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無盡_13
本書總字數為:769256個 “就算知道了又怎樣?又該如何替長兄伸冤報仇呢?”周偈在心底輕輕問著自己,突然想到還有神秘的七弦君和剛剛那個黑衣男子這些疑點沒有解開,順著就想到了追著黑衣男子而去暮色。 “飛劍呢?”周偈左右只看到被自己格擋的飛劍,卻不見向著自己來的那柄,再看到窗邊滴落的血跡,心臟立刻停跳一拍,心急火燎的跑出了屋。 萬籟俱寂的都城冬夜,千家萬戶都沉睡入夢,只有兩三個人,正在大街小巷搜尋著蛛絲馬跡。 “殿下!”恂王府護衛突然出聲喚道,“這邊有血跡?!?/br> 周偈聞言立刻跑過來,順著血跡一路狂奔,轉過一條小巷,在巷角發現了一個委頓在地的身影。周偈驚慌失措的跑過去,才發現是恂王府的另一個護衛,正是剛剛一起追著黑衣男子而去的人。 “怎樣?”周偈急急的問。 “屬下無能,沒能擒住敵人?!弊o衛捂著自己肋下的傷口,指著一條岔路,艱難的開口,“暮色常隨朝那個方向追過去了?!?/br> 周偈丟下護衛,拔腿就往岔路跑。 “他已經受傷了我還讓他去追!”周偈在心內罵著自己,“我真是太蠢了?!?/br> “暮色!”周偈邊跑邊沖著黑暗中的小巷大喊,“別追了!”不知道暮色如果聽不到,言靈還會不會起作用,但是周偈還是徒然的大叫著,“暮色!別追了!快回來!本王命令你快回來!” 可惜,回應周偈的不是暮色的身影,而是地上越來越多的血跡。 “小傻子?!敝苜实男拈_始慌了,“你可千萬不要有事?!?/br> 血跡旁邊開始出現了凌亂的腳印,周偈的心也跟著更亂。再往前,更多的血跡出現在地上、兩側的墻上,周偈的神智都開始亂了。 “暮色……我求你,一定要平安??!”周偈在心內胡亂祝禱,“長兄你可要保佑他啊?!?/br> 刀鳴和劍嘯同時出現在巷底,周偈狂奔過去,滿眼看到的是黑衣男子一劍刺入暮色身體,緊跟著又一掌推開,轉身就跑。暮色退后兩步,吐出一口血,強運內力,提刀又上。 “回來!”周偈大叫,“別追了!” “殿下……”暮色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周偈伸向自己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腦內小劇場】 周佶:李常侍,你來了? 李平:奕、奕王??! 周佶:(端出一盒盒飯)吃嗎? 李平:謝、謝奕王,李平不、不吃。 趙氏:別怕,殿下人好不會難為你的,快吃吧,吃完了本王妃還有帳找你算。 李平:…… 第38章 38. 非死即生 心若痛到極致是什么感覺? 周偈不知道,因為他已經顧不上了。他正在經歷平生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和恐懼,他所有的理智與冷靜全都不見,只剩下自責與不安,慌不擇路的將諸天神佛求了一個遍,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他可以換暮色平安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交換所有。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卻依然沒有能力去保護自己心底珍之又重的人。那個時候還可以借口自己年少,那現在呢?怎么還是如此無用! 周偈將暮色緊緊的抱在懷里,他努力的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暮色,可依然止不住暮色越降越低的體溫。那本就白皙的圓臉更加蒼白,本就不甚強壯的身體更加脆弱。 好不容易捱回府,周偈一面抱著暮色沖進府一面大聲叫著“季彥”,王府上下所有人都被驚動,看著周偈渾身是血和暮色奄奄一息的樣子惶恐不安。 季彥倒是還算冷靜,沒有多問一個字,立刻開始診治暮色渾身上下的傷。吳長安也十分鎮定,招呼著手腳麻利的侍人婢子給季彥打下手。最不淡定的可能就是沈氏,本來見周偈深夜還不歸府就已經提心吊膽十分不安了,結果又被周偈大呼小叫的驚醒,再看到周偈滿身的血跡更是驚得不知所措。 沈氏奔過來,焦急的上下打量周偈,不安的問:“殿下可有受傷?” 周偈沒有回答,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暮色身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生怕自己一個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 “殿下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狽?”見周偈不理,沈氏的擔憂變為怒意,站到周偈眼前,逼責:“殿下竟如此莽撞,只隨行兩三個不甚得力的人就敢深夜出府?!鄙蚴现钢系哪荷?,怒道,“我早就說過,此人輕浮不可信,今日之事足以得證?!?/br> “你說什么?”沈氏最后一句話終于引起周偈的注意。 “我說此人不可信?!鄙蚴系闹肛煵豢梢皇?,“不足以護衛殿下的平安?!?/br> 淑雅婉媚中帶著少許英氣的沈氏自有大方得體的氣質,配得上世家之女和皇室王妃的身份。但此時在周偈看來,卻如那最惡毒的魔鬼一般,正張牙舞爪的將塌上生死未卜的暮色剝皮拆骨。極致的心痛是什么感覺周偈剛才沒來得及體會,但是極致的憤怒此時此刻周偈卻感受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這極致的憤怒并沒有讓周偈失去理智,反而越發清晰的看明白了自己的內心。周偈竟沖著沈氏溫柔一笑,輕輕吐出一個字:“滾?!?/br> 只一個字,就扯掉了沈氏所有的驕傲,沈氏楞在當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好半天后才問:“殿下在說什么?” “我說讓你滾?!敝苜首テ鹕蚴系氖?,不由分說的將她推出門外。 沈氏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偈親手關上的門,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驚懼,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侍人婢子們溜著墻根站了一排,卻是誰也不敢上前。 沈氏究竟在門外站了多久,門內的周偈并不知道,他見季彥終于診治完暮色的傷情,忙走上前詢問,語氣里全是惴惴不安:“暮色他怎樣?” 季彥未開口先長長的嘆了口氣,隨后沖著周偈搖了搖頭。 這一口氣將周偈嘆了個魂飛魄散,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倚著奔過來的吳長安急促的喘息了許久,才抓過季彥,問道:“到底怎樣?你給本王一句實話!” “回殿下?!奔緩┑纳裆惺菬o奈的心酸,“傷得太重了,光是致命的外傷就有兩處,更別說還有內傷,再加失血過多,能撐到現在都是奇跡了?!?/br> “你這是對常人的診斷吧?”周偈不死心的說,“他可是半妖,生命力遠強于常人,我不信沒有救?!?/br> “就算是半妖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血要是都流干了,怎么恢復?”季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的說,“現在能做的就是吊住這一口氣,能補的都補進去,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若是能緩過來,就能化險為夷,若是緩不過來……”季彥沒有再說下去。 “你說的都是廢話!”周偈怒道,“一念兩極,非死即生,這個道理本王都懂,還用得著你說?!本王現在要他活,你看著辦吧!” 季彥十分理解周偈的憤怒,他也十分不忍,但從醫者,客觀論病乃是根本,季彥絕不會夸大其詞也更不會息事寧人,他想了想,勸道:“殿下,季彥曾說過,‘醫者救命,一看醫術,二看時運,三還要看此人活命的意愿,三者缺一不可’。季彥對自己的醫術尚有自信,暮色常隨身為半妖,生命力強于常人,又得王府中名貴藥材續命,這是他的時運,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求生的意愿了?!奔緩┆q豫一下,和盤托出,“盡人事聽天命,季彥一定會想盡辦法,而殿下與其逼迫季彥,不如想想如何助他求生吧?!奔緩┱f完,向著周偈躬身一禮,匆匆走出屋,忙著去給暮色煎續命的藥。 周偈卻仍一動不動,許久后,輕輕呼出一口氣,對吳長安吩咐道:“都出去吧,本王自己陪著他?!?/br> 吳長安雖不放心,但還是沒有多言,招呼著屋內的侍人婢子收拾干凈后退了出去。 周偈輕輕的在塌側坐下,看著暮色。暮色就躺在那,仿若只是睡熟了般合著他那微垂的丹鳳眼,往日里那藏不住任何心事的圓臉此時平靜無波,悠長的呼吸間或起伏,每一次都如無形的利劍將周偈的內心舔出一道血痕。周偈除了疼,什么也感覺不到了。燭火毫無征兆的爆了一個燭花,驚得周偈打了一個寒戰,顫抖的向著暮色伸出了手,剛剛觸碰到暮色的臉頰,周偈心里的高墻和堅冰就瞬間分崩離析,露出深埋其中的,最直白的想法。 “小傻子,你不能這么嚇唬我?!敝苜市⌒囊硪淼呐跗鹉荷氖?,放在唇邊輕輕吻著說,“滿朝都知道本王性格乖張無常,脾氣也不好,可唯獨對你,任你怎么氣我,我都忍了。這一次是我不好,都怪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讓你去做這么危險的事了。你就看在我往日對你諸多忍讓的份上,別跟我計較,快點醒過來好不好?”周偈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無助到毫無辦法的時候,可以沒有任何底線。他也是才知道,原來心底那自以為已經堅不可摧的高墻竟然這么容易就崩塌了。他后知后覺的發現,那些年他將自己關在恂王府的時候早就一并連這個人也關了進去,經年累月,已經和他心內的堅冰長在一起,現在這個人要走,竟是挖心的疼。 窗外依稀有了晨光,冬日的朝霞不服輸的將羸弱的溫暖從寒冷的云隙塞進千家萬戶,卻獨獨忘了周偈這里。季彥使勁渾身解數,想盡各種辦法,續命的藥石不斷的施加在暮色身上,可暮色的呼吸卻依然越來越微弱。他如同天上的殘月,日光越盛他就越黯淡。 周偈就這樣枯坐在榻前,任由季彥擺弄著暮色,又任由季彥大勢已去的無奈離開。太陽從東天轉到西天,他都沒有換過姿勢,仿佛已經失了五感六覺般,唯一會做的就是握緊暮色越來越冷的手。 有些東西真的是將要失去才會覺得珍貴,會讓你想拼了命的交換所有去挽留。比如長兄的一聲夸贊,又比如這個人的一張傻臉。為什么,自己總也抓不住那些視為珍寶的在意,總是會任由他們不聲不響的離去。到底該強大到什么地步,才能將自己所有的在意都護在懷里。 “是我,做的還不夠嗎?是我,太過依賴長兄,又太過依賴你,才拖累得你們如此這般嗎?我該怎么做,才能成為你們的依賴?”周偈在心內問著自己,眼睛望著窗外漸漸沉入西山的夕陽,不知突然想起什么,臉上竟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聲說道,“暮色你看,是夕陽啊,像不像油油的蛋黃?你知道嗎,做南瓜酥的廚娘還在府里了,你若是醒了,我讓她給你做一打南瓜酥可好?不,我親手給你做,可好?還有荷葉酥,梨花糕,青團子,各種各樣的宮食,還有你最愛吃的鴨蓉蒸餃,我都做給你吃,可好?我去和廚娘學,一樣一樣的學,每天都做給你吃,每天都做不一樣的,可好?我不要你做我的什么半妖常隨,太辛苦了。我就要你做我的小傻子,一個只會吃的小傻子,可好?” 窗外的夕陽余暉只剩最后一點殘存的光和熱,漫天的暮色盡染著堆疊的薄云,仿佛給這天地萬物都鍍上了暗金色的邊紋。周遭一切,都化成了神見之森那從天而降的金色身影,輕輕攏著周偈,將最后的微末護佑加持在周偈身上——惟愿小小的秋陽,遠離世間所有的困苦危難。 太陽終于跌入地平線,漫天暮色被冬夜悄無聲息的吞食,黑暗迅速爬滿整個房間,周偈將暮色攏進懷里,執拗的認為,這樣,死神就帶不走他的小傻子。 “暮色啊……”周偈的淚順著臉頰無聲滑落,滴在暮色的眼瞼上,“天都黑了,你怎么還不醒?晚飯都端上桌了,你不來吃飯嗎?”周偈蹭著暮色的額頭,問,“你不餓嗎?” “餓?!蹦荷蝗婚_口。 作者有話要說: 【腦內小劇場】 暮色:殿下,我餓了。 周偈:只想到餓嗎? 暮色:是啊,什么時候能吃飯? 周偈:只想到飯嗎? 暮色:是啊。 周偈:(長嘆一聲)算了。 第39章 39. 重獲新生 一定是心中太過不舍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周偈聽到暮色的回答更加傷心,緊緊摟著暮色泣不成聲,生怕自己一松手,懷里的人就消失了。暮色卻被周偈擁得有點兒喘不過氣,忍了又忍,終于耐受不住,伸手拍拍周偈的手臂,甕聲甕氣的說:“殿、殿下,松開一點?!?/br> 三魂七魄瞬間歸位,靈臺清明,內府通達,周偈放開慕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對上暮色一雙不明所以的眼睛。周偈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將心神穩了又穩,才小心翼翼的問:“你醒了?” 暮色點點頭,艱難的露出一個笑臉:“剛醒?!?/br> “那……”周偈不敢相信的看著暮色的一張傻臉,問,“你的傷都好了?” 暮色搖搖頭,輕輕呼出一個“疼”字,隨后終于忍不住,整張臉都難過得擠在了一起。 周偈見狀手忙腳亂的放下暮色,一疊聲的喊道:“來人!吳長安!季彥!” 吳長安一直守在門外,聽到周偈叫嚷,以為暮色終于撒手而去,不禁悲從中來,抹著眼淚走進來,卻看見暮色正躺在塌上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己,頓時驚住了。季彥是緊跟著吳長安跑進來的,吳長安的一個頓步,季彥直接撞上他的后背,害得兩個人都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一抬眼正對上暮色圓睜的眼睛。 “這?!”季彥瞪了暮色好一瞬,才反應過來,快步走上來查看暮色的傷勢,左摸右摸了半天才奇道,“真是奇跡,太不可思議了?!?/br> “怎樣?”周偈緊張的問,“這是緩過來了吧?” “是,除了有些虛弱外,已無大礙?!奔緩┦栈卦\脈的手,向著周偈躬身一禮,說,“只要精心調養一段時日,即可痊愈?!?/br> 得到季彥的確認,周偈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看向暮色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撫著他的臉,哽咽著說:“太好了?!?/br> 暮色卻被周偈的神色嚇到,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小聲喚道:“殿下?” “嗯?”周偈的溫柔能摘星射月,“怎么了?” “那個……”暮色有些不好意思,躊躇一下才說,“我餓了……” “吳長安!”周偈二話沒說,立刻吩咐,“叫人備膳,快!” “是!”吳長安領命出去,臨走的時候瞅了一眼屋里的氣氛,將木樁般站在一側的季彥順手拎了出去。 周偈等著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暮色后,方長長呼出一口氣,劫后余生般說道:“你嚇死我了?!?/br> “讓殿下擔心了?!蹦荷肿载?,“是暮色無用,讓敵人跑了?!?/br> 周偈搖搖頭,說:“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平安就好?!?/br> 暮色被周偈轉性般的溫柔驚到了,不知該怎么接話,只好講起了其他:“殿下,李常侍他?” “被滅口了?!?/br> 暮色大驚:“那怎么辦?皇帝會不會怪罪殿下?”暮色急急的說,“若是皇帝怪罪,殿下就說是暮色無用才害李常侍死于非命的,與殿下無關?!?/br> “你說什么瘋話呢?”周偈難以置信,“這與你何干?” “可是……” “不用可是了?!敝苜蚀驍嗄荷?,想到他也是擔心自己,心里沒來由的一暖,終于有了笑容,說,“你放心吧,這些事我自會應付,不用你cao心?!敝苜蕦⒛荷⒙湓谀槀鹊拈L發捋到耳后,柔聲說道,“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其他的不用管,聽到沒有?” 暮色看著周偈胸有成竹的神色,放下心來,答道:“是?!?/br> 往后三日,暮色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元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一天一個樣,愈合得只剩一道淺粉色的疤。但代價就是,暮色一個人吃進去了常人半個月的分量。周偈對此毫不在意,還吩咐吳長安盡可能的給暮色準備滋補養身的食材,季彥那邊的名貴補藥也是從未間斷。 到第五日,暮色已經可以活蹦亂跳滿府飛了,也終于不再剛放下飯碗喝盞茶又餓了,恢復到了往日的食量。雖然還是比常人能吃一點,但合府的廚娘卻大大松了口氣。 “果然是異于常人啊?!奔緩┠慷昧四荷孬@新生的整個過程,甚為驚奇,滿腦子都是想拿他試藥的沖動。好在吳長安還算克制,雖然心疼暮色吃進去的那些珍材名藥,但也進一步確認了暮色在周偈心里的地位,及時的勸阻了季彥的沖動,囑咐他以后要想在這府里長久的安穩,對待暮色要像對待殿下一樣,不然沒好果子吃。 周偈還是有些手段的,敷衍搪塞加作妖犯渾,反正最后李平的事讓他找了其他理由混過去了。在紫微宮老老實實的跪著聽了武興帝的一頓罵,就開開心心的回家閉門思過,順便繼續糾纏家里的小傻子。武興帝見他難得的服軟,沒有頂嘴也沒有氣人,竟還覺得他終于懂事了。 回府的馬車上,周偈望著散落在都城各處的深宅大院,知道李平的意外一定會驚了朝堂上的其他人,但是他不怕。當敵人以為他會沉湎于骯臟的真相無法自拔的時候,他卻清楚的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是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要擁有足以面對一切殘酷的從容。 好,就這樣辦吧。 堅冰消融,高墻拆除,恂王府的大門,重新打開。 周偈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進個自家王府還端著莫名其妙的架子,結果一進去就現世報了。 王妃沈氏陰著一張臉堵在回廊中間。 實話實說,周偈心里還是“咯噔”一下,但依然死撐著面子當沒看見,目空一切的朝著沈氏走來,剛要擦身而過,就聽沈氏低聲開口:“這幾日的事,殿下不準備解釋一二嗎?” “我跟你解釋得著嗎?你什么時候才能消停一些,不多管閑事?”周偈的一句牢sao差一點沖口而出,又被他自己死死掐在喉嚨里。想了想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妥,將那句牢sao咽回去,好脾氣的跟沈氏說,“好吧,你隨本王來?!?/br> 一進書房,周偈還在醞釀如何開口,就聽沈氏先聲奪人了:“殿下最近可是在追查有關奕王一案的事?” 周偈心內大驚,但面上已修煉得頗為淡定,沉著一張臉,嗔道:“王妃怎么過問起朝堂上的事了?” “我一介婦人,對朝堂上的事不感興趣,我只是憂心殿下而已?!?/br> “本王自有分寸,無需王妃憂心?!?/br> “殿下真的有分寸嗎?”沈氏反問,“我倒是覺得殿下并不知道其中的兇險?!?/br> 周偈很意外:“看來王妃竟有見解?” “見解不敢?!鄙蚴洗髿忾_口,“我于公府閨閣長大,雖不曾接觸門客幕僚,但家父也曾以國事為例教導女兒們治家之方,對于朝堂險惡還是略知一二的?!?/br> “沒想到王妃竟是女中豪杰?!敝苜市Φ?,“那依王妃看,本王不知的兇險在何處?” 沈氏看向周偈的笑臉,心內卻是不知名的恨意,強維持著得體的端莊,開口說道:“殿下可曾想過,當年奕王曾得滿朝贊譽,最后仍抵不過jian計惡謀,卻是為何?” “是因為有人嫉妒長兄的優秀?!敝苜ヒ廊皇侵苜市牡撞豢捎|及的傷疤,一旦觸碰,就會遭到他瘋狂的反擊:“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看著周偈陰沉沉的臉色,沈氏到底有些退縮,可卻被心內的恨意鼓動,“當年奕王有楊黨為輔尚未能逢兇化吉,如今楊氏覆滅,又有奕王之案在前,殿下卻要公然對抗一黨強勢,實在不妥?!?/br> “放肆!”周偈徹底怒了,“什么楊黨、一黨,皇權之下,哪里來得朋黨?王妃的言論大逆不道!” “我都是為了殿下好!”沈氏無懼周偈的怒意,不甘示弱道,“殿下若真想撼動朝堂基柱,也該有自己的羽翼?!?/br> “你這是在勸本王結黨嗎?”周偈問完,突然想到了關鍵,嗤笑一聲,“說吧,這番話是你自己的見解,還是懷平公教你的?” 沈氏早料到周偈能想到背后的用意,聽聞周偈如此說,絲毫不覺得意外,只反問道:“有何關系?” “呵呵?!敝苜试谛膬容p輕笑了起來,“沒想到,我這恂王府的大門剛打開,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進來。這個懷平公,之前那么不滿意我這個女婿,怎么現在轉變得這樣快?真是見風使舵卑劣得很?!敝苜视挚聪蛏蚴?,“之前總覺得這個女人愛多管閑事,今日一見才知竟是小瞧了她。哼,這樣鉆營的朋黨,本王才不要!” 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周偈反而生出了斗智斗勇的好勝心,當下掛上一張“我懂”的表情,連語氣都變得親近許多:“經王妃一說,本王倒的確是有些欠妥了?!敝苜氏蛑蚴蠝睾鸵恍?,“難為懷平公和王妃如此替本王著想?!?/br> 從未見過周偈如此的笑顏,沈氏受寵若驚,一時間都忘記了父親的吩咐,腦子里不由自主的閃過那年七夕的絹帕,誰知卻聽到周偈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最無情的話。 “王妃的回護之心讓本王感激不盡,只可惜本王不能回應王妃?!敝苜氏蛑蚴瞎硪欢Y,“是本王負了王妃?!?/br> 周偈的話鋒轉得太快,沈氏沒有跟上,不解的問:“殿下這是何意?” “哎……”周偈長長的嘆了口氣,竟有些難為情的說,“王妃怕是早已猜到,本王只好龍陽不好女子?!?/br> 猜出是一回事,被周偈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沈氏從未想過周偈竟會和自己坦誠,一時間好似喪失思考能力,只能呆愣當下,單方面的聽周偈繼續更絕情的話。 “王妃正值青春貌美,本王不忍再誤王妃,愿向父皇請罪,求父皇準本王和離?!?/br> 一個“和離”讓沈氏回了神,滿心都被不甘填滿,毫不猶豫的說:“我不同意?!?/br> “王妃這是何苦?”周偈勸道,“一切都是我的錯,王妃無需……” “不!”沈氏沒有讓周偈把話說完,如立誓般說道,“本王妃生是恂王府的人,死是恂王府的鬼,絕不會離開恂王府!” 第40章 40. 心有所屬 銳兒站在窗邊,看著滿天紛飛的大雪,不由自主想起了紫微宮前肆虐的暴風雪。那日,有數不清的魑魅魍魎在風雪中張開獠牙,將周佶活活吞噬,可是銳兒卻無能為力。轉生湖里的再一次冰冷洗去了銳兒和周佶所有的聯系,唯留一個名字還茍活于世。 “爾肖睚眥,為吾利劍,其勢,銳不可擋?!?/br> 少年那鄭重的誓言仍歷歷在耳,可是人卻已經成為皇陵里的一具孤骨,惟余此間的,只有一點血脈,還有一把并不鋒銳的利劍。 “睚眥?”銳兒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哪有這樣的睚眥?殿下,銳兒配不上這個名字啊?!?/br> 正在悲愴和自艾間,忽聽身后門響,忙轉過身,卻看見惜緣的婢子柳芽正推開內室的門,邊走出來邊說:“叫我說,翁主這樣裝扮頂好,可是翁主不信,非要讓你瞧瞧?!绷空f著讓出身后的惜緣,“銳兒你就說好看不好看吧?” 一時間,銳兒好似又回到了轉生湖畔。那個眉眼溫和的少年,就這樣被自己唐突的瞧著也沒有絲毫惱怒,還向著自己展顏一笑,只是這一笑,也太過柔弱了吧。銳兒回過神,才發現眼前的是惜緣,正穿著翁主規制的錦服,莊肅的顏色帶著一股皇家威儀,少了絹花點翠的發飾也顯得端莊素雅,襯得惜緣整個人都大氣了不少。 “好看?!变J兒由衷的贊道,“翁主這樣裝扮一下子變成大人了?!?/br> “我就說是么?!绷啃Φ?,“翁主雖不如那些女公子們嬌媚,可妙就妙在恬淡靜淑,越是素雅的裝扮越適合翁主?!?/br> “這是翁主的朝賀妝儀?”銳兒問。 惜緣滿臉羞澀的點點頭,難為情的說:“柳芽非要讓我這樣穿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看?!?/br> “好看?!变J兒又肯定了一遍,“明日去了,一定可以把王公家的女公子們都比下去?!?/br> 惜緣聽聞,方如釋重負的輕呼一口氣,沖著銳兒笑了起來。那溫柔淺笑的樣子活脫脫的就是周佶的翻版,似乎正在寬慰銳兒的無能為力,笑著說“別為難?!?/br> “該死的言靈!”銳兒的心里,升起了恨意。 翌日一早,大雪已停,暖陽高照,映著整個雪后都城都閃閃發亮?;视H宗室、王公重臣、滿朝文武,俱往四象殿賀武興帝五十壽誕。 銳兒剛從車里扶下惜緣,就看到掛著“恂”字燈的馬車停在了一旁。銳兒在心內默念著“拜托只有恂王妃”卻看到周偈騎著馬從馬車后轉出來,正巧和銳兒對上眼。 銳兒無法,將惜緣讓前半步后斂身站在一側。惜緣見到周偈也是有些心慌,但畢竟已不是幾歲的孩童,忙穩了穩心神,等著周偈走近后躬身一禮,小聲說道:“奉川見過叔父?!?/br> “早啊?!敝苜示谷缓闷獾臎_惜緣笑著說,“許久未見,惜緣又長高了?!?/br> “謝、謝叔父夸獎?!毕Ь壉恢苜实姆闯E糜行┎恢?,竟忘了后面要說什么,楞在雪地里,不知是冷還是怕的有些微微發抖。 “冷嗎?”周偈注意到了惜緣的異樣,伸手摸了摸惜緣的羔裘,沖著銳兒責怪道,“怎么就穿了一件這個?翁主年幼又是女子本就不耐寒冷,今日又格外天寒,萬一凍病了,你有幾個腦袋賠?做下屬的竟如此不經心!” 銳兒聞言立刻跪下,俯首道:“恂王教訓得是,是銳兒失職?!?/br> 周偈嫌棄的冷哼一聲,一邊腹誹著“這么不會疼人,到底哪里就好了?”一邊竟脫下自己身上的貂裘,不由分說的將惜緣裹了個嚴實,還囑咐道:“等到了臨進殿再脫下來,記住了嗎?” 惜緣條件反射般的茫然點著頭,又猛地想起來什么,忙躬身謝禮:“多謝叔父關心?!?/br> 周偈卻沒有就此停止他莫名其妙的關懷,竟還從自己的衣兜里左掏右掏的摸出一塊兒糖,塞進惜緣的手里,柔聲說道:“朝賀的儀式要舉行好久,要是餓了就偷偷把糖吃了?!?/br> 惜緣徹底傻了,舉著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萬幸的是,周偈展現完了他的慈愛,就背著手走進宮,看樣子,心情還挺好。 銳兒抵不過心內的納罕,輕嗤一聲叫住周偈身后的暮色想問一問,誰知卻看到暮色送過來一個“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的眼神。銳兒只好作罷,為惜緣整好周偈的貂裘,護著惜緣也進了宮。 皇帝壽誕,萬邦來賀。各封地大公、屬國王侯輪番呈上奇珍異寶,王公重臣們也不甘示弱,表忠心和拍馬屁齊飛,直聽得周偈一陣反胃,看著武興帝一派仁愛慈和的樣子,竟不由自主的生出敬佩之心,心想做皇帝果然得有兩把刷子,這么尷尬的話聽了一早上竟然還能坐得住,真是厲害啊。正當千篇一律的無聊過程讓周偈有些難以忍受,心癢想作妖的時候,一隊來人卻引起了周偈的興趣。 來人一看就是從極寒之地而來,一個個的都是五大三粗,壯碩異常,邁著整齊的腳步走進來,似乎都能感覺地面的微顫。為首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倒是中等身量中等胖瘦,穿著合體的錦服,未遵周幽禮節束發,只按異族風俗梳攏一處,垂在腦后。樣貌也頗有寒地特征,顏面略寬,細長丹鳳眼配粗眉,稍微有些不搭。 “不是本王自夸?!敝苜嗜滩蛔≡谛膬鹊靡?,“論丹鳳眼,沒人比我家小傻子的好看?!?/br> 青年是不會知道自己的丹鳳眼曾被恂王嫌棄過,他的臉上正掛著得體的微笑,走到武興帝座下,朗聲開口:“北漠窩什臺部乎耶伊賀周幽皇帝壽誕,愿陛下安康長樂,壽福永昌?!?/br> “北漠窩什臺部?”武興帝有些詫異,“所在何處???” “回父皇?!敝軅Z做了回答,“武興十八年奉川大捷后,北漠余七殘部退至阿拿山一帶,現今已融合為窩什臺一部,乎耶伊公子正是窩什臺部首領之子?!?/br> “原來是北蠻之后啊?!蔽渑d帝的語氣透著不屑。 乎耶伊的臉色登時變得不太好看,站在一旁的周信不能容忍周俍一個人出風頭,見武興帝的神色不大高興忙出來打著圓場:“啟稟父皇,依兒臣看,連遠在極北之地的漠族都知道父皇壽誕,千里迢迢的來賀壽,正彰顯了父皇御至九州四海的皇權恩威?!?/br> 話音剛落,周偈一個沒忍住就樂出了聲,立刻換得周信的一雙眼刀,還有武興帝略惱的眼神。周偈卻絲毫不懼,瞪還給周信一個“我就看不慣你”的眼神,又和武興帝對上眼。眼瞅著武興帝神色開始不善,周偈先收回視線,抿緊薄唇垂首站好,竟是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說。不可思議的是,武興帝竟然暗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