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52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乓桓觶沿途跌跌撞撞朝院墻外走br 長行居經過此番一場驚心動魄的浩劫之后,已從最初那個山清水秀的人間仙境,毀成了一攤濃煙彌漫的殘垣斷壁。 誅風門的流魂仍在出入不斷,甚至漸有將屏障再次沖開的趨勢。幸而有易上閑在后竭力做出掩護,薛嵐因才得以穿過一條極其隱蔽的窄道,帶著晏欺程避二人暫離危險的侵擾。 ——但他本身到底不是鐵做的,就這么硬拖著兩個人走了數余里的路程,很快便累得渾身打跌。 好在晏欺且算是清醒,沒一會兒便從秦還殘魂碎盡的倉皇情緒中緩過勁來,抬頭對薛嵐因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br> 薛嵐因背上還趴著個程避,人已被那過激的寒流沖暈了過去,連帶手腳關節都被霜勁凍至僵直。 眼下這般光景,薛嵐因是真的沒法兒再逞強了,于是深吸一口氣,斷斷續續對晏欺道:“對……對不起,讓我歇歇!真的太累了——待會兒再抱你起來……” 晏欺道:“沒事,讓我自己……” 話沒說完,薛嵐因手勁一松,晏欺便被他一頭砸進雪地里,又是撲通一聲鈍響。 晏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薛嵐因登時慌了心神,踉踉蹌蹌將程避放下,趕上去扶穩晏欺胳膊道,“我不是有意的!” 晏欺擺了擺手,勉力從地上跪坐起身。彼時烏黑的長發徑直垂過額頂,其間沾滿了細碎晶瑩的雪粒。 他凍得厲害,一雙眼睫都在不住地顫抖??赏瑫r也乏得渾身癱軟,伸手把薛嵐因招了過來,兩人哆哆嗦嗦貼坐在雪地里,已經沒力氣再往前挪出半步的距離。 晏欺抬眼望天,視線有些模糊不清。隱約瞧得一兩點輕盈的雪子起伏飄落,待再往前看的時候,昔日長行居森冷莊嚴的青瓦白墻,已漸隨著風雪的侵襲徹底消失了蹤跡。 “現在到哪兒了?”晏欺問。 “沒走遠?!毖挂驉灺暤?,“離長行居近著呢……” 晏欺突然就頹了,彎腰團成一顆蝦米:“走不動了?!?/br> 薛嵐因從雪地里爬起來,拍了拍手,對晏欺道:“來,我抱你?!?/br> 晏欺瞇著眼睛,正想費力說點什么,卻忽聽耳畔傳來窸窸窣窣一陣輕響。二人同時回頭,薛嵐因立馬警覺起身,順勢將涯泠劍押入手中握緊。 然而待得半天磨蹭過去,竟見得一人牽有兩匹壯碩的黑馬,戰戰兢兢地,自后方枯枝成堆的雜路之間小心跨步出來。 薛嵐因定睛一看,來者并不是別人,而是方才一直沒見人影的從枕! 瞧他這副狼狽德行,約莫也剛從火場里脫身不久。滿面皆是臟污黑漬不說,一襲慣用的紗衣也給燒得破破爛爛,幾乎遮不住他一身凍青泛紫的皮膚。 ——這場混亂來得實在突然。薛嵐因當時滿心掛念著晏欺的安危,根本沒空理會旁人的死活。 但事后轉念一想,又覺身邊似乎缺了那么一點什么。 直到現在這會兒,從枕猝然一下闖入視線,薛嵐因才稍有回神,勉強憶起這次結伴同行的一眾人中,還有這么一個沒存在感的白烏族人。 從枕來得正是時候,能幫忙接過程避不說,手里還順勢拽著兩匹好馬——看樣子,是預備足了,要一路顛簸遠行的。 兩匹馬載上四個人,約莫能跑出很長一段路程——至少離開長行居不成問題。 薛嵐因老遠望著從枕過來,仿佛松下一口氣的樣子,直道:“從兄,這么久沒見人影……你上哪兒躲著去了?” 從枕一瘸一拐,走路都不大利索,牽著兩匹牲畜,像是強行拖著兩大座山。 薛嵐因趕忙前去拉過一匹,雙手舉托著程避一并擱了上去,后時又攬過晏欺一個翻身,穩穩跨坐上另一匹。 從枕則喘著粗氣歪在后方,抬手試凈額間半冷不熱的細汗,慢吞吞道:“長行居被燒成那副模樣……我算是拼了一條命,才從馬廄里撈回這么兩匹,再去得晚一些,咱們可就走不成了?!?/br> “還是從兄思慮周全,知道遇事先去救馬?!毖挂驌P手一掀韁繩,漫天寒風刮過青白僵冷的側頰,瞬時引起刀割刺骨般的灼痛。 他低下頭去,環臂將晏欺緊擁成一團,問:“冷嗎?” 晏欺眼底有些泛空。半晌搖了搖頭,反問:“去哪兒?” 從枕亦是躍身上馬,一把拉過程避攏往肩后,道:“看如今這般勢頭,須得盡力避開誅風門的耳目。不如繼續往南,朝沽離鎮外圍一帶區域走?” 薛嵐因蹙眉道:“往沽離鎮去?……那不是自個兒往狼嘴里送嗎?” 從枕道:“早去晚去,到底都是要去的。沽離鎮仍舊歸屬于莫復丘的勢力范圍,他聞翩鴻要想撕破臉皮在外胡作非為,怕還不是那么容易?!?/br> 薛嵐因問:“從兄是在等來年開春,聆臺一劍派推選新任掌門上位的日子?” 從枕點頭道:“正是?!?/br> 薛嵐因猶豫一陣,倏而偏頭與晏欺道:“師父怎么看?往北還是往南?” 晏欺沒說話,眼底盡是冰冷蒼白的飛雪。 薛嵐因凝神望他。片刻過后,亦不再執著出聲追問,只抬腿一夾馬腹,揚聲道: “……走吧,先去一趟沽離鎮?!?/br> 第142章 逃亡 南域禍水河畔, 昔日豐埃劍主一手撐起的東南長行居, 一夜燃殞自漫天大火之中,徹底覆滅成灰。 ——自此之后,江湖武林上流言紛飛, 無一不對長行居主易上閑的存在深表質疑。 有人說, 易上閑養虎遺患,表面與晏欺之間撇清關系,實際一直將他藏匿于長行居中,時刻關護他的安危。 有人說, 易上閑此人自詡正義,實則虛假偽善,在禍水河畔橫行霸道多年之久, 終有一日激起民憤,慘遭周圍一帶百姓聯合鏟除。 更有甚者,說他長行居中師徒三人,上至豐埃劍主秦還, 下至他徒弟易上閑——都是十余年前, 促成晏欺血洗聆臺一劍派的兇手之一。 時至今日,晏欺終于不再是那孤苦伶仃的唯一一人。與此同時被迫背上一口巨大黑鍋的, 還有他那不見蹤影的師兄易上閑。 長行居在一場大火中盡數毀于一旦,身為居主的易上閑,亦連根頭發絲兒都沒能留下一縷。 不明真相的大多數人,紛紛對此表示極度的鄙夷以及不屑—— 憑空消失又有誰能不會? 他長行居主一身上乘武功登峰造極,就算眼下殺人放火壞事做盡, 事后挑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東山再起,也一樣能夠樂得一世自在。 甚至再說得絕對一點,人們懷疑豐埃劍主當年壓根就沒死,這會子帶著兩個徒弟逃之夭夭,在某個不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享清福呢。 總而言之,當初長行居尚且聲名遠揚的那個時候,一切都還算得上是平穩安定。如今墻倒眾人推,多年樹立的威信歪歪斜斜倒了臺,那些眼睛紅的,背里恨的,便一個緊跟著一個落井下石。 沒用多久,東南長行居便在這千夫所指的慘淡境地下,徹頭徹尾地銷聲匿跡——再無一絲斑駁舊憶可尋。 同樣是在禍水河畔風雪未斷的刺骨寒夜,家家戶戶緊挨著清掃門前舊時沉厚的積雪,城內城外一眾百姓幾乎都換過一襲貼身保暖的夾襖,彼時正滿面喜氣地迎接冬至小年的到來。 而在河岸一周大雪亂蓋的坎坷石路之間,薛嵐因仍正抱著晏欺縱馬疾馳。 前后顛簸整有三日之久,期間一刻不曾停歇。到第三天后半夜的時候,因著風雪實在太大,兩匹馬中有一匹生生歪倒下去,直截了當地歇了菜,隨后另一匹馬也跟著一起罷了工,病懨懨地再難往前邁出一步。 四人原是干杵在雪地里面面相覷,其中程避還是個昏的,足有三天沒吃沒喝,連帶著臉上都隱約漫出一股子干癟的死氣。 然后沒過多久,晏欺也跟著發起了高燒,整個人便像是剛出爐的燙山芋一般,那熱度甚至夠給薛嵐因用來捂手。 從枕認為這樣下去不行。 于是待當天再晚一些的時候,薛嵐因在沽離鎮外尋得一間鮮有人至的簡陋客棧,浩浩蕩蕩總共四個大男人,偏得一聲不吭地蹲進一間屋里擠著。那店老板當場看得一對眼珠上下打顫,險些從眶里直愣愣地砸落下來。 好在薛嵐因身上帶足了銀錢,加上從枕這廝平日里私貨囤得不少,隨隨便便當出一兩件,便足夠叫人見錢眼開的商家瞬間開眼。 但客棧到底不比長行居那樣安全,薛嵐因心里清楚,這地方不可久留。只是眼前兩個人都熬著病著,再像之前那樣風餐露宿下去,遲早得豁出一條人命。 事已既定,再怎般掙扎,都只是做無用功。 四人同時堆在一間隱蔽無人的小屋子里,腳并著腳,肩并著肩,晏欺燒得小臉通紅,程避凍得渾身發青。 窗外飄著大雪,擋風用的長簾卻豁了一道小口,絲絲往里灌著冷氣。 薛嵐因適才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度過最糟糕最慘無人道的一個冬天。 客棧里的東西泛著nongnong一股霉味兒,又潮又冷,偏偏風雪天氣見不得陽光,被褥也沒法子擱出去晾曬。薛嵐因便下樓端來一只炭盆兒,四下琢磨著生起小火,托著程避躺到床上,自己則懷抱晏欺坐盆邊烤火。 薛嵐因問從枕:“之后再打算怎么辦?距離開春還有一段時間,按現在的情形來看,很難撐到那個時候?!?/br> 從枕盤腿坐在墻角邊緣,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正微微瞇著,眼底的火光卻是一種奇異的亮度,并未因處境的變化而輕易產生黯淡。 “客棧老板那頭,我私下打過商量……這一帶區域相對比較偏僻,少說能供你和晏先生稍事休息一段時間?!彼?,“至于其他什么……目前還不大好說?!?/br> “眼下年關將近,南北各大門派,必定正忙于諸多門內事宜?!彼南潞诎狄黄?,從枕揚起手臂,展開他修長有力的五指比劃著與薛嵐因道,“聆臺山推選新一任掌門,屆時又會有多少人到場……其實是一件不容易推算出來的事情?!?/br> 薛嵐因薄唇輕抿,有過片晌的沉默,此時懷里的晏欺卻掙扎著坐直了身體,低啞出聲道:“你想做什么?……渾水摸魚,趁亂上聆臺山,去尋你那不成器的傻子族長?” 他燒得正厲害,人卻一點也沒糊涂。果然從枕一聽到這里,就不吭聲了,權當是默認。 “蠢貨?!?/br> 晏欺在病著的時候,一般脾氣極差,說話更是句句帶刺。薛嵐因就挨坐在旁邊,大氣不敢出,只聽晏欺又開口道:“聆臺山上那么多人,容你一個無名小卒上去造次,多大的膽子,拿命當玩兒的嗎?” 其實晏欺一直不理解,像從枕這樣一個有頭腦的人,為何一輩子都在繞著他那沒腦子的小族長轉個不停。 是人都有一定的目標,獨他從枕沒有。他活著像是個死的,一生全賠在別人的事情上。 當然,晏欺并不在意從枕的死活。從枕是怎么個死法,他覺得無所謂——唯獨有一點,他潛意識里覺得,這個聰明而又精通算計的白烏族人,必定會拿自己的徒弟當刀使。 一把沾滿血污,殺傷力極強的活劍,在失控情況下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具有無可估量的毀滅性——其中毀滅的對象,甚至還包括他自己。 當年在洗心谷底發生過的那場血腥慘劇,晏欺絕不容許它再重演第二次。 因而他道:“你先弄清楚,你要的是什么。云遮歡的命……還是劫龍???這兩樣東西到最后,很有可能只留下一樣——但你最好想明白,也方便日后為此做出取舍?!?/br> 從枕微微抬眼,高挺的鼻梁在碳火燃燒下投開一道漆黑的陰影。 他的嘴唇就在那道陰影里,無聲抿成一彎堅韌的弧度:“晏先生,我想得很明白……一直都是?!?/br> 他說他想得很明白。 ——反正晏欺沒太看出來,他覺得從枕腦子里至少裝有一半的漿糊。 “你……”晏欺話說到一半,終于有些說不下去了。他左心口的斷骨尚未痊愈,如今又逢一次高燒,簡直就是對原有的傷勢雪上加霜。 薛嵐因立馬將他摁住:“……不說不說了,安生點……安生點休息好不好?” 言罷側頭對從枕遞出一個眼色,從枕頓時會過意來,默默起身拉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房間原就生得窄小,這會兒空出大半的地盤,薛嵐因的手腳才勉強得以展開。 床榻只有一張,程避正在上頭睡得死沉,薛嵐因舍不得媳婦直接睡地,于是手忙腳亂扯過一團被褥下來,墊在炭盆旁邊,隨后抱著晏欺過去,倆人裹一團縮墻角里,總算不再受窗外寒風的侵襲。 “病成這樣,你還有心思教訓別人?!毖挂蛏焓贮c了點晏欺火燙的鼻尖,無奈又心疼地道,“說從兄不要命呢……你這樣又算是什么?” 晏欺不說話,可能因著發熱的緣故,眼尾是微微燒紅的。但他眼底始終一片空白,就像當日跪坐在長行居外,仰頭望著漫天大雪的時候一樣。 他這個人,不論活到多少歲,都始終帶有一份褪不去的頑固與執拗。也就是這樣一份情緒,不斷催使他,強迫他,最終付出生命的代價,去挽救身邊那些匆匆離世的舊人。 秦還只是其中之一。 ——但在同時,也是晏欺這份執拗的開始。 如今夢斷魂碎,他曾竭盡全力想要保留下來的東西,便已再無復生回歸的可能。 所以到頭來,一切也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薛嵐因低頭看了晏欺很久很久。 他原以為他會哭——那樣子看起來確實有一些像。他眼睛紅,耳朵紅,甚至臉頰也是一種接近于病態的嫣紅。 而事實上,晏欺并沒打算哭。他讓薛嵐因盯了一會兒,只覺得煩,便伸手將人給推開了。 晏欺還是那個晏欺,他在最痛苦的時候,是不會掉出一滴眼淚的。只是薛嵐因和他呆在一起這么多年,對他眼底包含的每一類情緒,都算是深有幾分體會。 于是薛嵐因再次張開雙臂,用力攬著自己的師父緊緊納入懷中。 “不難受了啊……”薛嵐因閉著眼睛,那出聲說話的語氣,就像在哄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這不是還有我在嗎……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br> “一直一直,多久都會?!?/br> 他如是承諾道。 第143章 悲離 其實一路走到頭來, 很多事情在過往的歲月里, 都像是一場失真的短夢。 晏欺是夢中人。 后來的他們,也都是夢中人。 那夜薛嵐因懷抱著晏欺,像在抱著一塊干巴巴的木頭。 晏欺不說話, 也不睡覺, 瞇起一雙眼睛,兩人依偎著坐炭盆邊上,薛嵐因一直在低聲哄他。 后來熬到天亮了大半,晏欺終于肯睡覺了, 偏是渾身上下燒得guntang,人也漸漸變得不大清醒。 薛嵐因湊在他耳邊道:“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大夫?” 晏欺眼神迷蒙,神識都是碎的。隔了好一會兒, 才點點頭,后又用力搖了一搖。 他面上不曾帶有太多情緒,但薛嵐因讀得懂,心里也明白通透。 “師父, 師祖之前也說過了, 人生在世,聚散無常, 生離死別都是必經的常態……”他說,“有人降生,就意味著有人會離去,沒有什么能是永恒不變的?!?/br> “師父你這一輩子,做了太多太多傻事, 無非都是為著一次挽留?!毖挂蛏焓峙踝£唐踘untang的側頰,一字字道,“可是一個人活到了歲數,終究不是神仙,理應要走的……他總是會走?!?/br> “強留是不會有用的,師父?!?/br> 說完,再次張開雙臂將人摟住。晏欺窩在他胸前,眼底已成一片朦朧的漆黑,唯有炭盆上方一點微末的星火,彼時是亮的,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你也會走?!标唐弁蝗坏?。 薛嵐因愣了半晌,很快又反應過來:“不會?!彼瓜卵劢?,定定凝視著晏欺道:“……我說過的,會一直在?!?/br> 晏欺默然抬眼。大概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支撐墻壁坐直了身體,微向著薛嵐因靠近了一些。薛嵐因頓時溫順地低下頭去,感覺到晏欺修長有力的五指穿過他的發鬢,無聲扣在他的后腦。隨后,仰頭噙住他的薄唇。 這是晏欺第二次主動尋他接吻。第一次是借著薛嵐因的酒勁上頭,兩人情不自禁,而眼下卻是因著心緒低沉,遲遲得不到宣泄的出口。 晏欺臉上的皮膚熱燙,溫軟的薄唇卻冰涼。他伸手擰過薛嵐因的下頜,順勢將濕潤的舌尖探入他口腔,一路往下,幾乎要深抵在他的喉嚨。 薛嵐因由著他來,甚至松開手勁放任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晏欺用了蠻勁上去吻他,吻到后時擦起了火,干脆又發狠探進去咬。但他那點力氣確是微不足道,對薛嵐因而言,根本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兩人一直折騰到最后,反還是薛嵐因將晏欺整個人壓回墻邊,從額頭一路吮吻到頸側。期間晏欺一直在痛苦地喘息,可不論如何也不愿發出聲音。 不掙扎也不反抗,仍像一塊木頭,而且是悶熟煮透的那種。 薛嵐因埋頭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將晏欺摁趴下去,順手拉過被褥往人頭頂一遮—— 倆口子窸窸窣窣躲在里頭不知干了點什么,總之片刻過后,晏欺開始胡亂扭動,悶聲與薛嵐因道:“?!?,好、好了……” 薛嵐因應聲停下動作,接著問他:“沒事了?” 晏欺沒吭聲,只閉著眼睛,整個人蜷在被褥里,任由胸口沒命地一起一伏。 薛嵐因給他將被角掖上:“好好休息,別亂想了,知道嗎?” 晏欺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淡淡道:“……嗯?!?/br> 薛嵐因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末了,長嘆一聲,道:“這么燙……我出去給你找大夫?!?/br> 正說著要起身開門,晏欺卻探過去用力拽他:“不用,風寒而已,哪兒那么矯情?” “那去給你找點吃的?!毖挂蚍鏊苫鼗疬?,后又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程避,道,“還有這小子,估摸也是凍壞了,總得弄點熱水給他暖暖身子?!?/br> 晏欺還待說點什么,已被薛嵐因整個兒塞進被子里,登時給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薛嵐因道:“你睡會兒,別亂動,隔半柱香我就回來?!?/br> 兩人對著看了半晌,薛嵐因輕輕揉揉他的腦袋,過了一陣,終是推開門扉,獨自起身走了出去。 那時室外的飄雪正好停了大半,客棧門前的石路已結有一層細軟的薄冰。恰是因著方位幽冷偏僻的緣故,來往幾乎沒什么行人——就算有,多半也只是駕著馬車一閃而過。 客棧樓上樓下俱是一片靜謐空曠。這會子晨時方過,從枕便一人彎腰趴在那樓與樓之間的木欄內圍,撐著胳膊肘一聲不響地發著呆,也不知在默默想些什么。 薛嵐因走去喊了他一聲。從枕立馬反應過來,回身問道:“晏先生可有好些了?” 薛嵐因搖頭道:“燒糊涂了,一直沒退?!?/br> 從枕道:“不去請個大夫?” “這么大雪天,怕是請不到?!毖挂虻?,“況且就算請到了,也沒人知道到底能不能醫?!?/br> “也是,荒郊野外的,根本不會有什么大夫?!睆恼淼?,“那嵐因兄弟又打算做什么去?” 薛嵐因揚了揚眉,百般無奈道:“屋里病著兩個呢,總得弄些吃食給他們暖胃?!?/br> 從枕會意點頭:“……我與你一道去?!?/br> 于是兩人并肩走下樓梯。初晨的客棧里外空無一人,滿地都是隔夜堆積的白雪,甚至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都不見來人出門清掃。 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離沽離鎮并不算遠,但也不能說有多近——至少,卡在邊緣一帶相對安全的區域,聞翩鴻那邊的人,恐怕還得緩上一緩,才能找到這一處來。 大概也是因著地域偏遠,客棧生意冷清,店里的伙計老板都帶有那么幾分放任又怠惰的意味在內。薛嵐因籠統繞了一大圈,沒能尋得半點新鮮熱乎的吃食,索性跨過大門朝客棧外走。 近年末冬至的枯冷時節,人多的地方早已是駭得喧囂一片,而人少的地方便同那漫天飛雪一般,每一個犄角旮旯都在漸漸凝結成冰。 街邊幾乎見不到人影,便更別提有大夫或是一間像樣的醫館。薛嵐因一路邊走邊看下來,只覺得胳膊到腿都是涼的,陰冷而又頹唐的氣氛,多半叫人提不起精神。 “沽離鎮外這么冷清了嗎?”薛嵐因隨口問,“……不應當啊,如今這時候,不正該熱鬧起來?” 從枕正側目望著天。好一陣,回頭與他道:“這里當然冷清……但鎮子里很熱鬧。該來的也都來了,要么也就預備著年后再來——到底是不缺人數的,現在還只是一個開始?!?/br> 他這話說得在理,而在薛嵐因這頭聽來,卻總覺有些不太對的地方。 一時說不清是哪處拐不過彎,薛嵐因也不便向他深究,只像是調侃一般的,淡而無謂地道:“從兄對待這些,倒了解得還挺清楚?!?/br> 從枕笑了一笑,僅以謙虛點頭替代一聲應答。 后時仰頭遙望天外沉沉一道虛影,復又想起什么,對薛嵐因道:“……說起來,易老前輩到現在還沒消息呢,嵐因兄弟不去打聽打聽?” 薛嵐因轉頭一想——確實是這樣。易上閑自從那場大火之后便徹底沒了蹤影,或許事態再發展得嚴重一些,足以推測他與秦還一樣,七魂六魄盡數迸碎,往后再無復生可能。 只是薛嵐因不愿這么想,且不說程避醒后會是怎樣一個反應——晏欺雖與易上閑之間一貫交惡,但說到頭來,這段扭曲的同門情誼七彎八拐,總歸沒能歪到哪兒去。 “眼下局勢正亂,走到哪兒都不得安生……莽撞即是一死,我又該如何去尋師伯的消息?”薛嵐因搖頭道,“師父病好之前,我不能再亂添麻煩?!?/br> “那你打算……” “都聽師父的,他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br> 薛嵐因這會兒學得乖了,只要晏欺不開口,他就寧愿縮著當只兔子,但凡是晏欺愿意,做什么都是好的。 從枕聽到這里也只是笑,并不多說什么。兩人之間氣氛有點微妙,但又不是普通的那種尷尬,薛嵐因余光在看他——而他似在回視,又似在望某些別的地方,眼神是飄忽的,卻是很專注的那種飄忽。 后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口說話,說的也只剩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薛嵐因懶得再去琢磨他的心思,當天繞過街角朝外溜了一大彎子,終是給程避那可憐小子捎帶了幾件保暖用的棉衣,后想著自家媳婦約莫還餓著肚子,便又順手提了一碗現煮的餛飩回去。 前后隔有一段時間,再推開房門一會兒,晏欺沒睡,正松松垮垮披了件衣裳,一人獨坐窗臺旁邊發呆。 那時程避還迷迷糊糊窩床上躺著,看樣子當真凍得不輕,即便適才烤過許久的碳火,臉色也依舊泛著一絲鐵青的蒼白。 薛嵐因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問晏欺道:“……他醒過了?” 晏欺微一愣神,很快反應過來,淡淡道:“沒醒……剛給他把過脈,怕是讓過度的寒流傷及內臟,短時間內恢復不了?!?/br> 薛嵐因彎下腰去,伸手握在他腕間:“那你呢?你該不會有事吧?!?/br> “我沒事?!?/br> 晏欺短短應了聲。過了一會兒,見薛嵐因一動不動,仍在低頭與他對視,便覺有些好笑,同時心里泛了點苦酸:“……真沒事,你這是什么表情?” 薛嵐因擰眉道:“你別騙我?!?/br> 晏欺若無其事道:“我幾時騙過你?倒是你自己,別仗著手腳健全,便成天動些歪心思?!?/br> “我動什么歪心思?……成天就只動你的歪心思?!?/br> 薛嵐因一個側身擠到晏欺身邊坐下,順勢端著那碗冒白煙兒的餛飩遞到他嘴邊,溫聲道:“……不爭了,過來吃東西?!?/br> 晏欺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是餛飩guntang的湯水太熱了還是什么,面前大片迷蒙的霧氣在隱隱不斷地升騰,因而一雙黝黑的眼睛也是微微濕潤的,似在無聲躍動著微末的光。 他只是沉默與薛嵐因對視了一眼。沒過多久,便自嘲似的笑了一笑,伸手將那碗餛飩接了過去,緩緩曲指握住碗口那枚小小的瓷勺。 第144章 失控 明明不久之前, 兩人還像這樣肩并肩挨在一起, 談天說笑,舉杯對酌,樂得逍遙自在。 可日子好似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晏欺幾乎要忘記那些有聲音的快樂, 究竟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他只埋頭認真吃著薛嵐因送來的一碗餛飩,那味道仿佛是在小口小口嚼著熱燙無味的白蠟。 薛嵐因低聲問他:“……不好吃嗎?” “沒有……哪兒那么多挑剔?!?/br> 晏欺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下來,沒頭沒腦地問他:“……是不是快到冬至了?” “嗯?”薛嵐因微微一怔, 很快又道,“是啊,怎么了?” 晏欺舀了一勺餛飩喂給他, 薛嵐因想也不想,就著晏欺的手滋溜一聲,低頭吃了。半晌,又聽晏欺在旁邊道:“……想吃餃子?!?/br> 薛嵐因再次愣住, 傻傻抬著眼睛, 一動不動看他。 ——其實他這位師父,平時很少會提出他想什么……或是他要什么。大多數時候, 他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藏著掖著,怯于脫口而出。 但這一次,他沒怎么猶豫,甚至不似以往那樣忸怩。以至于讓薛嵐因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錯覺——晏欺也許是在同他撒嬌。 只是……看樣子又不太像。 薛嵐因盯著他瞅了有一會兒。沒多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撇開腦袋,輕輕笑了。 “好,給你買?!彼绞诌^去,有意無意摩挲著晏欺微熱的面頰,溫柔道,“你想吃什么,都滿足你,喂飽你?!?/br> 那時窗外的雪已經停了,但始終沒能掩蓋這場驟寒所帶來的傷痕。 薛嵐因靠過去,將晏欺攏在臂彎里。師徒二人貼著坐了片晌,晏欺覺得有些冷,便又往他懷里鉆了鉆,幾乎是緊緊挨在了一起,不隔一絲縫隙。 薛嵐因碰了碰晏欺的手,還有些燙。過了一陣,問他:“還不舒服嗎?” 晏欺在他懷里慵懶地出聲哼哼:“……你想要我怎么舒服?” 又是一陣無言的對視,薛嵐因默默咽了咽口水,而晏欺耶趾高氣昂地挑眉看他。 “你病著呢,別想勾我?!毖挂蛏斐鲆恢?,嚴肅而認真地與晏欺警示道,“不然有你好受的……” ——這徒弟狗膽越來越大,竟敢這樣和自家師父說話。 晏欺想來想去,滿心都不大太平。良久動了動嘴唇,正欲開口反駁點什么,忽而身后床榻傳來一陣急劇的動蕩——吱呀一聲,程避醒了。 晏欺與薛嵐因同時發出無奈的喟嘆,再回頭時,床榻上那人正左右掙動著想要起身。薛嵐因忙趕上去將他肩膀按住,厲聲道:“不要亂動,你身上有傷!” 程避果真沒再亂動,可那一雙清亮黝黑的眼睛里,卻爬滿一連串猙獰可怖的血絲。薛嵐因只低頭看過一眼,似有些被他嚇著了,又屏息朝后退了幾步:“你……你瞪什么?才醒過來,又要發瘋?” 程避沒有說話,只睜大他的雙眼,迷茫無助地折腰在被褥里縮著。他那一雙干燥開裂的嘴唇,仿佛是從極寒的冰窟當中拖曳出來的,紋路干癟清晰,甚至隱約泛有一層細密的寒霜。 后時薛嵐因才發現,他不是沒說話,而是根本沒法發出聲音。 秦還那日殘魂驟碎,周邊亦緊跟著溢出一股寒意懾人的真氣——那氣勁所帶來的沖擊力量,是當真能要人性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