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29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顛屁顛兒就沖上去,亮出拇指間那枚佩戴多年的鎏金方戒往人眼皮底下塞:“喏,你看這兒,這兒不寫著,這么大三個字,你就沒注意過?” 晏欺悻悻道:“……我瞎?!?/br> “行,那你摸,總能摸清楚吧?來來來,手伸過來……” 薛嵐因興致沖沖捏過晏欺五根手指,仔細擱在自己拇指上下來回摩挲了一遍。 那枚方戒存在至今已有些年頭,繞彎的每一處邊角都磨損得非常嚴重,但這并不影響當初細致入微的精湛雕工。 繁瑣難辨的漢文與活劍部族的古文字緊密交纏,一并鑲刻在方戒朝外展露的鎏金表層——晏欺凝神摁指上去探索一陣,憑借現有的能力皺眉思忖許久,大概也只能摸出隱約一點輪廓。 “……薛?” ——好像是那么回事兒,這位天資稟賦的小師父,難道一猜一個準? 薛嵐因光顧著瞧他,禁不住又驚又喜道:“繼續?!?/br> “小……” ——這……猜的就有點歪了。 薛嵐因強忍笑意,急著催促他道:“哈哈,繼續!” “矛?” ——好吧,果然不能對小瞎子抱有太大的指望。 話音未落,薛嵐因側目望著晏欺一臉小心而又謹慎的糾結模樣,真真是太惹人憐愛了,一個不慎沒憋住氣,“撲哧”一聲就仰面朝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人,也太有趣了吧,怎么摸出來的?” 自己的名字被人拆開來念得又土又難聽,薛嵐因居然一點都不生氣,笑到頭來,反依然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晏欺白活這么多年,還真沒見過這類堪稱奇葩的世間尤物,一時似想開口說點什么,話剛到嘴邊,偏又被這位從頭到尾笑聲不斷的“薛小矛”搶了個先頭: “也成,依你的,從今天起,我就叫……薛,小,矛!” 晏欺霎時便讓他此番舉動震得啞口無言,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也是從那時起,他還當真就馬馬虎虎地開始管人叫薛小矛。 薛小矛,薛小矛,薛小矛——念著不知有多順口。薛嵐因自己也聽得很是順耳,總覺著像是晏欺在予以他某種特定的愛稱,這一來二去的愈發熟悉之后,兩人也皆是對此形成了習慣,就算事后晏欺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叫“薛爾矜”,也再沒想過怎么去改這個口。 不過說句實話,晏欺這個小師父性子雖是冷了些,脾氣也有那么一點點差,但每每教人念書習字起來,都是耐心而又盡責。 先開始那段時間,晏欺的視力實在太差,能教的東西也非常有限,加之客觀條件的限制下,再工整的字跡用樹枝撐著往泥地里一陣戳劃,也難免會顯得毛糙乏味。 后來,也不知道薛嵐因從哪條山溝溝里撿來的毛筆和粗紙,一堆東西瞧著半舊不新,竟然還勉強能用,師徒倆索性就在屋里點燃了一盞燭燈,并肩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地寫起了字。 晏欺自身的學識算不上有多淵博,并沒有達到什么登峰造極的地步,但他有一點長處就是書沒少讀,感興趣的詩詞文賦也基本是過目成誦。 他教薛嵐因念詩,挑的大多都是些朗朗上口的名句,待到確認這小機靈鬼能漸漸跟上腳步之后,便會立刻改換另外一批長短不一的古文。 薛嵐因人不愚鈍,也勤懇好學,晏欺教起來舒心愉悅,真要將人當學生看來,自然也逐漸對他放下偏見,轉而一心一意為之授予畢生所學的大半知識典故。 第76章 為師的初吻沒了 是以, 渺無人煙的洗心谷底晝夜更替, 日月輪換,廣闊無垠的天地之間,仿佛就只有那一間足夠遮風擋雨的簡陋木屋, 將他二人圈繞在一片狹窄卻溫暖的咫尺方寸之地——原本滿室的孤冷凄清, 就此為一盞昏黃燭燈所盡數湮沒。 窗外漫天夜色澄澈如洗,桌前半截白燭亮如點星。小師父每天就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薛嵐因面前吟誦古文,一遍接著一遍,神情淡薄而又溫柔, 聲音低沉而又和緩,念完了便會提筆一字不漏地開始寫。 晏欺寫字時候的樣子,也著實是動人心魄的好看。他那一頭長發如墨披散, 依著一根素色發繩隨意別在耳邊,偶爾垂落一絲半縷下來遮過鳳眸,正巧落上他折紙握筆的纖纖玉手,骨節分明的白, 也是數不盡的纏綿繾綣。 俗話說, 色字頭上一把刀。 薛嵐因那點狐貍藏不住尾巴的蕩漾色心放在晏欺面前,基本就沒敢朝外展露半分。 晏欺特別不喜歡別人碰他, 薛嵐因心里知道。早前傷重時候必要的涂藥更衣,于他而言已是忍耐的極限。放在平日里,就算薛嵐因一不小心挨他小半片衣角,也會頓時引得他避如蛇蝎的巨大反應。 盡管薛嵐因與晏欺相處的時候,大多都會格外地謹慎克制, 但他畢竟不是寺廟里終日敲鐘念經的和尚,凡是遇到誘人甜美的新鮮事物,總會下意識里想要一寸一寸往前靠近。 薛嵐因心里懵懂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地予以表達。 他喜歡晏欺,是那種心悅漂亮物件似的,一根筋沒腦子的單純喜歡。 燭燈下專注于教人讀書識字的小師父,鳳眸低垂,薄唇溫軟,借著桌前微渺如煙的一線光暈透出隱約少許蠱惑人心的紅。 ——實在太令人著迷了。 薛嵐因是這么想的。然后轉眼真就朝人貼上去了。 晏欺那會兒剛巧握著紙筆開口想要說話,一偏頭兩片唇瓣就讓薛嵐因猝然一吻堵得一絲不漏。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吻。 同時也是薛嵐因第二次對他進行過分沖突的冒犯。 晏欺暴怒到了什么程度呢?及至他回過神來將欲大發雷霆的時候,人已被他當胸一腳踹得橫飛出去,連帶著滿屋子筆墨紙硯桌椅板凳一并掀了個天翻地覆。 習武之人慣有的出腿力道是非常迅猛可怕的,尤其是晏欺這樣沉不住氣的小年輕人。如果在內力充盈的強盛狀態一腳下去,可能人體內部柔軟的五臟六腑就會直接給他震得粉碎。 所以在那蠻力一腿兜頭踹出去的時候,晏欺自己都給嚇得呆住了——好半天才意識過來,哆哆嗦嗦地就伸手試圖去拉人家。 但當時的薛嵐因反應極其強烈,幾乎是用同樣驚恐的語氣對他顫抖著連連擺手道:“不要!你先別過來,別過來!” 晏欺只當薛嵐因是讓他給嚇壞了,登時便應聲止了腳步,手足無措地杵原地傻站著,心里還密密麻麻地有點委屈。 那陣子晏欺的視力并沒有完全恢復,眼前的大部分場景于他而言,都僅僅是混亂模糊的一團。印象里的薛嵐因咬牙悶頭窩在墻角里縮了好久,晏欺看不清他情況如何,也不敢貿然前去打攪,單從對方難受隱忍的抽氣聲來聽,多半是傷到見了血的程度。 兩人就這么一站一蹲,一個在窗前一個在墻根,誰也沒再開口吭聲。不知就這樣僵持干耗了有多長時間,薛嵐因突然就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兩三下毫無征兆地繞著墻面與他擦肩而過,愣將一旁木頭似的晏欺又穩穩實實嚇了一大跳——可還沒等這塊木頭尷尬別扭地開口說上一字半句,人又直接無視他邁過門檻兒大步跨了出去,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還快,徒留晏欺一人呆滯僵化在原地,仿佛很想說點什么,然而已沒人在他旁邊認真聽了。 晏欺那時心里簡直不是滋味。 他向來不喜歡與旁人有過于熟稔的肢體接觸,平時無意間的小摸小碰,幾乎就是在他失去理智的邊緣反復試探,而偏偏這一次,薛嵐因竟然……竟然膽大潑天地直接突襲他的嘴唇! 且不說此舉究竟有多么的輕浮無禮——類似親吻這樣的親密行為……是兩男子之間可以互相產生的嗎? 他薛小矛眼里可有人倫?可有道德?可有廉恥? 哦,那什么……他好像確實沒有。 晏欺瞬間就變得有些心亂如麻。 你說一個滿腹詩書的文化人,和他一個世間少有思維迥異的二貨奇葩窮計較什么?有些固定模式的硬道理,還真不是光靠教書就能與他講明說通的。 可是現在……這奇葩明顯讓他一腳踹怕了,猛地一個掉頭便溜到屋外沒了半點蹤影。 晏欺一人罰站似的守在原地,眼巴巴朝著門口的方向左右一陣張望,仿佛有點想出去尋他,但又壓根瞧不清路。 他跑哪兒去了?有什么好跑的?一個四肢健全的愣頭青,難道還怕晏欺這樣手腳無力的小瘸瞎不成? 瞧這反應……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會不會以后都不肯理他了? 晏欺獨自留在屋里胡思亂想了很久一段時間。 久到他幾乎萬分煎熬地以為人再也不會回來的那個時候,“嘩啦”一聲木門又被一陣大力突然掀開了。 薛嵐因一臉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好像剛才什么沖突都不曾發生似的,麻利彎腰拾起散亂一地的紙張,又不動聲色地扶穩一屋七零八落的桌椅,在無意經過晏欺身邊的時候,似乎還充滿討好意味地笑了一笑。 晏欺簡直被他此番舉動驚得一陣毛骨悚然。 ——他一度懷疑薛嵐因本人有可能是泥巴做的。 前腳分明還苦不堪言地蹲墻角里瑟瑟發抖,后腳出門一趟就像被人拆卸重裝過一樣,從頭到尾散發著煥然一新的光澤。 他難道不會疼的嗎?還是說,瘸子踹出的一腳壓根沒什么威懾力可言? 晏欺正一時滿頭霧水地納著悶,薛嵐因已經沒事兒人似的牽過他的衣角,一路小心翼翼往桌邊引:“或玉快坐快坐,不要顧著和我生氣了?!?/br> 晏欺疑惑撇頭,視線里依然茫茫一片沉霧,眼前人的神情面容看不清也望不盡,始終是他心頭盤踞不散的一株倒刺。 他頭一次認識到眼盲究竟是一件多么糟糕的障礙。 近在咫尺這樣一個人,痛苦與否,傷重與否,在目不可見的情況下,都只會變成一團無法切身感知的虛幻。 他甚至不知道薛嵐因是在發自肺腑地對人著笑,亦或是偽裝良好在偷偷地哭。 然而事實證明,晏欺確實是想太多了。 薛嵐因好像真就當是無事發生一樣,笑瞇瞇拉著一臉呆愣的晏欺坐回椅上,完全是一副沒脾氣的樣子:“真生氣啦……還是我把你嚇到了?” 不是……剛剛那不應該是我一腳踹過去把你給嚇到了嗎? 晏欺特別無語地朝后縮了縮,方想問問他傷勢是否要緊,不料還沒能開這個口,薛嵐因已經正當著他的面兒垂頭下去,“啪”地一聲雙手過頂穩穩合十,極盡誠懇而又真切地向他致歉道: “對不起,師父,我知道你不喜歡被別人碰,方才是我太冒犯了,真的對不起!” 這一句好聲好氣的“師父”,可算是叫得晏欺滿心倉皇瞬間化為了一陣難以自持的竊喜。 ——好小子,從前教他念那么多書,也沒見他堂堂正正叫過一聲師父,現下犯點毛病想要認錯討饒了,總算舍得喊師父了? 不過……問題的重點好像不在這里。 晏欺輕輕咳嗽兩聲,趕忙收斂了滿腦子那股突如其來的得意勁兒,轉而回頭吞吞吐吐地對薛嵐因道:“那什么……我剛剛踹你那一下……” “別怕,我沒事?!?/br> 薛嵐因面上仍是帶笑,倏而回轉過身,不知又從背后取來一件什么物什,沉甸甸正擱在晏欺掌心中央,像是細而豎直一根樹條。 “你是師父,我是徒弟——自古師父打徒弟,向來都是天經地義。所以……你既用心教我讀書,我挨打自然也能挨得毫無怨言?!毖挂蛎碱^一挑,忽又似笑非笑地道,“……不過師父,你這打起人來,實在太疼了,我皮再厚,也經不起你這般折騰啊……” 晏欺喉頭一哽,滿臉不知所謂道:“你疼歸疼,給我這個做什么用?” 薛嵐因眼睛一彎,伸手拍拍他的腦袋道:“以后啊,你要生氣想抽我了,就用這個——我方才特地出去折的,又嫩又新,送給你,別跟我生氣行不行?” 晏欺雙手顫巍巍捧著那根兒小樹條,一時之間,竟讓薛嵐因這一套說辭給堵得無話可說——漏洞實在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驚訝。 反正自打那一日起,無論之后調皮搗蛋的薛嵐因如何上房揭瓦作天作地,晏欺都沒再發狠對他動一次真格。而那根兒說是用來教訓徒弟的小樹條,隔日也讓晏欺倒水插進了窗臺的小瓷瓶里,成了有名無實的裝飾物。 不過話說回來,也是繼此事本身對晏欺造成極為嚴重的心理陰影之后,他開始漸漸反省自己也許在教人讀書的具體步驟上,出現了某些不可忽視的問題。 尋常人家的老師給學生授課的同時,要求能寫會背那是一個方面,但學東西畢竟不是和尚念經,既然帶了主觀的因素滲透在學習過程的邊邊角角,那么就一定要將這個人的意識往正確的思維方向引領——其實說白了,也就是要給他講道理。 道理再說得粗陋簡單一點,就是得告訴薛嵐因人與人彼此之間,為何不可像他樣輕佻放/蕩。 “不管之前在你生活的地方是按照怎樣一個習慣與人相處,你人既已身在中原,就得學著入鄉隨俗?!┲倚?,禮義廉恥’八字乃是為人之本——你要知道,舊時人家未出閣的姑娘,讓男人多瞧上一眼都得算是糟蹋,都像你這樣沒事動手動腳的,世上還有幾人能知何謂道德禮節?” 偌大一間靜謐空闊的谷底木屋里,一盞燭燈幽幽火光溫暖如潮,師徒二人就這么并肩坐草榻上剝著白日里剛采摘的新鮮野果。 晏欺顧著說,薛嵐因就顧著吃。不知道他究竟把話聽進去了多少,反正多半是心不在焉的,晏欺看了便干著急,野果剛剝到一半,硬將木盤兒往榻上咚的一摔,一字一句地質問他道:“喂,薛小矛,別的不談,‘授受不親’一詞你該聽人說過的吧?人身上總有不能摸不能碰的地方,你好歹記著一點,不然將來出去,別人不得都當你是流氓?” 小師父連摔木盤兒的樣子都格外的……優美銷/魂。 薛嵐因瞥他一眼,當即讓野果噎了一下,半晌才磨磨蹭蹭地道:“‘男女授受不親’,我知道的啊……這原本在我們族里,還不是一樣的規矩?可你又不是姑娘,我們兩個大男人有什么好忸忸怩怩的?這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偶爾摸一下碰一下,也是沒法避免的呀!” 第77章 為師打死不嫁男人 晏欺登時頭頂冒煙, 有些難以啟齒地小聲說道:“我沒說完全不能摸不能碰, 但也沒準你直接用嘴……親??!” 薛嵐因聽罷,一雙亂舞的狗爪一下就拍上了晏欺暖融融的小臉蛋,完事兒還特別開心地揉了兩下, 尤為興致沖沖地道:“哇, 原來可以摸的??!” 他猛的這一下咸豬手,要按照以往晏欺的脾氣來看,估計小命都得丟掉一半。幸而小師父最近有意在克制,面對此番突襲也僅是黑了張臉, 一巴掌將他爪子掀到一邊,悻悻然道:“這里不準摸!” “手呢?我拉你手總沒問題吧?” 晏欺冷淡搖頭道:“不行?!?/br> “嘴可以的吧,你既不讓親, 我就只捏捏看?!?/br> 晏欺咬牙道:“不行!” “為什么都不行?”薛嵐因傷心道,“你這么好看,不讓摸不讓碰,多可惜??!” 晏欺冷哼一聲, 順手扳過他的腦袋, 一本正經地開始教育道:“你說的那些舉動,都太過親近了!尋常男子一般娶了媳婦才敢這么干, 你偏要這么隨便,只會讓人瞧著孟浪!” “那敢情好??!”薛嵐因想也不想,就近牽上晏欺一雙手,目不轉睛地望了他道,“我娶你就是了, 以后你就當我媳婦,我會對你好的!” 晏欺聞言,險些當場昏厥過去:“……你說什么?” “我說我要娶你。來,媳婦,這個給你拿著,算是咱倆的定情信物?!?/br> 薛嵐因一邊說著,一邊真要將左手拇指那枚方戒取下為晏欺戴上??蓱z晏欺薄薄一張臉皮,此時已儼然駭得鐵青,話都不會說了,連連將那方戒往外了推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拿走!” 薛嵐因求婚當場被拒,霎時有些可憐巴巴地道:“為什么不要啊,當我媳婦不好嗎?” 晏欺完全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不好!” 薛嵐因委屈道:“為什么不好?” “兩個男人如何成親?這簡直就是荒謬!可笑!違背人倫!”晏欺態度堅決道,“薛小矛,我白教你讀那么多書了?娶親這種事情,要的可是兩情相悅!你胡亂一個開口就要娶人回家,天下的女人可不叫你娶沒影兒了?” “我、我……” 薛嵐因一雙下垂的桃花眼猝然睜大了瞪向他,不知一人在心里憋著醞釀了有多久,老半天過去,忽又一把握上晏欺雙手鄭重其事道,“我喜歡你啊,或玉!你人長得好看,還會教書,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要當了我的媳婦,我們就是兩情相悅,除非……” 他聲音陡然一沉,晏欺心里也跟著“咯噔”一下。 “除非什么?”他忍不住問。 薛嵐因微一抬頭,眼淚汪汪地瞅著他道:“除非你討厭我,嫌棄我,不喜歡我,那我們就不是兩情相悅了……” 瞧他這話說的,好像晏欺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晏欺萬分崩潰地回視他道:“我可從沒說過討厭你啊……” 薛嵐因眼淚一收,瞬間眉開眼笑道:“那你就是喜歡我,咱們兩情相悅,天經地義,可以成……” “不行!”晏欺額冒青筋,寧死不屈道,“我不和男人成親!” “沒關系,我不介意?!?/br> “我介意!” “你不介意?!?/br> “你……你……” “我什么?” “你滾!” ——于是,晏欺對薛嵐因進行的第一輪悉心教導,最后只能以落荒而逃的下場慘敗告終。他原是自以為能借此機會把薛嵐因推搡著往正路上引,卻萬萬沒想到差點將自己也一并帶歪了進去,還真真是一樁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虧本買賣。 而薛嵐因呢?自從兩人進行一番意義深刻的“感情交流”之后,便愈發肆無忌憚地在晏欺眼前晃來晃去。別的不多說,偏一口咬定晏欺是他媳婦,媳婦長媳婦短,媳婦今天真漂亮——可是!媳婦本身多么古板守舊一個人??!硬讓薛嵐因這么掐著一連喊了數回,便徹徹底底動了真怒。 書不教了,字不寫了,連飯也不肯吃,就每天窩在床上裝死。薛嵐因在旁急得焦頭爛額,偏又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強忍著閉口改叫起了師父,師父長師父短,師父今天別生氣…… 待到后來,薛嵐因的確沒再管人叫媳婦了,但這糟心事兒也狠狠實實在晏欺心底烙了一塊鐵疙瘩,時時刻刻都在向他發出顯而易見的警醒——是時候該離開洗心谷了。 晏欺早年時期離經叛道,不顧師門阻攔修得一身遣魂禁術,從此遠走高飛獨自過上了四處漂泊的游歷生活。只是他年紀尚小,脾氣又差,遇事不懂得變通,就先想著拔劍出手,故而一路走來,四海八方全是他眼熟的仇家。他那死對頭師兄易上閑老早就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逮著晏欺這次南下的機會,是盤算著直接廢他一身筋骨,不料最后一通天翻地覆的打斗下來,他卻陰差陽錯地摔進了山谷。 洗心谷底四十九道氣場凝成的結界可謂是強勁異常,但凡是根骨逆行之人跌落進去了,如若不將一身邪流內功廢個完全徹底,是不可能有機會再重見天日的。 可晏欺是個多叛逆的人???他那好不容易練就一身禁術,說廢就給廢了,數年的光陰不就等于直接打了水漂? 一個內心極度向往自由的人,眼下被強行禁錮在洗心谷底,內力遭到嚴重限制,甚至不及在外界時候的十分之一。晏欺本身已經躁動不安到了極點,偏偏身邊又多出一個不識抬舉的薛嵐因。師徒倆天天擱一盞燭燈下寫字念詩,坐一張草榻上吃點心剝野果,累了倒頭就睡,醒了又繼續無所事事,有時候碰巧薛嵐因又犯病了,還要有恃無恐地撩撥他兩下。 這樣過于安逸清閑的生活于晏欺而言,無疑是在對他最后的意志進行殘忍的鞭笞和消磨??赡軙r間過得再久一點,他真就活成了一個沒有骨頭的小媳婦兒,丟盔棄甲困在這一處荒無人煙的小山谷里,做一只眼界狹窄的井底之蛙。 晏欺絕頂聰明一個人,當然不會甘愿被時間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他下定決心要離開洗心谷,首先要做的,就是將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病養好,為此他甚至特地減少了教薛嵐因念書的時間,轉而在打坐回復修為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不過要想養傷,光顧著調息打坐肯定沒用。晏欺那一身爛骨頭若要完全康復,還得在伙食上很下一番功夫——這一點倒不用怎么擔心,薛嵐因這混賬小子嘴巴雖欠了一些,但在照顧晏欺這一方面從不會有半分懈怠。 平日里餐桌上向來都是葷素搭配,薛嵐因親手燒的飯菜,有魚也有rou,有醬也有湯,往往簡單且豐盛。但自從晏欺垂死掙扎著開始養骨頭起,胃口就變得好了不少,薛嵐因倒也很懂自家師父的心思,因而每天端上來的菜品,必定都在翻著各式各樣的新花兒。 山雞,河魚,野兔,搭著一鍋香噴噴熱乎乎的排骨湯,晏欺享福吃了好幾天,整個人都生得容光煥發,比剛落谷那陣兒看起來精神了許多,薛嵐因自己眼瞧著也高興,便愈發想方設法地堆些好吃的給他。 然而這桌上三天兩頭擺著宴席似的葷菜,吃久了難免會有些變了味兒,晏欺盯著眼前每日翻新的鮮美菜肴,開始漸漸意識到不大對勁。 薛嵐因多小一點塊頭?整個人嫩得像根兒風吹就倒的豆芽菜——就這樣又瘦又弱一個身板,是怎樣進到山里捕捉一籮筐新鮮活物的?除非他在打獵這一塊上,有著絕頂出眾的功夫,不然雞鴨魚兔的這些不說,像野豬野狗這類生猛的動物,他是如何順利打死了拖帶回來的? 早前晏欺是瞎,人也好糊弄。待他一雙眼睛好差不多的時候,自然不會終日窩床上當個傻子,同時多少也會對薛嵐因進行無意的觀察。這小子看起來非常弱,并沒有什么極度夸張的戰斗力,但他打獵的速度簡直快到離奇,每每前腳出去了,后腳就會扛回來一肩膀現打的生食。要說他力大無窮,一根箭能射/穿整片天空,那是明顯不可能的,屋子也壓根沒有弓箭一類工具的蹤影——那么這些食材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晏欺一開始還只是簡單的好奇,到后來,好奇就愈漸轉變為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他當然想過要直接開口發問,但薛嵐因對他的小師父實在太殷勤了,反而讓敏感又害羞的晏欺開不了這個口。 直到有一天,晏欺腿傷恢復了大半,便一人提著劍溜到谷口的結界邊緣預備著查探形勢,結果路還沒走到一半,剛巧在不遠處碰見了山林里正忙著“打獵”的薛嵐因。 晏欺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本來想揮手跟他打個招呼。及至微一偏頭,便正好撞上了接下來足以讓人渾身血液倒流的驚悚一幕。 薛嵐因高高挽起袖口,幾乎是面無表情地握著一枚匕首,往下狠狠插進自己纖瘦修長的手腕。guntang的活血順著刃尖滴至腳下青綠的草地,頃刻化為一灘枯死的焦黑。 活劍族人的血脈骨骼一貫與常人有異,晏欺早前是有所了解的。血rou于他們而言,是身體的一部分,也更是一種威懾力極高的兇煞武器。這也是為什么活劍族人的血液肢體會在外界黑/市廣為流通販賣的原因。 時至今日,晏欺才恍惚意識到,薛嵐因捕殺獵物,從來不會需要用到弓箭一類繁瑣且不易上手的工具。他只需割開手腕放一點血,涂抹在石子、樹枝、甚至細/嫩的樹葉上,不論多么微小不起眼的物什,但凡遇見強勁沸騰的新鮮血液,都會瞬間化為肆意虐殺生靈的兇器。 晏欺親眼見到,薛嵐因手心小小一枚葉尖,像是具有牢不可破的自我意識一般,瞬間朝上四散穿/插著撕裂了飛鳥的胸膛——那一刻,它就仿佛是野獸兇悍殘暴的利齒獠牙,戾氣恒生,無堅不摧。 這就是活劍族人。利用自身血液作為生計所需的工具,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 而且更令人驚恐的是,他們好像并不覺得自殘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割rou取血是一種類似家常便飯的習慣,他們甚至已經麻木到無法順利感知正常人類應有的疼痛——以至于當薛嵐因“打獵”打到一半回頭瞥見晏欺的時候,他還掛著一臉欣喜若狂的笑容,揚起那血液橫流的臂膀朝晏欺揮了揮手。 而晏欺當時面色煞白地定身站在原地,臉上僵化的表情簡直無法用恐懼窒息來形容。 他聯想到數日以來飯桌上陡然增添的一道道菜肴,都是薛嵐因以這樣一種近乎扭曲暴戾的捕獵方式帶回來的“新鮮”食物,一時之間,喉嚨里竟隱約泛起了難以忍受的惡心。 第78章 為師只是……心疼你 當天到了飯點, 薛嵐因家里那位捧掌心里日夜供著的小師父, 破天荒對著滿桌香氣撲鼻的飯菜,沒再動上哪怕一下筷子。 ……而且臉色一直非常難看。 薛嵐因想不清是什么原因,還有些納悶地追著問他道:“你不是說要養腿嗎, 為什么不吃東西了?” 小師父聽到這里, 碗筷“啪”的往桌上一擱,眼也不抬,就近一咕嚕又窩床上裝死去了。 薛嵐因可算讓他一通脾氣發得懵了,心說我也沒管他叫媳婦了呀, 為什么又不肯吃飯了呢? 一直挨到了夜里,兩人都熄燈躺下睡了,那裝死裝了一天的晏欺心里卻愈想愈難受, 輾轉反側怎么都睡不著覺,索性一掀被子爬下了床,躡手躡腳跑到薛嵐因旁邊盯著看。 ——睡著的討厭鬼可比他平時上躥下跳的模樣要可愛多了,不會唧唧歪歪, 也不會對人動手動腳, 一雙天生帶笑的眉眼,縱使手里握著鋒利的匕首揮向自己的時候, 那也是若無其事地笑得坦然。 他們活劍族人,真的太可怕了。晏欺想,難怪外人給出的定義是活劍部族。這些人身上的每一寸皮rou,每一處骨血,都是世間少有的絕妙銳器, 一旦由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上手加以利用,所帶來的毀滅性傷害將會不可估量。 那……如果是用來破壞洗心谷底固若金湯的七七四十九道氣場結界呢? 晏欺不動聲色地蹲了下去,狹長的鳳眸在漆黑的夜里緩慢瞇起,像是懸在墻頭那柄涯泠劍上隱忍不發的凌厲劍光。 而此時此刻,薛嵐因正背對著他睡得毫無防備。 只需一劍下去抹掉他的脖子,別說是區區四十九道氣場,浴血的兇劍狂暴到了極限,甚至可以轉眼將易上閑的長行居毀成一片廢墟。 晏欺伸出手,修長的指節貼在薛嵐因溫暖的頸側皮膚上下游離環繞一陣。隨后,卻僅是意味不明地低嘆一聲,輕輕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 晏欺心雖涼薄,但總歸不至于狠毒。兩個人天天黏在一塊兒吃飯睡覺,念書寫字,就算是條畜生都得培養出來感情,更何況是有血有rou的人呢? ——他永遠下不去這個手,亦不會去下這個手。 而與此同時,他大概也沒能料到,面前看似閉目熟睡的薛嵐因,其實一直處于緘默不言的清醒狀態。 薛嵐因睡眠通常很淺,室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瞬間引起他的警惕。所以晏欺之前在床上翻來覆去那一陣子,薛嵐因早就讓他吵醒了,心里還惦記著自家小師父一天沒吃,是不是在餓得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