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2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唐畚摶傘br 他早年時期天資稟賦,修得一身逸群劍法,很快便在同門之人中脫穎而出。只可惜事后一朝墮入邪道,習得禁術在身而容顏不老,卻在當年與聆臺一劍派的混戰中損耗半生修為,一頭烏發悉數化為雪白。 驀然見得此狀,眾人皆是嘩然。誰也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能好死不死地撞上涯泠劍的正主。倒是任歲遷率先回過神來,捂著被晏欺一指點得近乎麻痹半邊的手掌,輕咳兩聲,看似無謂地說道:“……我當是誰敢舍命前來攔下我這一掌,萬萬沒想到,竟然把您老人家給招了過來。只可惜咱們這逐嘯莊人貧地也小,實實在在是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他這番話語寓意明了,顯然是并不歡迎眼前這位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饒是如此,大堂內外數十余群眾還是對晏欺的突然出現恐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晏欺本人約莫是早已看慣這樣的場面,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提著薛嵐因的衣領將他拎起來,整個兒的掛在肩上,頭也不回地應了任歲遷道:“供倒是供得起,不過事先得給我磕上三個響頭?!?/br> 晏欺的聲音又低又沉,幽幽響在薛嵐因的耳畔,直震得他整個頭皮都在微微發麻。薛嵐因頭一回被人當娃娃似的扛在半空中,低頭俯視閣樓下方密密麻麻的一大批洶涌視線,頓覺羞愧難當,忙是伏在晏欺耳邊低道:“哎,師父……” “閉嘴?!?/br> 半句話未能一口氣說完,身子已是被帶著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晏欺并不打算和逐嘯莊中的一眾江湖閑客多做糾纏,他一手拖著方才回鞘的涯泠劍,一手扶著薛嵐因搖搖欲墜的身體,二話不說,便踩著房梁自屋頂的縫隙滑了出去,獨留下屋內那些個熱鬧吃壞了的看戲群眾,這會子見到了貨真價實的殺人魔頭,反倒是嚇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晏欺走得又快又急,他那一雙手用了十足的力氣,正好卡在薛嵐因背上,勒得隱約有些發疼。 這不像他的做事風格,一點兒也不像。薛嵐因心懷忐忑地趴在晏欺后背上,含了一絲淺淺的鼻音道:“師父,你上哪兒去???” 晏欺沒說話,腳底的步伐也沒能停下。 薛嵐因只當他沒生氣的,又道:“師父,你不閉關了?要緊不要緊?” 晏欺還是沒理他,額上的青筋卻漸漸浮了起來。 薛嵐因愈挫愈勇,故而繼續說道:“師父,他們一屋子人都罵你呢,不揍回去么?” 這一回,晏欺算是被他徹底惹起了火。腳下的步子猛地一頓,驀然斜睨著背上毫無悔過之心的那人冷道:“薛小矛,長出息了?毛還沒長齊呢,就敢一個人出來胡鬧?” 薛嵐因眼皮一抽,堵了半天都沒能發出聲。他最怕旁人管他叫薛小矛,那不知是誰給他縫在肚兜兒上的小土名,要多難聽又多難聽,偏偏還像是意義深重,萬萬割舍不得。 晏欺見他喪著個臉說不出話,冷笑了一聲,攥著他的衣領子繼續道:“你知道那逐嘯莊的任歲遷是做什么的嗎?壯著膽子直接上去招他惹他,你是嫌命不夠長?”頓了一頓,又將薛嵐因手中的崖塵劍奪了回來,擰眉道:“我明明在竹林外圈設了屏障,你小子是怎么破出來的,嗯?” 薛嵐因聽他惱怒漸漸轉換為疑問,登時來了勁,鯉魚打挺似的湊上去嘚瑟道:“師父你且我放下來,我便告訴你?!?/br> 話未說完,晏欺便拽著薛嵐因的衣角活生生給他掀了下去。也不曉得是順勢停在了哪戶人家的屋頂上,身下粗糙開裂的厚瓦直硌得薛嵐因骨頭都在發酸。 晏欺居高臨下地站在正前方,眼神像是刀子在割:“說?!?/br> 薛嵐因咳了兩聲,心里明白師父大人一向脾氣不好,便有意壓低了嗓子,故作溫順地眨了眼道:“我上次瞧著對門的老媽子出去買菜,用的幾個簡單術法,便跟著試了一試,哪知道剛好就歪打正著……嘶!” “好的不試,整日撈些偷雞摸狗的東西學?!标唐圩ブ鴦Ρ蒙狭怂穆閤ue,卻沒用多少力氣,不輕不重的,像是在撓癢。 薛嵐因腆著臉給他陪笑道:“師父……我自學成才,這也不是給你長臉嗎?” “長臉?你那是在玩火自焚?!标唐蹚澫卵鼇砑毤毝嗽斔谎?,皺了眉,將他血痕未干的手掌捧了過來,凝聲問道:“……手怎么弄的?” 薛嵐因瞥了瞥那把涯泠劍,晏欺便會過了意來,面色一沉,許是揚手想要揍他了,動作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一聲不吭地自袖中取出一方巾帕來替他包扎。 “你修為太淺,根本沒法使這把劍?!标唐鄣?,“下次別再逞強,傷到自己反而得不償失?!?/br> 晏欺那雙大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雪白的袖口搭了一半在薛嵐因掌心,蹭得有些細微的發癢。他腦子里裝了一堆事情,沒聽清晏欺在說什么,便胡亂問道:“逐嘯莊那群人說涯泠劍是把兇劍,我倒是沒見過你用它來到處砍人。師父,江湖上人人道你罪不容誅……事實上,果真是如此么?” 第3章 師父,為父還是為夫 晏欺頓了一頓,似是云淡風輕地反問他道:“……你覺得呢?” 這會子倒是把薛嵐因給難住了,他啞了一會兒,目光順著晏欺如畫的眉目逐步往上,便無意瞥見了那一頭霜雪般的白絲。 “師父你浪跡江湖那陣子,我怕是還在娘肚子里沒出來呢?!毖挂虻?,“莫說是原來那些事情,我在斂水竹林里窩了十六年,到現在也還是像個什么不懂的二愣子?!?/br> “你心里怨氣倒是挺重的?!标唐厶裘嫉?。 “哪兒敢啊師父!”薛嵐站起身來,嬉皮笑臉道,“你看這回咱們出都出來了,不如四下逛一逛,溜達一圈,瞧瞧這芳山古城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東西?” 晏欺沿著屋檐的斜坡往下走,只當沒聽見的,理都沒理他。薛嵐因則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生怕跟丟了似的,沒完沒了地在晏欺身后喊道:“師父,我說師父啊,你能不能……” “能?!?/br> “啊……” “我說,能?!标唐郾е直?,極其不耐地瞥了他道,“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br> 薛嵐因睜大雙眼,一抹欣喜的笑容還尚未自唇角漾開,晏欺冷峻的面孔已是沉了下去:“只是你要出去了,就滾遠一些,別回來了?!?/br> 薛嵐因算是被噎著了,朝著晏欺素淡的背影翻了個大白眼。師徒二人很有默契地安靜了半晌,正欲朝著斂水竹林的方向繼續前行,沒一會晏欺卻停了下來,揮手將薛嵐因輕輕隔在了身后。 薛嵐因不明所以,微低了腦袋,方才勉強瞧清屋頂下方兩抹修長筆直的身形,匿在陽光所投下的斑駁碎影里,時隱時現。 ——是那兩個在逐嘯莊里鬧事的白烏族人!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薛嵐因驚出一頭冷汗,然而再回身時,晏欺已經握著涯泠劍從屋頂跳了下去。 他一身輕功使得爐火純青,幾乎是眨眼一瞬,便穩穩落定于那倆鬼鬼祟祟的白烏族人身前,抬手抵著劍柄,不由分說便要運功拔出劍刃。那二人估摸著也是臨時起意跟來,并沒有做任何準備,此番見著晏欺攻勢洶洶而無路可退,險些將魂兒都給慌漏出去。好在那名叫從枕的白烏男人頭腦還算清醒,卯足了勁將涯泠劍的劍鞘給用力扣住,順勢將同行的翠衫女子護在身側,一字一句地朝著晏欺喝道:“晏……晏先生,請手下留情!” “跟蹤好玩兒么?” 長劍未收,晏欺眼底肆意蔓延的寒冷比手中洶涌的殺意還要更重上一層。 從枕低笑了一聲,雙手將涯泠劍卡得牢牢實實,絲毫未有要放松的意思:“按理來說,這算不上是跟蹤。晏先生,我們自逐嘯莊一路追到這里,是想來和你談條件的?!?/br> 晏欺沒說話,從枕見他并非蠻不講理,便搶著繼續說道:“早聞晏先生功夫高強,如今能見到本人,倒算是榮幸之至——我二人一路自北域趕往中原,不為別的,正是為那百年一現的劫龍印……” “慢著?!蹦救粚恼泶驍?,晏欺涼聲道,“劫龍印和我有什么關系?” 從枕低笑了一聲,鷹隼般的眼睛里黑白分明:“倘若我查得沒錯,百年之內曾有一人順利破解劫龍印,那人名為秦還,還是晏先生的老相識呢?!?/br> 薛嵐因在旁聽得一驚一乍,心道難怪晏欺對劫龍印的過往如此熟悉,原來與那破印之人本是舊識。 晏欺倒是面沉似水,絲毫不為之所動:“秦還此人已故去多年,你又何必拿逝者出來擋槍?” “晏先生理當清楚,當年劫龍一印出世,瞬間在江湖上掀起百丈狂瀾,秦還曾一度致力于平息諸方紛爭,卻始終沒能做出任何改變?!睆恼淼?,“而今已去不知多少年頭,劫龍印再度現世,卻被任歲遷那該死的老狐貍搶先運回了中原——今日那身帶劫龍印的姑娘本是我白烏族人,連劫龍印也是歸屬于我白烏族的咒術,他一路將人帶到逐嘯莊里,任由一眾心術不正的人對她虎視眈眈,這和強盜行為有何分別?” 晏欺道:“任歲遷一向如此,你同我說又能有什么用?” 從枕頓了頓,隨即垂首抱拳,很是誠懇有禮地對晏欺道:“他任歲遷雖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嘍啰,但他背后cao控全局的那個大角色,我想……晏先生不會不想知道?!?/br> 晏欺抬起下頜,面色微有一絲凝滯。 “他搶在所有人之前預見出劫龍印的存在,卻并沒有將之據為己有?!睆恼礓h銳的眼眸瞇了一半,別有深意地將目光投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薛嵐因,道,“他是帶了一種什么樣的目的——又或者是想引出什么特定的人……晏先生難道一點也不感興趣嗎?” 薛嵐因被他盯得全身發毛,咽了咽口水,正試圖開口說些什么,身旁的晏欺已是淡聲道:“說吧,你們想要什么?” 從枕見似乎是有戲了,連忙笑盈盈地后撤兩步:“晏先生果真是個明白人?!甭曇敉A送?,略有些鄭重地自我介紹道:“在下姓從,單字名枕,奉白烏族族長之命,前往中原將劫龍印帶回族內安置。此番出行,族長原意是勿惹紛爭,但如今重任在身,一時也無法顧及太多。晏先生了解不少劫龍印的過往,想必也該對破解之法有一定的把握……因此,在下懇請先生這次能夠出手相助。而與之相對的,晏先生想要的東西,我們分毫也不會差?!?/br> “哦?”晏欺抬眼看他,“我如何能相信你?” 從枕指了指身側久久不發一語的翠衫女子道:“這位云遮歡姑娘,乃是白烏族一族之長的獨生女,羽翼刺青則是下一任族長的特殊證明。先生若是不信,大可查閱古書以辯真偽?!?/br> 那翠衫女子刀鋒似的眉目默然偏轉,正對上晏欺光影之下略顯蒼白的面龐。半晌,朝他微微施以一禮,復又望向了他身后一頭霧水的薛嵐因,沒說話,只是勾唇笑了一笑。 這笑容震得薛嵐因有些毛骨悚然,想起她在逐嘯莊時冰冷如蛇蝎般的眼神,他退了退,終是與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薛嵐因想不明白為什么晏欺會答應蹚這灘渾水。按常理來看,他該即刻啟程回到斂水竹林里,繼續他漫長而又枯燥的閉關生活——可這一次,他臨時改變了決定,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這兩個白烏族人的行列之中,選擇替他們破解劫龍印。 是以,待到日落入夜,師徒二人揀了逐嘯莊外一間客棧匆匆落腳,薛嵐因方才漸漸確信,這回的晏欺是當真決定要留下來。 “所以,師父是有把握解開那姑娘身上的劫龍???” 僅燃了一盞燭臺的晦暗客房內,薛嵐因抱著雙臂,匪夷所思地繞著低矮的座椅轉了一圈又一圈,而晏欺則盤腿定定坐于床榻之上,許是被他繞得有些不耐煩了,安靜了沒一會兒,索性直接開口說道:“沒把握?!?/br> “嗯?”薛嵐因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詞,忙是頓住了胡亂踱的步伐,回身瞅著他道:“師父你……沒把握還應了他們的話,萬一那倆異族人記起仇來可如何是好?” “這不是你該cao心的事情?!标唐坶]了眼睛,語氣平淡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你別參與進來,老老實實回斂水竹林里呆著?!?/br> “……” 薛嵐因沉默了一陣,道,“師父這意思,是不喜歡徒弟在你旁邊跟著?” 他聲音有些僵硬,細細聽來,似乎還帶了些少年人獨有的一股沮喪。晏欺沒睜開眼,卻明顯猶豫了一陣,半晌才沉沉否認道:“……不是?!?/br> 薛嵐因聲線壓得很低:“不是什么?” “薛小矛……你聽我說?!标唐蹏@了口氣,繼續道,“劫龍印本為白烏族的不祥之物,當初破印者秦還尚在人世的時候,就曾被印中咒術嚴重反噬過。多年以來,凡是劫龍印出現過的地方,必定會有無法預料的生死紛爭……所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卷進來,沒別的意思?!?/br> “那……你們都說劫龍印里的白烏族秘術很是厲害,它究竟是個什么?為何能夠引得那么多人為之瘋狂?”薛嵐因瞇了眼睛,試探性地再次發問道。 晏欺聲音停了停,約莫也沒打算繼續瞞他了,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劫人心骨,奪人血脈——你覺得……”話到一半,忽聞耳畔風聲陣陣,晏欺終是耐不住性子,睜開了雙眼,驀然對上趴在床沿尾端那抹懶洋洋的身影。 只見薛嵐因那廝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連鞋也沒脫,貓兒似的挨在晏欺腿邊上,分明是舒坦享受得厲害,哪兒還有半點方才那般委屈可憐的模樣? “薛小矛?!标唐鄣钩榱艘豢跊鰵?。 “嗯?”薛嵐因沒動,仍是笑盈盈地看著他。 晏欺抱著手臂,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你忽悠我?” “徒弟不敢?!毖挂蛞娝嫔簧?,忙是一咕嚕從床上滾了起來,雙手合十,萬分虔誠道:“好師父,莫要同我生氣?!?/br> 晏欺眼角跳了跳,只覺得這會子頭疼得厲害,干脆又一次閉了眼睛,不耐煩道:“行了,你快點出去罷,我有些累了……” “慢著師父!”聲音又是一沉,薛嵐因皺著眉頭,突然很是認真地喚了他道,“我有件事兒得同你說說?!?/br> 晏欺見他難得嚴肅,忙是瞇開眼睛問道:“……何事?” 薛嵐因沒急著說話,卻是傾身上前湊了過來。那張年輕而又俊俏的面龐無限清晰放大,倒映在晏欺瞳孔深處,像是揮之不去的影子。 “我說師父啊,你……” 晏欺呼吸一滯,連帶著身體都略微有些僵化。 “你這白頭發里,摻了根黑色的?!毖挂蚰请p桃花眼彎了彎,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 晏欺:“……” “不太好看,要不我給你拔了?”薛嵐因提議道。 “不用了,你出去吧?!标唐塾X得自己頭上在冒煙。 “師父啊,我……” “滾!” 于是乎,薛嵐因就這么被自家師父一揮手給直接轟出了客房。這會子戌時剛過,天色一黯淡下來,周圍便只剩了幾只紙糊的燈籠在晚風里上下搖動。 薛嵐因站在客房外的走廊前,稍一抬頭,便瞧見屋頂流水斑駁的月光之下,從枕和云遮歡兩抹背對坐下的修長身影。 許是注意了薛嵐因的到來,從枕笑了一笑,主動開口問候道:“嵐因兄弟,今夜這樣好的月光,不上來坐坐么?” 薛嵐因瞇著眼睛想了想,也沒多說什么,一個縱身躍上屋頂,自從枕身側緩緩坐了下來。 他想,這大晚上的,倆白烏族來的一男一女不去睡覺,倒跑到上頭看月亮,也不知是有情調還是閑得慌。 “在客棧的這個視角,剛好能觀察逐嘯莊的大致情況?!狈路鹬姥挂蛟谙胧裁?,從枕淡淡解釋道:“劫龍印還在任歲遷手上,數日之內,必有人前來爭奪?!?/br> 薛嵐因應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些什么,驀地感應到另一頭的云遮歡投來了很是奇異的目光。 這外域來的姑娘眉目如刀般鋒利,連帶著眼神都像是能割人心肺一般毫不溫柔。薛嵐因一時被她盯得有些難受,干脆清了清嗓子,揚聲問道:“云姑娘這樣看著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臉上能開花?” 云遮歡毫不避諱道:“我在逐嘯莊的時候就注意過你?!?/br> “注意我什么?”薛嵐因挑眉道。 云遮歡答非所問:“敢問……薛公子多年前可曾到過北方沽離鎮?” “嗯?什,什么鎮?”薛嵐因莫名其妙道。 云遮歡偏頭看了他一陣,眸底似含了幾分失落:“看薛公子這反應,八成是沒去過了?!?/br> 薛嵐因苦笑了一聲,道:“我從小在斂水竹林里長大,別的地方還真沒去過?!眰饶肯肓讼?,又道:“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云遮歡不再看他,兀自一人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發一言。倒是一旁的從枕很是明了,繼續接話道:“嵐因兄弟的模樣……同遮歡以往在沽離鎮遇到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br> “唔,那你們怕是認錯人了?!毖挂驍偸譄o謂道,“別說什么沽離鎮,我只要一根頭發飛出了斂水竹林,師父就能把我腿給打斷?!?/br> 從枕道:“是啊……而且年齡也對不上。當年沽離鎮上遇到的那位,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樣,而咱們這位嵐因兄弟,卻要年輕得許多?!?/br> 他這話薛嵐因不愛聽,橫豎就是嫌他年紀小。他皺了皺眉,眼看就要出聲反駁,另一邊的云遮歡倒是搶先發了聲道:“那不見得。你瞧著屋里那位晏先生,可能辯出他如今是個什么年紀?” 從枕道:“晏先生有其內功護體,又怎能拿來與旁人比較?倒是你,遮歡,我們這次出來為的只是單單一個劫龍印——倘若你執意要尋那與任務毫無關聯的人,怕是容易節外生枝?!?/br> “我心中自有分寸,無需你多嘴?!痹普跉g蹙了眉,頗為不悅道,“何時我的事也輪到你來管?” 從枕面色一僵:“我……” 薛嵐因夾在他二人正中間,瞧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置氣,也不知該說是感情好還是感情差,猶豫了一會兒,索性出聲打斷道:“不知云姑娘想要尋的,是個什么樣的人?” 聲音微微一頓,云遮歡回過頭來,盯著他那雙桃花眼有些出神,而身側的從枕尤是諷刺一笑,怪腔怪調地說道:“可惜了咱們云小族長,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曉得能找到什么時候?!?/br> “我記得他大致的模樣,與薛公子少說有七成相似?!痹普跉g倔強地湊上前來,逼問薛嵐因道,“ 薛公子,你說你從來不曾離開過斂水竹林,此話當真?” “真,自然真,比真金還真?!毖挂蚱仓佳坫紤袩o奈道,“你若不信,大可去問我師父?!?/br> “那你可有什么親人,同你樣貌相似的?”云遮歡不依不饒道。 薛嵐因怔了一怔,笑了,眼底卻并未含半分開心的情緒:“我沒什么親人,斂水竹林里除了師父,就是一些年近半百的街坊鄰居。要說模樣相似的血親,我一個也沒見過?!?/br> “呵,那可真是挺慘的?!边@并不是什么能引人身心愉悅的過往經歷。云遮歡在斟酌一番之后,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故而微微偏轉了話題的方向,道:“不過,你們中原人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晏先生面冷心熱,又待你不薄,想必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師父?!?/br> 這外域來的姑娘漢話不太標準,偏又格外喜歡班門弄斧。一句終身為父被她那顫巍巍的語氣說出來,便成了活脫脫的終身為夫。 薛嵐因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勉強反應過來,只覺得讓他把晏欺當爹看,似乎并不合適。 可……若是夫呢? 腦海里瞬間冒出師父一個“滾”字脫口而出的扭曲表情,薛嵐因心想,罷了罷了,還是讓他當爹吧。 第4章 師父,背黑鍋 次日晨時,薛嵐因被一陣剮耳朵的鳥鳴聲吵得半醒,天還未亮,身邊那兩個神出鬼沒的白烏族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昨夜聊得實在太晚,且大多是一些沒營養的話題,薛嵐因說到一半便略微有些乏意,待到后來干脆倒頭在屋頂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過來,腰也酸背也痛的,活像個上了年紀的小老頭。他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緩緩沿著屋頂的一磚一瓦往下走。到一半時,卻忽然停了下來,朝著對面逐嘯莊所在的方向,投去了略帶猶疑的目光。 按理說這個時間段里,人家打鳴的公雞都還沒起,偏偏這會兒的逐嘯莊上下讓人堵了個水泄不通,也不知在湊什么熱鬧。 薛嵐因站在原地觀望了一陣,見四下并無一人能夠同行,干脆吊著那三腳貓的功夫飛了下去,三步并作兩步湊進了人群的深處,連一粒沙子都沒留下。 彼時人多嘴雜,一眼望去四面都是極厚一層人墻。薛嵐因原怕讓人認出是晏欺的徒弟,一路都埋著頭走,然而好一會兒過去了,那些個看熱鬧的人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便也不再如剛開始一般小心翼翼,卡著各路視角便順勢混入了逐嘯莊內,幾乎沒費多少力氣。 今日這莊子比起昨日還要鬧騰得厲害,卻并不是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任歲遷那只老狐貍就站在閣樓下方,人圍得太多,實在瞧不清他的表情,但粗略一眼瞧去,明顯不怎么好看。他腳邊躺了一團白布,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薛嵐因起初只瞧那白布上拱起的形狀覺著奇怪,然而湊近了仔細往里一掃,才驚覺布里裹的不是什么別的東西,而是個人。 “可憐了喲,挺好看一姑娘,被人活生生剝了一層皮?!?/br> “哎哎哎?這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怎的這么熱鬧?” “你不知道嘛?昨天任老板帶回來一個身上滿是劫龍印的姑娘。前腳安放在莊里,后腳就讓人給殺了,還把人皮給生生取了下來,真是殘忍至極!” 薛嵐因眼皮一跳,心說好好一個姑娘,怎么說沒就沒了?瞧任歲遷把她綁回來那會還楚楚可憐的,不知有多惹人心疼,倒還真有人下得去手? 眼前那白色布匹上沾了些許斑駁的血痕,隱隱能透出個纖瘦的人形。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雖是好奇得厲害,卻是沒人敢上去給她揭開的,而任歲遷本人更是唯恐引起更大的sao亂,干脆吩咐莊內幾個打雜小廝忙活起來,現場給她制上一口棺材。 “昨日夜里是任某看管不周,方才害得劫龍印遭jian人所盜?!比螝q遷低嘆一聲,容色沉重道,“現如今盜印者不知所蹤,消息發散出去,怕是要引起一場大亂啊……” 眾人聞言至此,一時半會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有無謂者,不知事之大小輕重,便只是事不關己地隨意說道:“不見就不見了唄,多大點事兒……”亦有重視此事者,已儼然是急得跳腳,恨不得沖上去,將任歲遷一把摁回娘胎里:“什么狗屁任老板,連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都看不住——劫龍印那是什么?百年難得一見的白烏族秘術!讓心懷不軌的人偷了去,還不把整個中原武林翻個底朝天?” 任歲遷聽了雖是不悅,卻還是強忍著脾氣,字字謙和有禮地說道:“諸位俠士稍安勿躁!這盜印者昨日夜里行動,殺人取印一氣呵成,若按時間和最快路程來算的話,他多半還在芳山古城之內!” “還在古城內?任老板的意思是,只要加大搜索力度,就有希望將劫龍印追回?” “沒錯?!比螝q遷篤定道,“所以任某今日在此,懇請各位能夠幫忙追回那無恥賊人!”說罷,他有意停了一停,也不知是猶豫還是憤慨,良久方再次揚聲說道:“倘若……倘若事成,不論最終能解印與否,誰先到手,印便歸誰!” 話音未落,逐嘯莊內外已是響起一片嘩然的唏噓之聲。人人都想變強,尤其是劫龍印這般能夠一勞永逸的出眾捷徑,無時無刻,在用力敲擊著平凡者薄弱的心肺。 任歲遷這一聲鼓舞下來,半個逐嘯莊都在為之振奮沸騰。偏在此時,一聲清脆低喝響徹整個大堂,瞬間打破了周遭原本熱烈過頭的氣氛。 “慢著,任老板?!?/br> 是個年輕的小少年,正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從容不迫地朝著大堂內部一點點踱。這少年薛嵐因是有些印象的,就是昨日搶著出頭被從枕云遮歡二人直接給震飛出去的倒霉鬼。 他今天似乎也并不是有備而來,只剛好應了那句“初生牛犢不怕虎”,仍舊是橫沖直撞地避開人群,往任歲遷看得到的地方一個勁鉆。 “任老板,你光顧著說能有什么用?咱們連那盜印的賊人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怎么追?又怎么抓?”那少年人大步朝前一邁,抱著懷中長劍往地上一杵,模樣倒神氣得很,只可惜多了幾分稚嫩未熟的輕狂。 任歲遷聽罷皺眉,神色更添幾分沉重:“那盜印之人行蹤詭秘,來去無影,想必也是個有底的練家子。若想將他捉拿歸案,怕是只能全城范圍內搜查那張帶了劫龍印的人皮?!?/br> “任老板這不是說笑么,人皮能占多大點位置,讓人拿了隨便往麻袋里一套,說它是豬皮狗皮,也不會有人不信?!?/br> 任歲遷目光一冷:“那么……敢問這位小英雄有何高見?” “依我看吶,咱也沒必要大張旗鼓地全城搜查,屆時鬧得人心惶惶,驚動了朝廷那些個狐假虎威的狗官,不是得不償失么?”少年人抱著手臂,漫不經心道。 此話出口,大堂內外立刻有人應和道:“是啊,事情本就復雜,再多摻和進來幾個外來人,哪兒還輪得上我們的好處?” 少年人點了點頭,旋即抬起下頜,繼續說道:“想來在座各位,也都知道昨日白天這逐嘯莊里來了什么人吧——”薛嵐因神色一緊,見那小混蛋輕咳了幾聲,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頗有些得意地面朝眾人道:“一面是那直接出手傷人的兩個白烏族人,一面……則是屠了整個聆臺一劍派的魔頭晏欺。明白人動動腦子仔細想一想,若非因劫龍印的出現,他們這些人又怎會前來湊這份熱鬧?” 這番話說得無理無據,薛嵐因險些給他氣笑了出來。 在這天下世人眼里,過往即是分辨一個人會否行惡事的理由。晏欺手中殺孽無數,任是如何也無法將那黑暗的過去徹底洗凈,因而有關于他的話題,往往只需旁人輕輕一次煽動,便能順利將他推上眾矢之的。 “是啊,說來也是蹊蹺?!比巳褐辛ⅠR有贊同者站出來道,“且不論那對來勢洶洶的異族人,單是一個晏欺,就已經很讓人頭疼了。劫龍印出來才多久,他就帶著他家徒弟過來鬧咱逐嘯莊的場子,要說事情和他完全沒關系?我才不信!” “沒錯!”那少年人篤定道,“與其滿城大費周折地尋那一張人皮,還不如將晏欺和那倆白烏族人帶回逐嘯莊里,問個明……” “休要胡亂猜測?!痹捯粑绰?,任歲遷已是擰著劍眉出聲打斷道,“你說得倒容易,試問在座有哪位俠士能是晏欺的對手!到時若盜印者另有其人,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任老板的意思是,我們就在這兒干杵著,等那劫龍印自己走出來?”少年人冷笑一聲,無情質問道。 任歲遷聽他話中諷刺意味十足,卻也并不因此生惱。良久思索過后,他終是凝聲道:“不如就按這位小英雄說的,我們所有人兵分三路,一路在芳山古城邊界搜尋人皮的下落,一路去追蹤那兩名白烏族人……至于最后一路,只需暗中盯梢晏欺的行蹤即可,不宜與之發生沖突。在收到眾方一致指令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 任歲遷不愧是任歲遷,在受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