的，那銳兒呢？”暮色問，“他又招誰惹誰了？”

    “他招你惹你了啊?！敝苜势娴?，“你不會這么快就忘了他在后巷怎么擠兌你的了吧？”

    “他只是……”暮色解釋到一半，看著周偈開始陰下來的臉，忙道，“算了，殿下開心就好?！?/br>
    “我幫你出氣?！敝苜蔬€是不高興了，“你怎么還不樂意了？”

    “殿下幫我出氣我很感激，但是殿下不能為了幫我出氣去嚇唬無辜的人啊?！蹦荷恢庇植恢涝撛趺床拍苷f清楚了，“銳兒他，他也不是故意的，后來又被殿下傷得那么重，已經夠了。而且，而且銳兒他也是個實心眼，殿下的話他都會當真，他……他……”

    “你是想說我不該捉弄他嗎？”周偈看著暮色的語無倫次心里一軟，柔聲問道。

    “嗯?！蹦荷c點頭，“我知道殿下的好，可是別人還不知道啊。殿下畢竟是皇子，要是被人誤會了就不好了?！?/br>
    周偈靜靜的站在春日里，聽著暮色略有些沒頭沒腦的話，竟是意外的沒有立刻反駁。暮色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不免十分忐忑，正猶豫著自己該說點什么緩和一下，就聽到周偈輕輕的開口：“我知道了?！?/br>
    “殿下……”暮色更加惶恐了。

    “我說?！敝苜瘦p點暮色的額頭，鄭重的說，“我知道了，我以后多注意?！?/br>
    第84章 84. 自何處來

    “……秋夜里獨坐在奴的樓啊，望穿那巷底也不見君來。聽雨點滴溜溜的落在了屋檐上，也落在了奴的心坎里。問那鋪床的小丫頭，你說，是這寒夜風雨阻了君的路，還是有那小妖精惑了我的郎吶，哎呀心尖的rou啊……”

    阿徵輕輕彈著琵琶，咿咿呀呀的淺吟著花街最近新興的小曲，姿態神色極盡嫵媚，可坐在她對面的周信卻毫不動容，冷著一張臉一盞接一盞的自斟自飲，惹得旁邊陪酒的酒姬們面面相覷，時不時的向阿徵遞著眼色。阿徵維持著臉上的媚笑，卻是不住的看向一旁的梁茗。

    “哎……”梁茗長嘆一聲，沖著阿徵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br>
    “是?！卑⑨缱×耸掷锏南?，領著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殿下?！绷很鵀橹苄诺節M酒，勸道，“恂王的德行你是知道的，他的話你何必當真？”

    “他的話不當真，父皇的話也不當真嗎？”周信輕嗤一聲，“本王又不是瞎子，父皇的偏寵還看不出來嗎？”

    “皇帝最近是很寵恂王，可那不是為了復啟楊黨打壓我家么，等這陣子風頭過去就好了?！?/br>
    “怕就怕這陣風過去，梁家也就剩不下什么了?！敝苄艈栂蛄很?，“前日朝議，懷平公當眾甩臉子給外公看了，你可知道？”

    “知道?！绷很似鹱约旱木票K一飲而盡，“父親回來罵了許久，連帶著把慎王和四哥都罵了一遍?！?/br>
    “罵了什么？”

    “罵他們不中用唄?！绷很淹嬷掷锇子竦竦木票K，冷哼一聲，頗有些不滿的說，“四哥在界靈殿，就算現在是御殿又怎樣，說到底也是個靈師，他說的話在朝堂上又能值幾斤幾兩？父親也真是的，為什么還要指望他能有所作為？”

    “那罵三哥什么了？”

    “慎王？”梁茗先笑了一下，湊近周信說，“說起來真是可笑，慎王竟然勸父親韜光養晦，不要和皇帝對著干，他讓梁家上下都先避一避風頭?！?/br>
    “外公答應了？”

    “怎么可能？”梁茗不屑的說，“父親把持朝堂多少年了，上到諸侯皇子，下到大小官吏，哪一個不是為其馬首是瞻，看他臉色行事?？涩F如今一個不入流的懷平公都敢譏諷父親，他能咽下這口氣？慎王話一出父親就怒了，罵他懦弱無用，扶不上墻?！?/br>
    “噗！哈哈哈！”周信陰了一晚上的臉終于有了笑容，一口飲盡盞中的酒，附和著罵道，“罵的好，周老三一直就是這么慫！誰他都不敢惹！”

    “我也是不明白，慎王到底怕什么呢？”梁茗不解，“朝堂時局錯綜復雜，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一手遮天。慎王又不是恂王，他自十五歲就開始入朝參政了，這么多年的經營，在朝中的根基自然不會弱，為何還這么戰戰兢兢的?！?/br>
    “天生膽小怕事，所以一直都不得寵?！敝苄泡p笑，“父皇之所以更偏愛老七，就是因為他那混不吝的勁兒有幾分像父皇年輕的時候?！?/br>
    “對啊?！绷很靼琢?，壓低聲音道，“當今的位子也是自己搶來的?！?/br>
    “所以啊，本王才不理什么傳嫡傳長了?！敝苄糯笥猩钜獾恼f，“父皇他自己就既不是嫡也不是長?！?/br>
    “殿下想怎么做？”梁茗立刻上道。

    “我們還是得干票大的，借機培植自己的軍力?！?/br>
    “可現如今四海升平的沒有時機啊?！绷很褐票K里的酒在幾案上寫了一個“北”字，問，“那邊的時機可成熟？”

    “不成?！敝苄艙u搖頭，“周偈帶過去的五千七殺軍還在風州呢，更何況還有楊鑠和那個趙綏清，都是周老七的人，這些人盯得可緊了，我們要是妄動搞不好就把自己栽進去了?！?/br>
    “殿下顧慮得是，那我們只能另尋其他時機了。哎！”梁茗卻突然靈光一現，“我想到一個?！?/br>
    “什么？快說?！?/br>
    “我記得父親提起過，當年先彰王的半妖常隨是異族人，來自漠西安多縣，而慎王不是也有個異族常隨，長得很英俊的那個……”

    “你說銳兒？”周信接上說，“他也是來自安多縣嗎？”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他肯定是異族人?！绷很鴾惤苄?，“你說這里面可不可以做文章？”

    “你這個點子倒提醒了我，漠西那邊最近也的確不安穩?！敝苄呸壑约旱南掳?，“這我可得好好想想?！?/br>
    周信和梁茗在屋內十分安心的竊竊私語，只因流凌守在了門外。阿徵站在流凌身側，散出靈力仔細聆聽著屋內的對話，又用靈犀問向流凌：“這是把矛頭從北蠻轉向了漠西？”

    “應該是?！绷髁枰灿渺`犀回答。

    “北蠻經營了這么久就不用了嗎？”

    “當頭炮被馬看?！绷髁栌昧艘粋€比喻，“都不敢動?！?/br>
    “哦?！卑⑨琰c點頭，若有所思的說，“漠西，漠西……漠西有什么能用的呢？”

    “別瞎琢磨了?！绷髁柚浦沽税⑨绲暮聛y想，“照實傳話就好了，七弦君會明白的?！?/br>
    “哦?！卑⑨缫琅f聽著里面的對話，“這是要從慎王府的異族半妖身上下手了？”

    “是，他也該死?！碧崞痄J兒，各種憤恨自然的爬上流凌的心頭。

    “你恨他？”阿徵一下子就聽了出來，好奇的問，“因為什么??？”

    “因為……”流凌話說到一半，瞄見了阿徵臉上的春色，突然心里一緊，停住了嘴里的話，略有慍色道，“與你無關，倒是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呵呵?！卑⑨缬昧送瑯拥脑捇鼐?，“與你無關?！?/br>
    “我才懶得管你，只是提醒你，別讓小白臉騙了，壞了大事?！?/br>
    “嘁?！卑⑨绮恍嫉牡?，“用不著你提醒?！?/br>
    慎王府。

    周俍站在春夜的暖風里，望著如鉤的新月，輕聲喚道：“銳兒?！?/br>
    可是，四下里卻無人應答，周俍卻沒有著急，靜靜的站在春風里等了等，又過了一會兒，一陣細微風動自遠及近停在了自己身側。

    “慎王有何吩咐？”銳兒向著周俍恭謹施禮。

    “上巳宮宴上，恂王好像很期待你能去恂王府?！敝軅Z直截了當的開口，“為何??？”

    “這……”銳兒沒想到周俍竟然這么直白的就問了出來，忙躬身一禮，答道，“慎王明鑒，銳兒與恂王并無過甚交往，恂王之所以會期待，大概是為了公報私仇吧?！?/br>
    “你和他有什么私仇？”周俍似乎想到了什么，補了一句自己的猜測，“為你昔年曾傷他一事？”

    “不是?！变J兒實在難以開口，“是……是……”

    “是什么？”周俍命令道，“照實說?！?/br>
    “是?！变J兒略有些羞愧，小聲說了出來，“是因為我曾惹惱過恂王的半妖常隨?！?/br>
    “什么？”周俍難得一見的對銳兒有些嫌棄，“你沒事招惹別人家的半妖常隨干什么？”

    “是銳兒不知分寸，玩笑開得過分了?！?/br>
    “那這么說來?！敝軅Z卻聽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你和恂王府的半妖常隨很熟稔了？”

    “只是舊識而已?！变J兒話說的十分低調，“在千落莊的時候師從同一位靈師?！?/br>
    “一起長大的？”

    “是?！?/br>
    “哦?！敝軅Z卻沒有繼續追問，沉吟一番，再開口卻是換了話題，“璠兒明年既滿十五，他想要你做他的半妖常隨，你可愿意？”

    “銳兒但聽慎王吩咐?！?/br>
    “若是把你給了他?！敝軅Z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提起，“這就是你第三次轉生了?！?/br>
    一句話不偏不斜的正戳到銳兒的痛處，銳兒無話可接。

    “怎么？”周俍卻還要明知故問，“說到你的傷心處了？”

    銳兒還是無話可接。

    “想當年你還未轉生的時候，本王就在皇宮里見過你?！敝軅Z不知為何開始了憶往昔，“你的樣貌太過特別，躲箭矢的那幾下騰挪躲閃也甚為驚艷，事后本王還跟澤生打聽過，澤生說你的文修武治在當時的千落莊可謂翹楚。本王就一直在想，這么厲害的半妖得是什么樣的主人才能得到。后來，果不其然，父皇把你給了長兄?！敝軅Z輕輕笑了起來，仿若自嘲般的說道，“果然，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要先由長兄挑，誰讓他是嫡長子呢，一落地就比別的兄弟強半截?！?/br>
    周俍的話沒頭沒腦，讓銳兒更加無法接，好在周俍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世間萬物似乎冥冥中都有定數，兜兜轉轉你最終還是進了慎王府?！敝軅Z看向銳兒，“屬于長兄的東西最后也還是要進了慎王府?！变J兒終于明白周俍說這番話的用意，心內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怒意，一下子就被周俍敏銳的捕捉到，“怎么？本王的話你不愛聽了？沒關系，本王的話你一向都不愛聽，可是你還是得聽著?！敝軅Z看著銳兒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因為憤怒而更加英氣銳利，笑了一下，“你放心，本王不會把你給璠兒的。因為本王知道，你從心底壓根沒認過我這個主人，你的心里只有一個主人，就是躺在皇陵的長兄。所以，本王偏要把你拴在身邊，就讓你看看，那些本該屬于長兄的東西都是怎樣一件件的進了慎王府的?！?/br>
    周俍說完，依舊輕笑著離開，獨留銳兒站在當下，感受著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傷痕正被一道道的翻出來，最終變成了吞噬一切的魑魅魍魎。

    第85章 85. 漠西夜市

    上巳寒食連清明，過了谷雨就立夏，日子眼瞅著一天天的熱了起來，神見之森的絢麗多彩終被千種綠意所取代，南風吹過，如濤如浪。

    白羽恒腳步匆匆的頂著太陽而過，遠遠的就看見蘇晟正靠在一株枝繁葉茂的青桐樹下，恰好躲過了午后最盛的日光。

    “師兄？”白羽恒擦著額上細微的汗，走過來問，“你找我？”

    “嗯?！碧K晟看著白羽恒略有些潮紅的臉，問，“御莊他最近使喚你是不是使喚得太勤了？”

    “還好吧?！卑子鸷阄⒉豢陕劦膰@了一口氣，神色略有些疲憊，“沒辦法，御莊的腰疾又犯了，最近連床都下不了了?！?/br>
    “什么叫又？他那破腰幾時好過？”蘇晟嫌棄道，“一年十二個月他得有十一個半月下不了床?！?/br>
    “御莊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到這個歲數難免會有些積傷舊疾的?！?/br>
    “說的好像我們都還是二八少年一樣?！碧K晟冷哼一聲，“他就是胖得自己都不堪其重了?！?/br>
    “師兄！”白羽恒先嗔怪一句，隨后卻是由衷說道，“若是和師兄一樣能早入了三重關，恐怕就能永保朝氣了?！?/br>
    “你這話怎么聽都像是在損我?！碧K晟毫不客氣的給了白羽恒一個爆栗，“明明自己十七歲就堪破三重關了，還有臉擠兌別人，找打是吧？”

    “師兄我錯了?！卑子鸷闶治嬷^沖著蘇晟呵呵笑，隨后卻正色道，“師兄到底找我有何事，揀要緊的說，我還得趕著去向御莊復命?！?/br>
    “哼，勞碌命?！碧K晟沒好氣的厭棄一聲，才又換上笑顏，“我聽說都城里來了漠西的商隊，這幾天的晚上在西街都有夜市，看你有沒有空，一起去瞧瞧?！?/br>
    “好啊?！卑子鸷銓δ鞫嗌僖菜阌行┝b絆，當下十分向往，“今晚我就有空?！?/br>
    “那好，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在莊口等你?！?/br>
    “嗯?！卑子鸷銤M臉開心的應承下來，又急匆匆的跑去向御莊復命。

    是夜，都城西街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白日里，巨賈們談妥了大生意，此時夜幕之下，商販們不失時機的又做起了小買賣。上好的玉石皮毛、寶刀駿馬自然都流進了有名望的大商鋪里，但即使是這些剩下來的中等貨色也依然吸引了大批百姓流連駐足。這些來自異域的奇珍巧物十分驚艷，莫說沒去過漠西沒見過好東西的普通百姓看到后是大開眼界、愛不釋手，就連從小在金銀堆里長起來的周璠也是看什么都新鮮。

    “銳兒你看！”周璠興沖沖的拿起一把鑲滿寶石的彎刀，舉到銳兒眼前，興奮的說，“這刀好漂亮?！?/br>
    “公子?！变J兒多少有些無奈，“評價一柄刀的好與壞不能用漂亮這個詞?！?/br>
    “我懂，要看是否鋒利?！敝墉[說著將刀拔出，立刻被一道寒光閃了眼，不禁驚呼，“哇！夠鋒利！”

    “公子要是覺得好?！变J兒看著周璠大驚小怪的樣子，放棄了和他理論，“那就買了吧?！?/br>
    “好啊?！敝墉[欣然同意，一邊不住摸著刀鞘上的寶石一邊十分豪氣的對賣家說，“這刀我要了，你開個價吧?！?/br>
    “我這刀……”賣家搓著手笑嘻嘻的開口，卻被銳兒粗暴的打斷。

    “不用說了我知道價?！变J兒往攤子上擲了一錠銀子，堵住了賣家要獅子大開的口，“只多不少，余下的算賞你的?！?/br>
    賣家瞅了瞅周璠和銳兒華麗的衣飾本想說“不止”，結果看到銳兒滿目的寒光愣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忙不迭的抓起銀子，cao著一口奇怪的腔調沖著周璠連聲道謝。

    可是周璠壓根沒理他，注意力早就跑到了另一個攤子上。

    “公子要買簪子嗎？”銳兒見周璠駐足一個賣首飾的攤子前，忙趕過來問。

    “不買！”出乎銳兒意料，周璠竟毫無興趣，還十分嫌棄的說，“品相太丑了?！?/br>
    “這是自然啊，品相好的早就被商人們收走了，能在這里賣的都是凡品?！?/br>
    “我知道啊?！敝墉[卻不甚在意，“可我就喜歡看他們以為我不懂的神情?！?/br>
    “額……”這都是什么惡趣味啊，銳兒簡直都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抱怨了。

    “銳兒?！敝墉[將彎刀掛在自己腰間，左右晃著往前走，“你可知道身在帝王家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嗎？”

    “文修武治，明德擔當?！变J兒驀然就想起了周佶，聲音立刻變得輕柔，“還要寬人嚴己，仁愛眾生?！?/br>
    “你說的那是帝王家嗎？”周璠笑出了聲，“你說的那是妄想普度眾生的苦行僧吧？”

    說者無意，其言卻誅心，銳兒聽到周璠的話，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憤怒，而是哀慟。果然，在這個皇權天下里，只有殘忍的人才能存在。銳兒輕嘆一口氣，趕走一瞬間涌上心頭的諸多情緒，問向周璠：“那公子以為呢？”

    “是凌駕眾生的優越感?！敝墉[好似在傳授絕世秘籍般，“我能看透眾人，眾人卻看不透我?！?/br>
    銳兒看著周璠故作神秘的樣子，輕輕笑了一下，俯下身湊在周璠耳邊，低聲問：“公子的意思是‘天意難測’嗎？”

    “天意本來就不能測?！敝墉[卻沒有被銳兒的話嚇到，直視著銳兒如水的碧眸，語氣戲謔中卻有一絲嚴肅，“揣測天意者，該誅?！?/br>
    “啊，帝王家的小少年真是沒有一個簡單的?！变J兒看著周璠那和周俍如出一轍的細眉長眼，在心底感慨，“我真是大意了，想想當年的殿下，十六歲都已經領軍出征了，我又怎么能小瞧了明年束發的皇長孫呢?！?/br>
    “你想什么呢？”周璠見銳兒許久沒有答話，忍不住問，“被我的話嚇到了？”

    “沒有?！变J兒也直視著周璠那雙和周俍一樣，較常人略淺的眸子，意味深長的說，“那不知，慎王和公子又是誰能看透誰？”

    周璠的臉上終于一閃而過些許震驚，但很快又被周璠用無邪的笑容掩蓋：“自然是父王看透我啊，天底下還有誰能比做父親的更了解自己的兒子？”

    “也對，公子所言極是?！变J兒說著還向周璠躬身一禮，“銳兒受教了?！?/br>
    周璠傲慢的冷哼一聲，繼續晃著彎刀在夜市上東逛西逛，依然是看什么都新鮮?？捎辛藙倓偟哪且环?，銳兒卻再也無法從周璠因為驚奇而睜大的淡眸中找到一絲純真，取而代之的竟然……竟然是從未見過的春色？！

    銳兒驚詫之余順著周璠的目光看過去，正對上一雙妖嬈的碧眸。

    歡快的節奏響徹著周遭，纖細的蠻腰隨著鼓點不停的搖擺。臉上是羅莎半遮面，身上卻是若隱若現。異族伎人像靈蛇一樣柔軟，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異常靈活，豐滿的上圍，纖細的腰肢，比例好得近乎完美。雖然看不到全部容貌，但露出來的一雙碧眸卻是顧盼飛揚，眉梢眼角里全是滿溢的嫵媚，不經意的環顧四周，如火的眼波就看到了每個人的心里，不由自主的讓人心中一顫。

    于人事上正在朦朧年紀的周璠哪里經受得住這種誘惑，一雙眼睛直勾勾的黏在女子的身上，不知不覺中越走越近。

    “公子?！变J兒見狀跨前一步擋住了周璠的視線，輕聲喝道，“公子！”

    周璠的臉上先掛上一個明顯的惱怒，轉瞬又回過神，收回了甩向銳兒的眼刀，臉卻是微微紅了。

    “那個……”周璠退后幾步，有些尷尬的沒話找話，“從未見過這樣的樂舞伎人，一時失態了?！?/br>
    “異族人樣貌本就迥異?！变J兒十分暖心的給周璠找著借口，“難怪公子會新鮮?！?/br>
    “我又不是沒見過異族人，不該這么失態的?！敝墉[卻沒有順著銳兒的臺階下來，語氣中仍有些自責，“你就是異族人，我從小見到大的，還新鮮什么?！?/br>
    “異域樂舞卻不是常見，說實話我也覺得新鮮?！变J兒站回到周璠身后，“不如公子和我一起再看看？”

    “好?！敝墉[明白銳兒的體諒，當下領情，欣然接受銳兒的提議?？烧l知，這一次卻不是他們看人家，而是人家看他們了。

    只見異族伎人的一雙碧眸再沒有顧盼飛揚，而是一直黏在銳兒身上，更甚的是，竟然邊跳邊往銳兒身邊湊，惹得銳兒莫名其妙又尷尬異常。

    “哈哈?！敝墉[卻笑著拍起了手，不失時機的擠兌銳兒，“銳兒，八成她是看上你了！”

    “公子莫要戲謔！”銳兒一邊說著一邊緊盯著女子的舞步，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自己的位置，始終與女子保持著恰當的距離?？膳瞾砼踩?，卻還是引得女子慢慢自街邊舞到了街中。

    圍觀的眾人看出女子的意圖，再看看銳兒同樣屬于異族人的英俊樣貌和長身碩體的華貴，立刻會意，不約而同的開始起哄叫好。

    銳兒不厭其煩，剛要出言喝止，就聽見紛雜的馬蹄聲夾雜著喝罵自遠及近迅速奔來，圍觀的人群一下子就亂了，所有人都手腳并用的四散奔逃，銳兒也是忙回手想護住周璠，誰知一具軟香先跌進了懷里。銳兒下意識的摟緊懷里人向后連躍三步退至街邊，未待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