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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11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無數銀白氣光即刻產生一道無邊無際的抵御之墻,像是有著極度強烈的自我意識一般,恰與谷鶴白手中又快又狠的奪命短劍拉開一長段距離。

    饒是如此,薛嵐因還是被其磅礴如虹的劍氣震得飄飛出去,接連踉蹌數步,最終抵著墻面狼狽跌坐在地,狠狠咳出一口血來。

    他猝然昂首,便恰好對上正前方谷鶴白一雙戾氣橫生的沉郁眼眸。

    “化劫替生,就是字面意思?!惫鳃Q白道,“那魔頭將自身真氣融入你的體內,使得破咒之前你所受到的每一份傷痛,都由他來替你承擔大半?!?/br>
    薛嵐因瞳孔倏地一縮,隨即像是有所意識似的,伸手摸上腰間遭晏欺橫來一指點過的酸痛傷處。

    隔著薄薄一層衣料,能明顯感受到自那微渺一點不斷傳來的霜雪之寒。

    那是……晏欺周身慣有的熟悉氣息。

    薛嵐因閉了閉眼睛,一瞬間的無措與乏力感悉數涌上心頭,直將他強拉硬拽至一片無底的黑暗當中,再難朝外伸出求援的雙手。

    臨走之前,晏欺曾一度怒不可遏,甚至揚言要封死薛嵐因的手足經脈,迫使他寸步難移。

    可是到頭來,卻還是默許了他這一連串幾近無理取鬧的固執行為。

    ——他的傻師父啊……哪里會真的不要他。歸根究底,都只是在說氣話罷了。

    “方才我劃出第一刀時,你便已然瞧出端倪?!睒O力克制著聲音中隱隱攜帶的一絲顫抖,薛嵐因雙眼瞇起,定定逼視著谷鶴白帷幕之下波瀾不驚的面容道,“你急于求證真相,所以才會一直在旁催促誘導我劃出第二刀,對么?”

    谷鶴白并未點頭,僅是聲線平平道:“我一早便說了,晏欺必定會來。而此番下地入谷的第二目的,就是為了引他出現?!?/br>
    “那真是太抱歉了,谷副掌門?!痹普跉g怒意未平,單手揚刀而起,徑直指向谷鶴白正眉心道,“你一早也說過了,你本是動機不純——如今還是由你率先動的刀子,我若想要撕破臉皮取你性命,那就更是天經地義!”

    正說話間,長刀即刻揮掃而出,沿途擊起無數粉塵,呼嘯掙扎著掠過面頰,恰似一陣忘乎所以的狂風驟雨。從枕陡見形勢不妙,慌忙上去欲加阻攔,不料云遮歡這丫頭性子一向剛烈,說了什么便是個什么,從來不走半點回頭之路。此刻一刀拂向谷鶴白面門要害,無疑是將長久以來勉強建立的信任關系一掃而空,從枕唯恐她受到半點傷害,情急之下,只得飛速轉過面去,以刀背朝外一擊迎向她那毫不留情的狂暴刀法。

    一時之間,雙刀相抵,金屬摩擦過后的錚錚聲響幾近穿透人的耳膜。

    云遮歡目眥盡裂,不由痛喝出聲道:“從枕,給我讓開!”

    從枕步伐絲毫不退,反是加重手中力量道:“遮歡,休要胡鬧!”

    “我胡鬧?”云遮歡氣息不穩,眼角猛跳道,“你明知道眼前這人不可輕信,卻為何總要站在他那一邊?”

    從枕又何嘗不明白谷鶴白之居心叵測?只是劫龍印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得,他自是更愿意踩在對手的頭上一箭雙雕——偏偏云遮歡這一根筋的傻姑娘總要在關鍵時刻捅馬蜂窩,任是早前辛苦做了多少鋪墊,由她再一經手,必定成為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皺著眉,有苦也說不出,只能硬下聲音沉沉命令她道:“遮歡,把刀收起來,眼下還不是打架的時候!”

    云遮歡面色驟冷,眸若刀鋒道:“從枕,你夠了,別再唯唯諾諾像個孬種!我白烏族人向來是拿刀子說話,還怕他一個手下無兵的紙老虎做什么?”

    從枕登時氣結,好一陣子方冷靜下來,凝了聲線,一字一句對她道:“遮歡,你是未來的一族之長!你這一拔刀,代表的可是整個北域白烏族!”

    “是又如何?”云遮歡刀鋒一揚,決然狠戾道,“老娘今天削的就是這陰陽怪氣的老狗賊!”

    她心中怒火累積已久,如今正處發泄口上,任誰也無法出手前去攔截一二,眼看就要越過從枕朝外揮出致命一刀,忽聞頭頂碎石裂縫間傳來一陣尖細磨人的嗤笑聲響,厲鬼勾魂似的,一波緊接一波瘋狂涌入耳膜,直駭得她手腕一顫,連動作也無法自控地慢了下來,慌忙昂首抬眸,連聲怒斥道:“誰在那里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

    話方說完,周圍原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陡然化為沉重,連那一向淡薄冷漠的谷鶴白都極為警備地握起了短劍,看似好意地出言提醒道:“諸位,且小心一些?!?/br>
    云遮歡剛想回頭啐他一聲,嘴張到一半,石壁上方細軟詭譎的女聲已是再度響徹于耳畔道:“你們幾個,莫不是想笑掉旁人大牙罷?這還沒到谷底辦正事呢,自己人倒先嘴碎起來了,真真是演了一出不得了的好戲??!”

    那抹聲音異常熟悉,抽絲剝繭一般的尖銳,直叫人聽了頭皮發麻。

    云遮歡當即認出來者何人,手中長刀亦隨之偏轉方向,一個蠻力高舉起來,直指聲源道:“……元驚盞?”

    那頭一下子又沒了回應。

    仿佛就這般直接默認了一樣,笑聲也好,說話聲也罷,都在一瞬之間戛然而止。

    從枕自是毫不含糊的,沿著壁間石縫仔細端詳掃視一周,終是肅然搖頭道:“定是元驚盞無疑了……他奪了人姑娘家的皮,聲音怪成那副樣子,普天之下,還真難找到有人會同他無二?!?/br>
    薛嵐因側目看了谷鶴白一眼,繼而又對從枕道:“別的不管,先把這倆惡心齷齪的賊人拎出來,不然時時刻刻像蒼蠅一樣擾人清凈,怪膈應人的?!?/br>
    從枕見戰火暫時歇止,不由暗自松下一口氣來,沒過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轉望向一旁久不言語的谷鶴白道:“……谷副掌門,你看這樣如何?晏先生那頭的恩怨且放上一放,我們聯手起來,將那倆盜印賊人徹底制服可好?”

    谷鶴白應聲抬頭,那帷帽之下一雙如炬的眼睛融在掌心微微搖曳的昏黃紙燈中,像是無端燃起了一場大火。

    他沒說話,黑暗下寒光四射的短劍也定在半空當中,似乎并無下一步舉動。

    從枕自覺這和事佬夾在中間實在不好做人。雖是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收刀入鞘,主動前去示好言和道:“谷副掌門,如今敵在明,我在暗,真要窩里斗起來,怕是讓他二人白做了那背后黃雀,一次飽腹??!”

    谷鶴白面上神情仍是平板無波。

    而與此同時,他手中那枚愈漸趨向于微弱的紙燈閃了一閃,掙扎著撲騰了兩下,最終徹底熄滅。

    一剎那間,原本就晦暗無光的地底空間失去了唯一的一抹支撐,全然陷入了無邊無際的視覺盲點。

    第27章 薛爾矜該去的地方

    黑暗將空氣中的每一粒沙塵都包/裹得無懈可擊,連帶四人無意投在地面上的一串陰影都吞噬得一干二凈。

    而四面八方皆是摸不著底的冰冷石墻,伸手所觸及到的地方,全無方才來時哪怕一星半點的痕跡。

    云遮歡屏住呼吸,無意識將手中長刀攥緊道:“姓谷的,你又搞什么幺蛾子?趕緊把燈燃上!”

    ——并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

    谷鶴白一身黑衣黑帽,融在地底暗無天日的模糊環境中,就像是棲息在茫茫夜海不動聲色的一只蝙蝠。

    云遮歡忍了又忍,終究是惱羞成怒道:“谷鶴白!你信不信,等出了這鬼地方,老娘第一個將你碎尸……”

    半句話沒能說出口來,但聞耳邊破空之聲陡然炸響,她眉目一頓,即刻反應過來,迅速偏了身形閃至一旁匆匆站定,然余光一掃,卻見一縷幽幽寒芒恰好繞過她臂膀,像是早已自行尋定目標似的,直朝其側后方處猛然穿梭而過。

    云遮歡眼角一跳,瞬間緩過神來,慌忙嘶聲警示道:“嵐因,當心有人偷襲!”

    薛嵐因一向耳力過人,又怎會沒有半點意識?此刻驟然迎上暗中一擊,他又手無寸鐵,只得擰了眉頭朝后一陣疾退,然那偷襲之人偏偏不肯遂了他的意,卡著石壁所剩無幾的縫隙緊逼了過去,于頃刻之間手起劍落,一連串動作干脆果決得讓人無力回擊。

    薛嵐因退后不成,反是硬生生地扛了那么一下——傷口雖不是疼在他身上,但只要一想起晏欺正在未知的地方替他承受大半痛楚,他心里便像是被刀子活生生地剜了一樣難受煎熬。

    這來者身形飄逸曼妙,一眼能瞧出并非男子體格,然其攻擊手法卻是出了奇的快又準狠,那一劍既是橫向掃出,便如攜萬鈞之力般,陡直拍向薛嵐因胸口。好在后者反應較快,正匆忙間,也不知是施了個什么指法,周身護體真氣倏然隨之凝成一團,堪堪擋在泰山壓頂的黑暗面前,須臾將那來勢洶洶的無形鐵刃擰了個旋,彈飛回去,重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間,錚錚聲響扣得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顫。

    薛嵐因這毛頭小子雖說是不學無術,但萬萬不是那種無藥可救的蠢材。晏欺那一身驟寒真氣用在他手里,可算是運轉得游刃有余——來者退,他便退,來者攻,他便守,指尖那一點源源不斷的氣息圍繞凝聚于一處,恰將所有刀光劍影盡斂其中,抵御得幾近堅不可摧。

    一套發狠賣力的劍法招架下來,薛嵐因已然占盡上風,反倒是那偷襲之人亂了陣腳,左右兩頭連突一番,終究不得要領。

    薛嵐因自恃拆了幾招,也不難猜出是何人在暗中作祟,冷笑一聲,干脆有意出言諷刺道:“畏畏縮縮地撓個什么勁?元驚盞,你占了人家大姑娘的皮囊,怎的行事也愈發變得膽小如鼠?”

    眼下一片連綿昏暗之中,那突如其來的偷襲者仍舊不肯發出半點聲響。倒是云遮歡一時憋不住嗓子,膽戰心驚地朝薛嵐因道:“嵐因,怎么樣了?”

    薛嵐因正糊著腦袋胡亂摸瞎,一時也看不清東西,恍惚混沌間,只得揚聲應她道:“沒點燈啊,連片衣角都沒法摸著……姓谷的在玩什么鬼名堂?”

    云遮歡惱恨出聲道:“誰知道???我早說他不是個東西,現下一人藏在暗處,也不曉得在盤算些什么詭計!”

    這會子連從枕都沒再急著辯駁,冷靜下來,反是回過身去喚薛嵐因道:“嵐因兄弟,你身上沒帶兵刃,多少防備一些,莫要大意?!?/br>
    云遮歡涼聲諷刺他道:“你現在知道叫人小心,早前干什么去了?旁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還好聲好氣的幫他說話……真是沒個人樣!”

    從枕喉間一哽,面色一陣青白道:“你……”

    薛嵐因見他二人又要起火,難免生出幾分無奈之意。眼下四處無光,伸手也見不得五指,若真要吵鬧起來,怕只會讓外人占得可乘之機。故而他想也沒想,扯開嗓子方欲前去好言相勸,不料腳跟還未抬起一半,頭頂倏忽一道洶涌掌風拂發而過,繞一大圈,竟是劈頭蓋臉迎面而來,陡將他擊得朝后一仰,抬手揮擋,恰與來人雙掌相抵,“啪”地一響,穿云裂石之聲流竄入耳,直攪擾得周遭空氣化為散煙,紛紛朝不同方向飄溢而去。

    從枕率先反應過來,急忙朝暗處吶喊道:“嵐因兄弟,沒事吧?”

    云遮歡腦子里一片冷熱交加,驟然聽得后方打斗聲響,亦耐不住關切連連追問道:“出什么事了?”

    此時眼前一片昏暗迷蒙,誰也看不清誰的身影,薛嵐因全憑感覺左右躲閃,一揮指一抬臂間,能明顯觸及對方柔若無骨的孱弱身段,心中一時鄙夷而又不屑,順勢揚了眉角,漠然出言挑釁道:“要打直接上來便是,這般偷雞摸狗的,像個什么樣子?”

    來人并不搭話,手中招式也不曾有半分停頓,一掌接替過一拳,橫推而出,堪堪砸在薛嵐因周身縈繞的護體真氣上,恰被那徹骨冰寒凍得肩膀一瑟,下意識曲起指節想要縮手回袖,不料半途偏被薛嵐因大掌拂來扣住腕骨,一把攥緊往回拉道:“怎么?摸了兩把又想開溜?”

    那人狠狠掙扎兩下,沒能掙動,咬牙冷哼一聲,干脆停下腳步,回身對薛嵐因道:“……薛爾矜,你自找的!”

    薛嵐因眸色一僵,側耳聽罷,只驚詫這般嘶啞低沉的聲線又怎會屬于女子?腦中正駭得一團亂麻,他怔然站定在原地,反被那暗中偷襲之人窺得縫隙,當即斜來一掌直劈而下,繞過面門斬其腰間,正與那股護體寒氣的源泉慘烈碰撞,無不磨出一番吞噬天地的刺骨嚴霜。

    少頃,但聞一陣清脆入耳的碎裂聲響驟然劃破天際,薛嵐因一時不備,待全然回過神時,那原屬于晏欺身上的寒涼真氣已被竭力一掌徹底擊潰,須臾化為一縷青煙朝上飄逝而去。

    薛嵐因勉力抬頭,腦中零星記憶一閃而過,只覺難以置信似又在預料之中:“不是元驚盞,是谷……”

    下一刻,未等那三個字全然出口,正前方向一道磅礴劍風驟然逆空而過,貼齊薛嵐因半舉起的手肘一路朝上碾壓疾走。此時化劫替生咒的防御作用已被早前那狠勁一掌毀去大半,忽又逢此等攻無不克的劍來之勢,必是有所不敵,故而薛嵐因被迫后撤數尺之余,抬手欲擋,反被那兇銳一劍直接刺過了臂膀,殷紅鮮血瞬間漫過薄衫浸透對方半邊劍刃。

    他吃痛輕輕“嘖”了一聲,正要點xue止血,不料那臂上創口與劍尖相觸相融,竟似有所感應一般,猝然發出一陣難以言喻的嘶鳴聲響。

    不遠處的云遮歡立即意識到事態不對,無奈于周遭環境限制,又怕貿然出手傷人,便只好橫空一雙手掌胡亂在外揮舞摸索道:“嵐因,嵐因你沒事吧?是不是受傷了?”

    一旁的從枕有所察覺,緊接著云遮歡的步伐忐忑出聲道:“我方才,好像聽到了谷鶴白的聲音?是他在出手?”

    薛嵐因有心想要回他一句猜得沒錯——無緣無故熄燈的是谷鶴白,暗地里偷襲作祟的也是谷鶴白,所謂那殺人奪皮的小賊元驚盞,除了一開始出來嘲諷兩聲之后,就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只是薛嵐因勉強動了動唇,還沒開口擠出一兩句話來,剩下的所有聲音便被鋪天蓋地的痛楚悉數淹沒。

    臂間那道劍刃割開的傷口根本不深,但其灼烈血液紛涌而出的一剎那間,幾乎將他四肢百骸皆燃成一堆焦骨。

    ——那樣的感覺實在太燙人了。

    他一度覺得自己體內流淌的活血是由慢火燒制而成,沸騰如刀一般,無時無刻剜進心口最深一處,勢必要將他折磨得骨血分離。

    恍惚無措間,他甚至有些認同谷鶴白方才那一套有關活劍族人的荒謬說法。

    只是時間終不等人。

    薛嵐因還沒能將所有疑問思慮周全,那緊隨其后的第二道劍光便已再次劃破長空,不顧一切地狠砸下來,如瘋如魔地纏至他雙肩,大有幾分攝人心魂的意味在內。

    體外一層寒涼真氣徒遭破解,薛嵐因便自此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庇佑,加之臂間傷處痛如千刀萬剮,稍不留神,即刻讓人奪去先機欺身上前,徹底將他所剩無幾的退路封實堵死。

    一時之間,身后全是沉厚冰冷的石墻,而身前則是敵方寒光凜凜的劍尖。云遮歡與從枕沒在大片浩瀚如海的黑暗之中,反復呼喚,得到的回應卻始終只有鐵器觸地的鈍重聲響。

    分明近在咫尺,卻仿若遠隔千山萬水。

    薛嵐因不太能看清抵在眼前的是一把什么樣的劍。過度劇烈的痛感使他理智盡失,余下所殘留在腦中的,只剩一片熾火灼燒過后的枯痕。

    有那么一閃而過的瞬間,某些分崩離析的黑白畫面自心底深處一點點地清晰現形,像一場碎了又圓的大夢,鮮血淋漓背后皆為記憶最終惠存的故土。

    “薛爾矜?!?/br>
    “薛爾矜……”

    “薛爾矜!”

    體內循環往復的血液,如同是滿載另一份嶄新過往的沉重靈魂,迫使那滯留在經脈骨骼中每一滴細碎無形的殷紅,都在聲嘶力竭地呼喚同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薛爾矜……薛爾矜,薛爾矜!

    薛爾矜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

    薛嵐因勉強睜大雙眼,只覺周身每一處劍尖刺過的創口都在無限發熱發燙,那滾滾流動的活血自臂間一路蜿蜒下滑,沿著指節的縫隙緩緩落至崎嶇坎坷的石路之上,頃刻擊起千萬重無以掌控的氣流。

    他像是身在走馬燈似的詭夢當中。

    夢里的他一動不動地站定在原地,任由記憶的撕扯將他徹底肢解,一片血rou橫飛的慘痛分割當中,他粉身碎骨,最終成了個身首異處的怪物。

    可這怪物偏偏還活著。呼吸和脈搏的躍動都是他尚存于世的證明。

    薛嵐因身形矮了一矮,倏地,竟低頭吐出一口血來。緊接著,體內所有猩紅熾烈的活血都在瞬間隨之忘形忘我,不受控制地自耳目口鼻多處瘋狂躁動而出。

    他喉嚨澀得厲害,咳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那前方持劍之人悠悠開口,仿若鐵銹相互觸磨的嘶啞聲線驟然響徹了整片黑暗。

    “薛爾矜,你茍延殘喘地活到現在,也只不過是個引劫龍印現身的活媒介罷了?!?/br>
    薛嵐因沒聽懂他在說什么。費力抬了抬眼皮,他極盡艱難道:“什……么?”

    那聲音道:“……下去吧,到你該去的地方去?!?/br>
    薛嵐因幾近崩潰絕望地想道,什么才是他真正該去的地方?

    天外?還是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

    只是,在眼前萬物沉眠的無盡昏黑里,再無一人予以半分相應的回答。而這森冷狹窄的地底空間亦在人聲消逝的一剎那間,土崩瓦解,似地動山摧一般,須臾爆發出毀天滅地的撼動之力。

    隨后,碎巖落如驟雨,石壁轟然倒塌。幾乎在同一時間里,從枕率先反應過來,仰天/朝外大喝道:“地底在塌陷!遮歡,嵐因兄弟,小心頭頂落石!”

    第28章 師父,故地重游

    萬千沙塵,頃刻落下,過不多時,便細細密密淹沒至人頂。

    云遮歡一個撤退未能及時,恰與數塊失重碎石擦肩而過,好在從枕早有預料在先,一把將她拖拽至身后道:“——別在那兒探頭探腦的,還要命不要了?”

    云遮歡火急火燎道:“可是,嵐因他……”

    從枕極不耐煩地回過身去,方要開口說些什么,身側石壁陡然開裂,竟在眨眼一瞬之間橫倒下來,堪堪落在二人腳邊,當即砸出一聲宛若雷鳴的巨響。

    饒是一向運籌帷幄的從枕,此刻也不由生出幾分驚詫不解,直道:“這又是什么把戲?昔日神域洗心谷早已毀得體無完膚,現下盤弄一堆荒廢之物,對他們破解劫龍印有什么好處?”

    云遮歡面色青黑,當即咬牙切齒道:“谷鶴白那個不清不白的混賬東西,就是想要了我們的命,不然哪兒來那么大的好心,還特地帶我們下地尋找劫龍???”

    谷鶴白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有所預料到。

    只是最初劫龍印帶來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的,誘使他們,一步接著一步,毫不猶豫地往火坑里栽。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黃雀分明就是別有用心,他們偏偏還做了那束手無策的螳螂。

    從枕深吸一口氣,自周遭源源不斷的震顫搖晃中勉強穩定心神。

    好一段時間,方慢慢醒過神來,放眼望向四周,恍然大悟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目的是什么了……”

    云遮歡怔然道:“什么?”

    從枕道:“他……從頭至尾,只需利用到薛嵐因一人!”

    話音未落,耳畔凌然風聲自迷蒙混亂中崛地而起,那持劍偷襲者一掌拂空前來,徑自擰在薛嵐因脖頸之間,強行施力將他拖至身前,繼而運轉內功,空出一手以拳重擊背后墻面道:

    “……進去!”

    不過少頃,但見石壁乍開一條半人寬窄的裂縫,薛嵐因被人反擰雙手猝然朝前一推,還未能站直身體認清周圍形勢,整個人便乏力一軟,面朝下方癱倒過去,身后那人見他紋絲不動,登時將聲音一抬,焦躁不安地出聲喝令道:“起來,外頭要塌了,到石縫里去!”

    薛嵐因耳目之間皆為沸騰橫流的活血,一時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只料定不是什么好詞,遂猶是半跪坐在地上,沒頭沒腦地冷嘲熱諷道:“你要死啦,就現在,死在這兒……沒/種的東西!”

    那人亦是一笑,聲線輕如鴻毛道:“你才是要死的那個……”

    說罷,即刻揚手抬臂,就近上前掐住薛嵐因胳膊道:“聽好了薛爾矜,你活著就是個用來獻祭的東西,只要有你在,劫龍亂世,活劍橫行,天下必定化為血rou橫飛的征戰沙場?!?/br>
    薛嵐因猛地抬頭,卻聽他又道:“你倒不如死了好……”

    ——偏在此時,忽來一陣徹骨冰涼倏然拂過耳畔,沿途震開數尺之寒,瞬間將那人還未說完的話語凝結于徑直襲來的萬千霜點當中,化作靜默無聲融入了周遭坍塌碎裂的嘈雜響動。

    所有人皆是呼吸一滯。幾近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抬眼望向了地底漆黑如夜的上空。

    而在眾人如炬目光紛紛轉移的同一時間里,一柄如晝如雪的銀白光劍恰好逆風而來,好似野獸獠牙一般,將所有蒙蔽視線的大片黑暗撕扯割開,最終垂直嵌入地面正中心處,其劍身聳立如碑,無不散發出絲縷涼薄淺透的幽光。

    光中站了一人,白衣如玉,鶴發似雪。

    薛嵐因瞳孔驟然一陣緊縮,動了動唇,然口鼻內外皆為鮮血,掙扎良久,最終只斷斷續續地喊了一聲:“師,師父……”

    涯泠劍光將晏欺棱角分明的側臉徹底照亮,卻也在無形之中,清晰了另一抹身著黑袍手執短劍的兇煞人影。

    正是谷鶴白無疑。

    晏欺跨步上前,探手取出埋入地面數寸之余的涯泠長劍,一掃衣袖,以劍尖朝外正抵谷鶴白面門道:“堂堂聆臺一劍派副掌門人,窩在地底下欺負幾個沒斷奶的毛孩子……不合適吧?”

    谷鶴白木然抬起眼眸。

    好似周圍瀕臨崩塌毀滅的所有一切都與他毫無關聯似的,他淡淡開口,聲音平靜如一潭毫無起伏的死水:“我知道你會來?!?/br>
    晏欺道:“故地重游,何樂不為?”

    谷鶴白揚手扶了扶頭頂搖搖欲墜的黑色帷帽,似笑非笑道:“樂……呵呵,我沒聽錯吧?晏欺,你十六年前在這是怎么過的,你還記得么?”

    晏欺晃了晃涯泠劍,不置可否道:“這話……你得問問你師兄。我看他這幾年哆哆嗦嗦當個瘸子,當得很是瀟灑快活?!?/br>
    話方說完,谷鶴白手中短劍已是按捺不住。

    曾的一聲,擦過石壁外端橫穿而過,恰與白光盈透的涯泠劍身相磨相抵,少頃撕扯開一連串灼人眼眸的尖銳火光——

    雙劍交鋒,其兩股強勁內力相撞的結果可謂非同小可。這不堪一擊的地底空間本就已是強弩之末,如今再經劇烈纏斗,過不多時,必會淪為一片埋葬尸骨的碎石墳墓。

    從枕唯恐這場戰爭最終催使地毀人亡,故勉力借涯泠劍光帶來的短暫明亮看清周遭形勢,一時也顧不得仔細探究晏欺從何處來,揚了嗓子直接朝他嘶聲吼道:“晏先生,不可拖延時間,這塊地方沒多久便要塌了!”

    晏欺拂起一指迎上谷鶴白揮擊而來的沉厚掌風,一點一旋,迅速運功制其經脈要xue,不料谷鶴白身形一偏,右側躲過,接連退后數步之遙,最后陷身于方才人為開啟的漆黑石縫當中,順勢抬手,又一次狠狠攥住了薛嵐因的胳膊。

    晏欺自然不會由他輕易得逞,二話不說,扔了涯泠劍上前一把托起薛嵐因肩膀,雙手發力,連抱帶拖將他從石縫邊緣朝外拉扯——恰在此時,正逢上周遭群石搖晃震顫,原是破碎開裂的地底空間全然失去支撐,沿著墻壁內圍殘缺不齊的扭曲痕跡開始向下不斷塌陷。

    而早期藏匿于山谷深處的一眾邪流污/穢之物亦在突如其來的壓力之下逐步蘇醒,紛紛驚慌失措地自每一處角落縫隙里瘋狂流/溢而出,很快把石壁周圍狹小擁擠的空間占領得一絲不漏。

    云遮歡和從枕二人相互攙扶著彎下腰去,將那柄被晏欺反手丟棄的涯泠劍小心翼翼地拾了起來,鄭重捧在掌心,像是在溺水斃命的邊緣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哪怕只是一縷照亮劍身的微渺幽光,在這一片永夜一般孤獨無助的黑暗當中,也算得上是一盞寄予生命的長明之燈。

    晏欺將薛嵐因半個人緊緊卡在懷里,匆匆向外掃視一周,見勢頭并不算好,轉念一想,干脆回身對正后方不知所措云從二人道:“你們借光挑空地走,一路往下,一直到洗心谷底,會有暫且安全的地方?!?/br>
    云遮歡愣了一愣,一會子沒緩過心神,還是從枕腦袋轉得夠快,立馬抱了涯泠劍在懷里,邊邁開步伐邊朝晏欺道:“那晏先生你呢?你和嵐因兄弟怎么辦?”

    晏欺狠狠瞪了一眼匍匐在石縫里端死不撒手的谷鶴白,吸了口氣,抬起一腿重重踢在縫隙之外疤痕累累的冰冷墻壁上,方要回上一句“我馬上就來”,腳下不堪重負的碎石地面竟驟然從中間斷裂,仿若窮兇極惡的猛獸自睡夢中驚醒似的,張開忘不見底的血盆大口將便那師徒二人一并朝里吞咽,連咀嚼的過程都直接一帶而過。

    晏欺來時身上一堆舊傷未愈,如今懷里還托著一口隨時有可能歇菜的小拖油瓶,這會子萬萬沒想到問題會恰好出現在自己腳下,故一時疏于防備,竟一個不慎踏空于裂縫的正中央處。

    谷鶴白只覺手中平白一空,連衣角都沒能撕下一塊,回過神時,耳畔一陣局促風聲恰似擦臉而過,待低頭匆忙一看,掌心只剩下大片還未死透的活劍鮮血。

    熱氣蒸騰,密密麻麻泛著輕微的刺痛。

    云遮歡眼睜睜看著薛嵐因被中途斷開的地縫徹底吞并,當即駭得神色大變,一個猛子沖上前去,伏在裂口邊緣奮不顧身地大聲呼喝道:“嵐因,薛嵐因——!”

    “別喊了,按晏先生說的,趕緊走吧!”從枕恨恨將她手肘拽住,一個勁地往回拖拉道,“嵐因兄弟有他護著,用不著你在旁邊瞎cao心?!?/br>
    云遮歡眼睫顫動,面上盡是訴不清的沮喪與擔憂:“可是……”

    “別可是了,走??!”從枕遠遠望了一眼石縫里谷鶴白伺機不動的那抹幽黑身影,心知此事必定還只是一個不算起眼的開端,故而咬了咬牙,再度擰住云遮歡手腕蠻力往身邊狠拽道,“你要再磨磨蹭蹭的,把命搭進去,屆時幾個薛嵐因活著都沒用了!”

    云遮歡渾渾噩噩的,腳步虛浮無力,每一次顫巍巍的前行,都像是踏上了軟而無形的云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空間里,唯有從枕手中一柄涯泠劍不斷散發著指引明路的淺薄微光,而劍的主人卻不知去向何處,徒留一串冰冷綿長的霜痕在劍尖流轉輕躍,似一縷孤立無援的幽魂。

    第29章 師父,說定了

    晏欺醒過來的時候,天地各方皆為淹沒視線的無盡昏黑。他極盡艱難地動了動腳踝,便剛好磕在了對面僵冷聳直的石壁上。

    那痛感沿著小腿一路蔓延至心尖,當即將他駭得兩眼一黑,又重新仰倒回地上,好一段時間,都沒能再坐起身來。

    他摔得不輕,膝蓋以下的重要關節基本失去了知覺。好在一雙手臂尚還完好無損,勉強探出去摸了一摸,便正搭上了懷中一顆發絲凌亂的腦袋。

    還好,是熱的。

    晏欺方要松一口氣,及至手掌微微下移,觸及對方滿面黏稠的鮮血與鼻下愈漸微弱的呼吸。

    “……”

    他頓了頓,早已蒼白失色的面上終究浮起一片驚惶與不安相互交錯的灰暗神情。

    “……薛小矛?!?/br>
    薛嵐因沒有出聲應他,那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寸余目光渙散如落幕的潮水。

    “小矛……”

    好不容易扶穩石壁坐直身體,晏欺抱著薛嵐因用力翻了個身,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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