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56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在我手上……根本不可能在我手上?!?/br> 他用力頓了一頓,揚手直指適才濺滿血污的客房里間,一字一句,尤為小心謹慎地道:“那里有個活人,你……你去問問他,與其站在這里對我發瘋……不如,咳……問清楚晏先生的真正下落?!?/br> 第153章 心亂 室內無光, 滿地皆是凝結干涸的人血。 薛嵐因單手將被褥包裹的男人拎了起來, 扔至床邊,歪歪斜斜在旁倚了個角。 那男人還是昏昏沉沉的,說不清話, 尤其是后腦一片接近青紫的淤痕, 已然腫得老高一塊。 薛嵐因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巴掌,啪的一聲,震得滿屋在響。男人斷斷續續發出痛苦的悶哼, 仍是沒醒,甚至歪在一旁,漸有幾分斷氣的趨勢。 好在從枕在后一瘸一拐地挪了上來, 適才薛嵐因將他傷得不清,這會兒話都難得出口,斷斷續續的,探出食中二指朝男人后腦一點——沒用多久, 他總算是含含混混清醒來了, 睜開眼睛朝邊上一掃,便正好對上薛嵐因刀子般的一雙眼睛, 冷得剜人心肺。 “啊啊??!放過我,放……放過我!”男人瞬間嚇得彈了起來,以為晏欺陰魂不散來喂他吃巴掌了,一時慌得全身痙攣,一邊翻著白眼, 一邊哆哆嗦嗦地出聲求饒道,“放過我,求你了,讓我活著混口飯吃!一家老小共八口子人,就等我一個賺錢供著呢……求求你,求求你了……” 薛嵐因見不得旁人這般窩囊德行,如今聽他稀稀拉拉嚷出一長串,只恨不能拔劍將人當場砍了,尸體再扔出去喂狗。 倒是從枕還算理智精明,拖著一身傷口,猶自彎下腰去,擰緊男人下巴凝聲說道:“我們不殺你,只要你老實說話,別老想著裝瘋賣傻!” 那猥瑣男人早已被晏欺揍出一副熊樣,眼下只覺活著就比什么都好。于是緊靠床沿,閉著眼睛,甚至不問來人為誰,張口便道:“行行行,你們要問什么,我便答什么,只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放過我,求求你們……” 薛嵐因眸色一凜,揚手又是一掌摑在他側頰,幡然喝道:“少說屁話,想死嗎?” 男人疼得齜牙咧嘴,直哼哼道:“哎喲,不敢不敢!二位大爺放過我……放過我!” 薛嵐因滿腔怒火強行壓在喉頭,繼而伸手揪過他衣襟,字字狠戾地道:“方才這間客房還有兩個人在的,告訴我,他們去哪里了?” 那男人聞言一驚,很快揉開眼睛反應過來——面前這兩位,并不是之前遇到的晏欺與程避二人。于是一懵之下,整個人還略微有些發怔。 薛嵐因本來也沒什么耐心,一見這人愣頭愣腦像個傻子,便愈發銳氣逼人直擰他脖子道:“媽的……說??!” “我說……我說!我這就說!”那男人算是怕極被人如此對待,匆匆忙忙便與薛嵐因道,“我、我本來也只是個采……采貨的,負責殺人……不負責運輸??!他們兩個,厲害得很,打人不說,扭頭就出客棧跑沒了影兒……” 此話一出,再怎般說得含糊,正常人也該會過意來了。 薛嵐因臉色鐵青,倏而出聲追問道:“你是……黑市派來取血的人?” “是……是?!蹦悄腥藨饝鹁ぞ?,唯恐不慎說錯了話,“我估摸著……那兩人走不掉的。黑市就離這里不遠,沿途負責取血運貨的人滿街都是……指不定被誰打暈扔鐵箱子里,送墻后頭一通處理,連骨頭都剩不下兩截兒……” 他話沒說完,面前驟然一陣風起,一時還沒看清發生何事,薛嵐因已起身朝外跨了出去,拐過墻角匆匆下了長梯,很快也在這寒雪夜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已近子時的漫漫長夜,萬物沉眠,客棧門外亦是冰雪滿路,寸步難行。 薛嵐因回時怎樣回的,去時便更要走得心急如焚。 從枕適才遭他一次重創,一身藏藍紗衣仍是破開的,三三兩兩沾著幾片紅褐色的血漬,彼時卻跟沒事兒人一樣,雙腿邁進近一尺的深雪地里,一路走得穩步如飛。 “都說了,這事和我沒半點關系?!睆恼淼?,“墻后來往的馬車都是定時運輸的,你方才回客棧那一趟,也許晏先生已經被人送出去了,剛好和你時間錯開?!?/br> 薛嵐因面色沉冷,頭也不回,更沒想過出聲應他。兩人走得很快,沒用多久便回到巷尾墻裂的地方,薛嵐因大力伸手將石墻掰開,那時夜已深沉,墻后車馬徐行,人影匆亂,成堆的鐵箱更是累積如山,壓根辨不出彼此之間區別何在。 薛嵐因繞著馬車行駛的狹窄小道繞過整整一圈,其間每只鐵箱都由他彎腰下去仔細敲打一番——然而大部分是空的,也就意味著“貨品”已被扔去做了處理,而那另一小部分,不必多說,總歸裝了一些見不得光的齷齪東西。 薛嵐因一時找不著人,自是駭得焦頭爛額,眼見巷子里外一片空闊,干脆想也不想,轉身朝方才另一端由小廝把守的通口快步奔了過去。 但這會兒過了時辰,負責守口的倆爛醉小廝已明顯換了一批,如今站在路旁忙著叉腰瞪眼的另兩個壯漢,人是清醒明白的,不喝酒,也不收錢,薛嵐因拿過銀兩袋上去打點通融兩句,人家不肯領情,只冷下聲音向他甩臉子道:“你這是干什么?再往后頭那些東西,可不是光用銀子能直接買到的。我勸你少花這份心思,不然平白掉了腦袋,便莫要怪我沒提醒!” 這下倒好了,剛才給錢準進,眼下換了趟班,塞多少錢都不頂用。 薛嵐因正惱得厲害,從枕卻在他旁邊低道:“正常的,他們隔一個時辰換一批人,每個人要求不一樣,你不妨再等一個時辰,待他倆下去休息了,趁著空檔去通口外看看?!?/br> “還等一個時辰?怕到那時候,黃花菜都要涼了!” 薛嵐因臉跟著綠了大半,回頭望那倆趾高氣昂的守口大漢,偏又不得不暫壓火氣,耐著性子與他二人磨合道:“二位大哥,銀兩若是不夠,我可以再添。勞煩通融一次,我只進去走上一圈,不費事的?!?/br> “走一圈?”那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猶是心存疑慮地道,“你不做買賣,只白白走那么一趟,我就更不能放你進去了!” 那另一人聞言至此,亦跟著一通猛點頭道:“萬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錯,咱們誰也難逃一死?!?/br> “就是就是,省省吧,趕緊上別處溜達去,莫要擋這兒礙著爺的眼睛……” 薛嵐因眸色一沉,眼看一場血光之災迫在眉睫,從枕忙是趕在他出手前一刻,搶先與那二人解釋道:“二位大哥!這兒的規矩……咱們都明白,既是帶了錢來,當然不會故作寒酸。不如二位做件好事,放我哥倆進去瞧上一瞧,沒準淘些好東西回來,咱們都會開心?!?/br> 其中一壯漢聽至此處,非但不讓,反是愈發嘲諷笑道:“淘‘好東西’?你們知道后邊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嗎?” 從枕偏頭與薛嵐因對視一眼。二者俱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彼此沉默半晌,由得薛嵐因率先開口道:“不瞞你說,我們方才朝里走過一趟,只是回時實在匆忙,沒能一次瞧得清楚?!?/br> 那兩大壯漢雙雙一怔,隨即一前一后地出聲問道:“你們早進去過了?” “嗯?!?/br> “知道里面運的什么東西?” “知道?!?/br> 這果決利落的一問一答,俱是穩妥而又融洽。薛嵐因原以為他們會立馬讓路放行,不想在旁等過片晌有余,那兩人又猛地跨步朝前一蹬,一不做二不休,仍是橫擋在通口正中央處,齊齊揮手推拒道:“——既是看都看過了,還有必要朝里一頭鉆嗎?” 從枕還欲開口說些什么,其中一壯漢已是頗不耐煩地抽出腰間刀鞘,連連出聲驅趕道:“哎呀,走走走,你要買那些東西,一會兒后頭還有馬車送來呢,別老盯著咱們這兒不放??!” “是啊,沒說不讓你們外來商客買賣散貨。但你們須得清楚規矩,這玩意兒最是特殊,上頭交代下來,貨量一分不能少。其余你們出錢做交易,也只能從里頭挑剩的?!绷硪蝗丝桃鈮旱吐暰€,很是小心謹慎地道,“但說白了,人血這東西,不都是現取現賣的,也沒多大差別啊,你們想要,大可等晚些遲來的馬車,那時候……” 正說話間,那人眉目一揚,隨即抬起手臂,趕牛兒似的給薛從二人指路道:“喏,說曹cao曹cao到,你們看墻縫那頭,新送來一批箱子,多半是大雪夜給耽擱上的。你們趕緊去那兒,去那兒問問,可別在這里添亂了,快走快走!” 薛嵐因和從枕同時回頭一看,果見墻外吱呀一聲停了輛馬車,許是因著駕駛不當的緣故,車棚朝前狠狠撞上了墻壁邊緣,一時之間,磕得滿車鐵箱皆是震顫不斷,甚至有那么一個不聽話的,一咕嚕往下滑進了厚雪地里,霎時砸出沉沉一聲悶響。 隨后沒過多久,便從車板上哆哆嗦嗦跳下一個男人。高瘦的身段,披著一身破舊帶絨的長衣,脖子到臉全給面巾遮得密不透風,獨那一雙眼睛是漆黑的,清亮的,在這無邊無際的寒冷夜里,隱隱透出一絲驚恐倉皇的味道。 第154章 矜傲 那負責看守通口的倆大壯漢隨眼往外一瞅, 只當是大救星來了, 便連連推搡著薛嵐因朝馬車那一處趕:“就他了就他了……要想買什么,直接與那位打商量,可莫要再來麻煩我們!” 薛嵐因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沒走兩步, 剛好對上雪地里那只倒了個兒的大鐵箱子,這會撞得正是翻天覆地,已在途經過的地方狠狠鑿了道坑。 那趕車的小伙兒也是嚇得不清,邊上停的馬兒還沒能一齊顧著, 人已經連滾帶爬撲了上來,直哆嗦著彎下腰身,伸手將那大鐵箱子穩穩扶住。 薛嵐因一見這場景, 本來還有些不大耐煩。結果一低頭一回眼,便恰是在那鐵箱微啟的縫隙之間,對上一雙黝黑冰冷的鳳眸。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那雙鳳眸在無聲挪移半晌之后, 又若無其事地回望向薛嵐因的雙眼——隨后, 還頗帶了些無辜意味地眨了兩下。 薛嵐因:“……” 那一瞬間,他也很佩服自己的定力以及轉換心情的能力。 他幾乎是想也不想, 大手伸上前去,一把將那箱蓋緊緊朝下一摁。而后一掀衣擺,以最快的速度飛身坐上箱頂,揚聲對周圍一眾人道:“……就這個,我買下了?!?/br> 身旁趕車的小伙兒渾身一顫, 整個人都跟著一起傻了過去。倒是從枕還算明白事理,只匆匆愣過兩下,也與前方守口的兩大壯漢說道:“我們就買這個,不要別的?!?/br> 態度轉變來得實在突然,倆老哥們也想不明白,為何先前死活求著通融的,這會兒遇上一只半路來的大鐵箱子,反又立馬掉頭改了主意。 難道這平平無奇的破箱子里頭,還能藏了什么稀世奇寶不成? 于是兩壯漢腦袋跟著提溜一轉,二話不說,也一并橫眉豎目地變了臉色。 “不成?!彼麄兊?,“運輸通口……說到底還是歸我們管。就算你說要買,那也不能算數!” 薛嵐因一聽到這里,腦袋嗡的一聲,霎時炸得一片混亂難言。后時不待他做出任何反應,那守口的倆壯漢已自作主張跨步上前,一人探出半片肩膀,實實穩穩將那鐵箱給扛了起來,七彎八拐朝后方隱秘無人的巷尾處走。 那會兒薛嵐因整張臉都給浮上一層難看的烏青色,二話不說,握緊涯泠劍便朝那二人跟了上去。 從枕在后看得一愣,想了一想,亦沒在旁多說兩句什么,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前方一道道身影,很快奔至與薛嵐因相差無幾的位置。 果然沒走多遠,在那拐彎視線的死角處停了下來。兩大壯漢略一松氣,將肩上那只鐵箱子重重卸在地上,不假思索托著打了個滾。 很快薛嵐因也火急火燎一路追往拐角深處,雖還沒探頭朝前繼續張望,已事先從里聞得一股稠膩而又咸腥的味道——這味道著實算得上熟悉,根本無需人多想,便知這是他們一貫用來處理“貨品”的地方。 眼下過了子夜,沽離鎮外陣陣陰風乍然驚起,即刻便是難以承受的刺骨之寒。 拐角深處已然沒了半片人影。那倆壯漢抖著脖子往周邊掃過片晌,找不著負責開箱理貨的幫工,只好雙雙低頭搓了搓手,預備著自行處理眼前這只鐵箱。 巷末由碎石圍成的四面矮壁黑紅相間,俱是以往搗碎人體留下的污漬。也許因著死角處的氛圍格外森冷僻靜,尋常人也不會探頭探腦朝這里來——而平時進出不斷的,都是些熟悉流程的商客打手,見了來人,眼睛一閉,刀棍一揮,血濺滿墻,再用馬車托運出去,厚布往上一裹一罩,之后送往何方,也和黑市這群人沒多大干系。 “看看里面裝的什么東西,我們拿錢就好了,能撈多少是多少?!?/br> 正如這壯漢開口說的,但凡參與其中的人,都有機會拿到一定分成,是多是少,總歸是個數量。 薛嵐因只抬腿朝里邁過一步,便被那沖天而來的腥氣熏得眉目緊鎖。甚至凝神向地上看過兩眼,還能清晰捕捉到以往活人留下的碎發和指甲殼。 它們都是紅褐色的,血液干涸凝固之后的顏色。 長此以往,不斷鋪墊累積,這沽離鎮外人跡罕至的墻后黑市,便是一眾怨者亡靈難以解脫的墳墓。 很難說明此刻是怎樣一副壓抑難忍的心情。薛嵐因面色時青時白,緊捂口鼻試圖往前再探出兩步,但那兩大壯漢明顯不讓,各自揮出一手,猶是蠻橫兇悍地道:“滾滾滾,別打擾爺做生意,要買東西,再去找別的箱子?!?/br> “就是就是,你拗什么拗?人血這玩意兒,男女老少不都一樣,換個箱子過來,還虧了你不成?” 說罷,袖管朝上一卷,不由分說,便要伸手去撈那鐵箱鎖口。 ——然而話音未落,手亦沒能朝外伸出半尺之距,倏而耳畔一聲異響,涯泠劍鞘徑直向前,快而準狠敲上其間一人蠢蠢欲動的手背。 隨后又是一道慘呼撕裂長空,薛嵐因眸光驟冷,幾乎未曾猶疑片刻,揚劍一擊迅速沉了下去,其鞘身剛硬,劍刃鋒利,陡然直劈人腰際,順勢拉開一縷銀白寒光。 那兩大壯漢尚且沒能會過意來,猝然聞得身側劍氣轟鳴,稍事偏頭,人已被揮擊前來的涯泠長劍強行推進了角落最內一端。 旋即鐵箱遭人蠻力朝后一挪,從枕率先踏過墻頭飛身躍入雪地中央,左右手各自向外掀風成掌,硬搶在兩大壯漢驚恐出聲之前,堪堪落在他二人后腦脆弱要害之處,予以最后致命一擊。 片刻過后,整道墻角回歸初時那般悄無聲息的寂靜安寧。 狹窄的巷道之間,仍舊響有馬蹄滾輪混雜一處的戰栗尾音,卻少有人注意這布滿腥臭氣息的陰冷角落,究竟發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待得旁人徹底倒地失去意識,薛嵐因方才瘋魔一般,跪地下去,將那在雪地中屢次遭受翻滾的鐵箱輕輕一托,挪往墻邊安全干凈的空地上方——而后手忙腳亂急著開鎖掀蓋,緊張得近乎忘記自己姓甚名誰。好在一旁觀戰已久的小車夫有所意識,三兩步湊上去摁住箱身,幫著薛嵐因一并將沉厚的鐵箱箱蓋掀至最高一點。 伴隨吱呀一聲冰冷悠長的刺耳響動,薛嵐因一顆遲遲懸著的心臟,總算是忽急忽緩地松懈了下來—— 箱內躺著的晏欺毫發無傷,意識也還算清醒,彼時開箱見了光線,便撐起手臂一點點站直起身,甚至在側目望向薛嵐因那一刻,也沒有半分驚訝的意思。 晏欺永遠是鎮定自若的,這一點不分場合,也不分任何時間。 但薛嵐因在經歷長久以來的迫切與焦灼之后,再對上晏欺一張毫無波瀾的寡淡臉,心底那點原是微乎其微的細碎火星,啪的一聲,瞬間便燃成一片無法遏制的火海。 “你人在生病,為什么要來這種地方瞎湊熱鬧?”薛嵐因臉色微沉,上前一步,曲指往晏欺頭上一擱——果然,溫度熱得足以燙手。 也就微微碰那么一下,薛嵐因已經不安到一種堪稱頹廢的地步。 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臉是冷的,聲音亦在同時冰如刺刀:“實在太胡來了!你明不明白這樣有多危險?” 晏欺怔怔看他,卻未給出一字半句的回答。 “為什么每次我向你叮囑過的事情,你從來不肯放在心上?” 晏欺始終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當真將薛嵐因刺得不輕。 他難受得厲害,心里像是實實穩穩扎了根針,摁不進去,也拔不出來。于是只能開口說話,把那積攢多日的焦慮與躁動,沉郁與疲乏,盡數放在言語之間,一次宣泄得干脆利落。 “你修為散盡,沒有武功,只是一個需要保護的普通人?!毖挂虿蛔〉氐?,“……可事到如今,你總像往日那般莽撞行事,叫我怎么能夠安心?” 此話一出,不僅是晏欺本人,就連一旁干杵著的從枕也跟著明顯愣了一愣。甚至適才幫忙開箱那位“小車夫”,亦禁不住甩開遮臉的面巾,露/出程避那張驚恐畏縮,而又充滿詫異無辜的小臉。 其實這話剛說到一半的時候,一般人也很難從中聽出什么問題——畢竟薛嵐因急火上頭,怕晏欺受傷出事,所以才會一句緊接著一句訓斥。 但薛嵐因顯然忽略了一件事情。 師父到底是師父,徒弟到底是徒弟。何況晏欺性子倨傲倔強,素來不待見旁人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與他說話——更何況武功被廢一事,早已成他心口一道不可觸碰的舊疤,他自己揭不得,便更不容許別人來揭。 只是薛嵐因渾然不覺異樣何在。他把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口氣說完,照例走到箱子旁邊,彎腰試圖抱晏欺出來。 結果人沒抱成,晏欺猛地將他朝外一掀,薛嵐因一時不備,硬是給推得往后一個趔趄,險些仰躺著直接栽進雪地中央。 薛嵐因錯愕抬頭,便見晏欺兀自一人翻身從箱中跳了出來,一雙鳳眸冰冷未變,彼時更是凌厲如鐵。 “我莽撞胡來?”他異常涼薄地道,“……說這些話之前,怎么不先好好反省你自己?” 第155章 爭執 “往日我再三叮囑的事情, 你又何時往心上放過?” 晏欺面沉如水, 猶是不依不饒地道:“這地方有多危險,我來不得,你就能不管不顧往里亂闖了?” 薛嵐因確是焦心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 他只盼晏欺別再做出任何危險的舉動, 偏偏人家不聽,還要反過來狠狠將他教訓一通——依照平日里的習慣,薛嵐因必會先一步低頭服軟,然而這回他心里有火, 縱是打死也絕不肯退讓半分。 薛嵐因覺得晏欺簡直就吃準他這點軟肋,所以不管事情誰對誰錯,他這個做師父的, 永遠不會拉下臉承認自己的不是。 “我說這些,難道不是為了你好?”薛嵐因語氣又降下一分,顯然已帶了些不快的意味,“你原來總讓我顧惜性命, 為什么現在到你自己這里, 反倒變得這么不明事理?” 晏欺簡直被他氣笑了:“我一直讓你顧惜性命,你就真聽我話了嗎?大半夜不好好待著休息, 偏要腳底抹油往外亂跑……你給我說說,不明事理的到底是誰?” “我提醒過很多次,你修為散盡,已不能再像當年那樣翻天覆地了,你……” 這下倒好, 哪壺不開提哪壺。薛嵐因一不留神,揪著老虎尾巴實打實用力踩了兩腳。 晏欺一聽到這里,差點當場拔劍出去砍他。 然而回頭尋思一陣,自覺萬事大不如前——他提不穩劍,砍不了人,更莫提恢復往日那般凌人之勢。 剩下那點傲氣,全然化為難看的臉色,他一面冷冷笑著,一面打斷薛嵐因道:“……是啊。你的師父沒有修為,一無是處,早已不過是廢人一個!隨你看低也好,看輕也罷,我自知無能為力,倒也由不得你來指手畫腳!” “你……” 薛嵐因由他說得微微一哽,想要低聲辯解什么,眼前那抹清瘦人影已是拂袖一揮,頭也不回,背對薛嵐因緩緩朝外走了出去。 一旁的程避從枕約莫也是看傻了眼,見過師徒吵架,沒見過還能這樣吵架的。 一個端著架子遲遲不放,一個悶著慪氣拉不下臉。好在薛嵐因雖覺憋屈受氣,卻不至于全然失去理智,愣在原地呆了片晌有余,又趕忙上前喚了晏欺道:“……或玉!” 晏欺腳步一頓,還沒能回頭應他一聲,忽聞墻外一陣異樣響動,薛嵐因事先反應過來,抱過晏欺一把塞回箱內,隨后箱蓋穩穩一合,程避也跟著重新覆上一層面巾,獨剩薛嵐因與從枕二人身形一并,瞬時將那角落里歪歪斜斜的兩大壯漢遮了個密不透風。 果然沒過多久,拐角外圍來了另倆換班換崗的守口小廝,因著夜時人臉五官俱是模糊一片,看管多有些許疏漏,兩小廝只匆匆朝角落里瞥過一眼,大約數著是三人加上一只箱子,便權當他們是來運送處理“貨品”的幫工。 隨后,其中一人仰頭望向前方瑟瑟發抖的“車夫”程避,頗有些不耐地道:“……干啥弄這么慢?通口那邊有一批馬車準備走了,你們咋還在這里摸箱子呢?” 另一人也跟著罵罵咧咧道:“手腳不干凈,莫不是想著自個兒撈點東西回去罷?” “不……不敢不敢……”程避忙是擺手否認道,“已經……已經處理好了,一會兒就擱車上送去?!?/br> “成?!眰z小廝縮著脖子朝里探了一探,沒能發現什么異常,便又對他三人叮囑道,“記得啊,要趕快……可別自己私下干些缺德事兒,到時候小命不保,夠你們受的!” 說罷,雙雙打了個哈欠,大搖大擺直朝通口那塊地盤兒邁出了腳步。 一直待那兩道突如其來的人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程避適才沒了勁似的全身癱軟下來,后仰慢慢著倚回墻壁邊緣,一時險些曲膝跪坐到地上。 薛嵐因也跟著長長松了口氣,回過身去,將手邊完全封閉的箱蓋掀展開來,晏欺正躬身縮在里面,因著進箱那會兒太過急切,彼時衣衫不整,又是彎腰又是駝背,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 薛嵐因嘆了聲氣,想伸手過去扶他。不料自家師父毫不領情,兀自一人撐著箱壁翻身跳了出來。隨后無視薛嵐因的任何一次眼神舉動,轉頭只對程避一人道:“去把馬車弄過來,按剛剛那兩個人說的,跟著停在通口的最近那一批箱子,先混出黑市再說?!?/br> 程避心下一驚,立馬向晏欺道:“師叔的意思是……還按照原想的那樣,跟隨運輸貨物的大部隊,找到最后鐵箱送往的終點?” 晏欺微微頷首,剛要補充說點什么,薛嵐因已率先在旁喝道:“不許去!” 晏欺目光一冷,薛嵐因瞬間便軟和下來,耷拉著一顆腦袋,又悶聲改口道:“別……別去?!?/br> 晏欺先時并未發聲,倒是后方沉默已久的從枕開口提議道:“既然來都來了,晏先生不藏起來,是沒辦法光明正大直接離開的。不如趁著眼下守口的兩人還算糊涂,一鼓作氣隨車出去也罷……屆時若有什么打算,再仔細商量也不遲?!?/br> 從枕這樣一個人,往往在最關鍵的時刻,說話都是在理而有根據的。如果薛嵐因還像早前那樣對他一無所知,那么事情的發展,也許正如從枕一直以來精心打算的一般,每一步驟都在他一手掌控之中,延伸進展得恰到好處。 但現在明顯不一樣。在從枕身上,帶有太多未知的危險因素,薛嵐因沒法判斷他的行為動機何在,卻可以清晰感知到他一言一行所強烈帶有的目的性。 故而不論他提出什么,薛嵐因都會抱有一種不再信任的警備心態。 “不必?!毖挂虻?,“我想辦法送師父到安全的地方,不和你走同一條路?!?/br> 只可惜薛嵐因一顆心明似鏡,另外兩人卻對從枕一直以來的異常行徑毫無知覺。尤其是程避,他認為抱團行動是目前最基礎的安全保障,于是主動站出來反駁薛嵐因道:“分開走要怎么走?外面看守的人又不是瞎子,再怎么糊涂透頂,也分得清楚人少人多吧?” 薛嵐因狠狠斜了他一眼,恰好這時晏欺也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時間緊迫,先趕馬車出去再說。不然一會兒換人守口,麻煩事情又會不請自來?!?/br> 如今一錘定音,再怎般徒然掙扎,都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薛嵐因定定凝視晏欺平板無波的一雙眼睛,有那么一瞬間,還莫名覺得有些委屈。 好像從剛才到現在一番發自肺腑的懇切之言對晏欺來說,真就只同侮辱一般不堪入耳。 薛嵐因覺得生氣,晏欺也覺得生氣,于是當程避驅趕馬車駛過巷口的時候,晏欺一聲不吭跳進鐵箱子里,之后箱蓋沉沉往下一合,兩人就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正值丑時,深冬寒夜,馬蹄踏過的路面吱嘎作響,沒過多久,復又結滿一層頑固厚實的霜華。 適才昏死過去的兩大壯漢由從枕和程避合力藏進車棚里端,隨后程避仍舊伴作車夫,薛嵐因從枕則同樣以寬袍絨帽遮蓋面容,充作負責運貨的幫工,埋頭混進來往不斷的馬車群里,成功瞞過兩個看守小廝睡眼惺忪的視線。 馬車一路經過通口,抵達鐵箱集中堆放的貨點。那時成堆的木板車已陸陸續續排有一長條預備出發前行的隊伍,程避將馬車趕往最末一端,薛嵐因和從枕便一左一右躍上車頭,即刻后撤藏在車棚里,再粗略抬頭一看,往前還有一段不同類貨物四散運送的分叉口,在那里同樣設有兩人把守,各自手持長刀火把,時不時會掀開車棚朝里查探情況。 按理來說,以普通的幫工身份,是不可隨行馬車抵達最終目的地的。薛嵐因怕中途露/出馬腳,便只能將車棚里七扭八歪的兩大壯漢硬塞回鐵箱后方,倒扣著壓在車板底端,防止叫人眼尖瞧出異樣。 然而,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程避身上。屆時路過前方路段的重要叉口,薛嵐因和從枕二人也要縮進車棚里躲得密密實實,硬說起來,其實就是要逼迫程避一人同檢查貨箱的幾位哥們兒打馬虎眼。 薛嵐因肯定是不放心的,于是想也不想,探頭對程避道:“你行不行???不然你進車棚里,換我來趕車過去?” 程避擰了擰眉,難得說出一句像樣的人話:“你重金懸賞,人家把你衣服帽子往外一扒,我們一車人算是全完了?!?/br> 這樣一說,倒頗有幾分道理。 但薛嵐因并不想讓從枕上來渾水摸魚,顧自思忖半晌過后,又再三向程避嚴肅叮囑道:“那你可得當心一點了……車棚里一次裝那么多人,不可能在都鐵箱后面藏得穩穩當當?!?/br> “到頭來,總要露/出一星半點端倪,讓人一眼瞧去了,那就是必死無疑?!彼?,“你必須和人交代清楚,別讓他們搜查車棚,絕對不可以……就這些,你能做到嗎?” 第156章 隔空傳話 薛嵐因原以為程避會慫得發抖, 畢竟這廝膽小怕事, 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他難得鎮定而又平靜。 “你別嘮叨了, 好生藏起來就是?!彼f, “我們剛逃出客棧那會兒,也是讓小師叔躲箱子里,留我在車外和那些接頭人打交道……一路都這么糊弄過來了,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程避說到這里, 臉上不由自主浮出一絲驕傲之色。薛嵐因在旁聽得卻不是滋味,回身彎腰鉆進車棚里,直盯著里邊那只紋絲不動的大鐵箱子發呆出神。 馬車跟隨出行的車隊七彎八拐, 其中運送貴重貨品的車隊向外散開,分別駛向南北兩域不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