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畫舫 dg64.com
下雨了。 雨勢如注砸進江面,波濤洶涌,船也跟著劇烈地搖晃起來。 這樣大的陣勢,燕云歌早被驚醒了,然而醒了她也動彈不得,外頭雷聲陣陣,眼前紗幔飛舞,一時竟分不出是夢是景。 她的視線落在頂上飛舞的紗,聽著窗外不時的雷聲,麻木的身子跟著船左右搖擺,仿佛湖中無根浮萍,身不由己,漫無目的。 “轟隆隆”一聲悶雷,驚得人心頭一跳,讓她下意識縮起肩膀。 房里的幾個侍女見她醒了,笑著擁上來,“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們公子可要惱我們照顧不周了?!?/br> 四名黃衫小婢迎過來,全是十四、五歲比花還嬌嫩的小姑娘。 燕云歌被人扶起,表情防備的問:“你們是誰?” 其中一名稍微年長的小婢笑著道,“姑娘睡一身汗,身上膩乎著不舒服吧,剛巧我們備下了熱水,姑娘先梳洗吧?!?/br> “等等……”她不解現在情況是怎么回事,想要拒絕她們近身,可手一抬起來卻軟綿無力,甩了幾下,肩膀處更是疼地厲害。 “我的手……”她驚慌。 “姑娘的手沒事,我們公子已經命人給姑娘接上了,只是怕姑娘會亂動,便封了姑娘幾處xue位?!?/br> 大婢女一邊說著,一邊呼來其他姐妹,七八只手不由分說將燕云歌團團圍住,默契十足地扒她衣裳,摘她玉冠,沒一會就將她扒了干凈。 “今日風大,姑娘得麻利著些,不然水就該涼啦?!?/br> 四人架起她轉過屏風,只見能容兩人蹲身的木桶此時散著茫茫熱氣。 “姑娘,您都不知道你昏迷一天啦,來的時候淋得濕透,可巧了我們公子平常有喝姜茶的習慣,當下給您灌了一壺下去才暖和了身子?!?/br> “您是公子的貴客,您要是再不醒,我們主子要怪罪的?!?/br> “不過呀,我們主子是個真正的大善人,平常連使喚我們都不舍得,今日可算是讓我們派上用場了?!?/br> “哎呀!姑娘您的乳兒可真漂亮,又白又挺!”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呀!姑娘您可真會長,臉蛋漂亮,身段還好,我要是男子可得被您迷死了!” 幾個婢女七嘴八舌說的燕云歌頭暈,她強自鎮定地道:“你們說的公子是書生?” 四小婢相視一笑,幾雙小手在她身上又揉又捏,其中一人笑著道:“公子是公子,主子是主子,其他的我們一概不知?!?/br> “姑娘有什么要問的,等梳洗完畢后自去問公子吧,公子要是知道您醒了,肯定很高興?!?/br> 眼見問不出什么,燕云歌便也不堅持,她跨步邁入木桶,緩緩坐下,任熱水漫至胸口,瞬間驅走膚上寒意,有侍女十指扒過青絲,將濕發盡數攏在身后。 熱水趕走了寒冷,也驅散了疲憊,更讓她冷靜下來回想起了當日之事。 “真的什么都答應?” 男子的聲音打破了死亡瀕臨的緊張氣氛,也讓血影微愣,讓她偷得了片刻的生機。 “姑娘,”男子打著紙傘,緩慢地從橋的那頭走來,傘微微一抬,露出了底下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他的聲音非常輕柔,“小生兩次見姑娘,偏是姑娘好生狼狽的時候??上∩粫?,今日不能搭救姑娘了?!痹捓锞惯€有些遺憾的意思。 她側眸,見是他來,眼里已經有些灰敗,聲音破碎不成句,“書生……你既不會武,就別來送死了?!?/br> 書生的眉略挑起,語氣意外,“姑娘心善,這會還惦記著他人的安危?!?/br> “我卻是想瞧瞧姑娘的下場的?!?/br> 她沒想到生死關頭竟還來個落井下石的,嘴角不由諷笑,她這是前世孽做的太多,全報應在這刻了不成。 見她毫無懼意,亦不失落,男子挑眉,又改了主意,喃喃說道: “也好,總歸親自動手有趣些?!?/br> 他笑著,寬袖揮動,瞬間有異香陣陣襲來,血影猛地變了臉色,她不得不提著人急急后退。 “收拾的干凈點?!?/br> 隨著他輕柔的聲音落下,他背后飛出一個人影,那是他平日形影不離的護衛。 血影的身手靈巧,卻因為多了個累贅施展不開,護衛步步緊逼,三十招過后,逼得血影不得不先把燕云歌放下來專心應對。 書生走到她跟前,附身而視,手上的傘甚至沒有偏移半分,他一臉悠閑道:“姑娘,若是不嫌棄先隨小生去畫舫一避如何?” 她小臉慘白軟癱在地,滿頭的雨水好不狼狽。他以為她沒聽見,皺皺眉又道:“姑娘莫怕,小生雖不會武,護著姑娘的本事還是有的?!?/br> 她最后的意識是身體被人騰空抱起,恍惚中她看見了季幽著急的臉,可是一眨眼又分明是書生的臉,那時雨絲紛落,他周身泛涼,一張玉容沒有半點慌亂。 她確實被護得很好,從橋上墜下,淡青衫與她的青衫相貼,隨勢起伏,眨眼間便落在橋下推波過來的畫舫上。 珠簾被一只修長的手撩起,那人走進后,他身后的珠簾碰撞不停拉回了燕云歌的思緒,她聞聲側目,見畫舫主人就長身立在近處,他一個揮手,四名婢女盈盈退出。 “小生幫姑娘拿了套干凈的衣物過來,希望能合姑娘的尺寸?!彼畔乱挛?,說完也不離開,一雙鳳眼直盯著木桶里的燕云歌瞧。 “你——”燕云歌將身體埋在水下,只露出半張警惕的臉。她實在拿不準書生的意圖,他似乎對男女之防不在意,但舉手投足的教養又顯示著這人應是極為守禮之人才是。 她猜不透反復無常的書生,里里外外的猜不透。 深吸口氣,她聲音冷靜道:“請公子暫避,我要起來了?!?/br> 書生耳根悄然先紅,面上平靜道:“小生一直想畫一副美人出浴圖,可惜一直尋不到愿意入畫的姑娘,如今能瞧見姑娘出浴,倒是再好不過了?!?/br> “書生,你這話欺人了?!彼渎?,臉色不悅。 書生輕咳著,他該怎么說,總不能說上次就瞧見她的身子了? 內心苦惱,書生想想豁出去了,他紅著臉道: “如果是姑娘,小生是愿意的?!?/br> 他愿意什么?她可不愿意! 似乎察覺她所問,書生紅著臉道:“小生愿意受這份委屈?!?/br> 燕云歌第一次聽到如此不要臉的回答,火大地站起、跨出,裸身離開水面便立即朝他走去。 書生的眼睛完全移不開,就見她那白皙修長的身子朝自己走來,那白花花的rou身,顫立著的兩處紅梅,那神秘的芳草之地,他現下只覺得自己鼻尖發熱發燙,似乎有什么要噴涌而出。 “你的意思是我這身子污你眼了?”她裸身貼近,語聲淡淡。 書生努力壓下了鼻尖熱涌的血,努力面不改色道: “不敢,姑娘天人之姿,天上仙女也不過如此?!?/br> “小生伺候姑娘更衣?!彼浇且恍?。 當真拿起棉巾圍過來,上上下下地把燕云歌身上的水汽擦拭干凈。 跟著,為她穿上里褲和中衣,又拿起青色的外衫,兩只手臂輕環她腰際,替她束上腰帶。 他的動作輕柔和利落,往日提筆作畫的手卷著帶子勾來穿去,為她扎出一個素雅的結。 “……姑娘……”他低喚,他的身形比她高出一個頭來,吐3w_30m+管`理Q號3290636492出的熱氣剛好全噴在了她的耳后。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只是覺得兩人實在曖昧,又呼息交錯,此時若不說點什么實在古怪。 燕云歌被這聲姑娘喚得心一顫,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不悅。 “書生,你——”她語調不由放慢,目光亦猶疑地在他臉上來回打量,“你不需要這么服侍我?!彪m初相識,不難看出他自傲的性情,只是她不懂,他這個人太奇怪了。 書生未料到她會這么說,眸子定了定,驀地笑瞇成兩彎兒。 “為了能成畫,這點委屈算什么!” “……” “姑娘自便,小生先去作畫了?!彼蝗蛔兞四樕?,捂著口鼻匆匆離去。 燕云歌眉宇一擰,這人到底是個什么怪胎。 半個時辰后,男子唇角上揚,一邊擱筆吹干墨跡,一邊淡淡道:“去請姑娘來我這喝茶?!?/br> 聲音未落,護衛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燕云歌那頭多了個不速之客。 “請姑娘移步?!?/br> 燕云歌剛在婢女伺候下用了膳,見來人語氣不善,皺眉道:“有何事?” “我們公子有請?!弊o衛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正巧,她也想找書生。 燕云歌隨著護衛從樓下夾倉走至船頭甲板,中間有段路需打傘,燕云歌不在乎淋雨,護衛卻高高舉著傘一直將她送到船頭的主艙門前。 “公子,姑娘到了?!?/br> “進?!?/br> 護衛得令,忽然低頭在燕云歌耳邊道:“我們公子最愛干凈,最不喜歡言語輕佻無理之人?!?/br> 他連輕佻的事都敢做,竟還有臉不喜歡別人輕佻無理? 她心存諷刺的地邁了進去。 船頭,書生坐在矮幾后,面前擺著剛作好的畫,連墨跡都未干。 “姑娘,來看看小生這副美人出浴圖如何?” 燕云歌自然瞧見了畫中人正是自己,抿唇不語。 “姑娘坐過來些,才能瞧得仔細?!睍噶酥笇γ娴奈恢?。 第126章捕獵 3vv~U6K6~燕云歌來到矮桌前,盤腿而坐,瞥一眼他指著的畫,她不禁皺起眉。倒不是書生畫的不好,相反是畫的太好,畫中的她露出大半的肩倚靠在木桶里閉目休憩,水汽中氤氳著妖氣,嫵媚至極。 “姑娘以為如何?”書生問。 她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平淡道:“不如何?!?/br> 書生也不惱,笑著提筆給畫上添了幾筆,筆落在畫中人的眼角,添的是一抹異常顯眼的紅。 “姑娘天然一段風情全在眉梢,是小生筆力不濟,畫不出姑娘的特質?!?/br> 她微微抬眼,眼里是意外。類似的稱贊她只在前世鳳琰口中聽過,云歌你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讓人見之一眼就忍不住喜愛,可惜我琴棋書畫唯獨不善丹青,畫不出你的特質。 她當時還搶了他的筆,轉了轉,將筆尖對準他眉心一點,笑說:我也不善丹青,人無完人,咱們總歸得有樣不擅長的方能給其他人一條活路走呀。 他哈哈大笑,說:也只有你,便是露怯也要顯得高高在上。也罷,今世是不能了,望來世多加勤勉,把這最不擅長的補齊了。 回溯往昔,她的眉眼越發柔和,無論前世今生贊美的話她聽得太多,亦不覺得稀奇,唯獨風琰對她說的一字一句她都銘刻在了心里,會讓她在某個瞬間記起然后細細回味起來。 燕云歌沒去注意書生又補添了什么,因為這句話她歇了要與書生計較的心思,若問這世上誰能牽動她一點情緒,也只有風琰了。 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死了,他曾經說過的話便如圣旨般珍貴。 見書生拿了印章在落款,她自作主張地打開擱在桌上的畫軸,看了幾眼,是臨到一半的山水,問道:“書生,這是哪里?” 書生對自己的畫作非常熟悉,甚至不用去瞧,便知她說的是哪一幅,“此處是春藤境內的一座名山?!?/br> 她頷首,“書生你去過春藤?” 書生擱了筆,沒有打算隱瞞,“小生就是春藤人?!?/br> 這話讓燕云歌真的驚訝了,除了魏堯,書生是她遇到的第二個春藤人,她忍住了要問的話,不動聲色隨意提道:“書生,我曾聽聞以勇氣聞于諸侯的故事,說得可是你們國內的魏國公?” 書生眉心一跳,很快用笑去掩飾。他擅長觀察,尤3w_30m+管`理Q號3290636492其是細微之處,眼前女子氣質出眾,舉手投足皆有教養,此刻便是這么盤腿坐著,她都挺直著上身,那并非一朝一夕的習慣。她看人時異常真誠,說笑時眉眼柔和,舉手時是大家風范,可略微垂眼時偶有閃過的是凌厲的眸光,是與人至疏的冷漠。 這個女子擅長騙人,尤其擅長表面功夫。 書生笑一笑,低頭望向那幅畫,輕聲道,“小生只是街頭作畫的無名小卒,怎會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蓖R煌?,語聲更輕,“倒是姑娘你,怎么會知道我們那有位魏國公” 她敲了下桌子,笑著回,“我自然也是聽人說的,” 雙方互有隱瞞,還都瞞得不好。兩人相視一笑,竟異常默契地端起茶杯,喝完一口茶自然也轉過了話題,重新聊起了畫。 說到畫,書生的話便多了,甚至是侃侃而談,可燕云歌不懂畫,她只是認真聽著,偶爾報以微笑,這卻讓書生感到極大的舒適。 比起生硬的附和或者是淺薄的賣弄,這種帶著自知之明的沉默,偶爾一句訝異地詢問,無不顯示著這個女子的聰慧,她很會與人相處,這種能力不是與生俱來,而是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磨合才得出來的。 想到此,書生心里生起了不快。 那不快是來自于他自己也不過是她磨合的對象之一。 燕云歌明顯察覺到了書生的變化,她漫不經心品茶,沒有作聲。 這人反復無??氨劝兹?,只是白容是因為身份優越,他無需忍受他人的閑氣。而這書生不是,無名小卒這話她自然不信,能有一手如此絕妙的丹青,那從小得請多少名師指點才能練成,縱然天分再高的人也無法在他這樣的年紀無師自通自成一派。 書生的反復無常更像是天性使然,那是純粹到了極點的人才能如此,他受不得欺騙,受不了污穢,他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世人的標準,如果誰在他的標準之下他便能迅速斷絕來往翻臉不認,若是脾性相投,言談歡喜,他恨不得馬上拉人八拜之交,認作兄弟。 這樣的人千萬不能為官,一是不懂得圓滑,處處會得罪人。二是便是出得了頭,也當成一方酷吏。 燕云歌觀察人心的功夫無人能出其右,她自信判斷沒錯,心里警惕起來。 書生此時為她斟茶,自然沒忘記當初下藥一事,渺渺熱氣的茶水入得杯中,夾雜著他帶著歉意的聲音,“小生上次為求自保,貿然對姑娘下毒,今日便以茶代酒,向姑娘賠罪?!?/br> 燕云歌抬手接過,坦然喝下,“賠罪就不必了,只是我好奇這么難得的毒藥,你是何處置得?我當時負傷在身,你只需喚來護衛便可,何以舍得用這么稀罕的毒藥自保?” 這毒藥只有官門才知,甚至得是刑部二品以上官員才能接觸,她是如何知道的?書生略略垂眼,理所當然般說道:“除卻生死都是小事,比起姑娘突然到訪,敵友不明,這點分量的毒藥既能自保,又能問出姑娘的來歷,無論如何都算得上物有所值?!?/br> 燕云歌瞇了瞇眼,手邊的茶呷了兩口之后,便沒再碰。低眉斂目想了一會,她突然笑出聲來,“書生,你真是性情中人,是我淺薄了。聊了這么久,還未問過你高姓大名?” 書生垂目喝茶,語氣溫和道:“小生段錦離,姑娘,你呢?” “燕云歌?!彼矝]有隱瞞道。 燕?他在心里琢磨這個姓氏,很快有了頭緒。 難得棋逢對手,可惜風露清愁,時不予他。 他在心里遺憾著。 “我觀燕姑娘面相也是良善之人,何以兩次見到姑娘都在被人追殺?”段錦離斟酌著問,話出口了發覺不妥,補充說道:“若是姑娘有難言之隱,不回答便是,小生不是那等非要問出個原有的討嫌之人?!?/br> 這話教燕云歌樂了,頷首著打了個比方,說道:“書生你看人頗為通透,我且問你,若你的凌云壯志遇上世俗偏見,該當如何?” “那便是遇到冥頑不靈之人,若有一人,便殺一人?!倍五\離認真地回。 “若是一群人呢?一個村的人呢?”她驚訝地抬眉。 “有何難?滅他幾個村不就老實了?!彼f著。 燕云歌差點嗆到茶水,她尚且想靠自己能力去改變3w_30m+管`理Q號3290636492世俗偏見,書生卻選擇快刀斬亂麻,誰不服便殺誰?這等話便是白容也不敢輕易說出口,她真是有些好奇書生的身份了。 “你便是因為這個被人追殺?” “我冒天下之不韙,觸碰了無數人的逆鱗,今日想殺我的是一人,他日便是一群人,甚至一個村一個城的人?!?/br> 段錦離驚訝,自然是想問她冒了什么不韙,可是兩人初相識,之前相處亦不愉快,這等推心置腹的話便是問了她也不會作答,便識相地只喝茶不語。 這般識趣教燕云歌微微挑眉,她本想順著他發問,再循循善誘出他的真實身份,沒想到此人完全不接招。 談話陷入僵局。 天色暗了,分別之際,兩人各自謹慎,又各自可惜,今日這一面,相互試探皆不成功,算是無功而返。 第二日晚上,段錦離筆下布局不順利,心煩之余又差人請燕云歌來喝茶,與她談及志趣。 說到志向,燕云歌自然不敢對人言,倒是興趣能說上一二。 “原來姑娘善手談,巧了,小生亦是,來一局如何?” 燕云歌欣然答應,琴棋書畫她前世還占了兩個,今生因為右手經脈斷裂的關系,只剩下棋藝能與外人道了。 船倉外的雨是越下越大,瓢潑般的大雨,淹沒了江州縱橫交錯的街檐小巷。 也淹沒了無塵季幽等人發瘋般四處尋人的身影。 此時,房內燭火跳躍,矮桌上的棋局已經走過半數,竟還未分出勝負。 “我曾身在高位,加上我的相貌又好,打我主意的男女不知幾何,所以我只好對每個人都留情,你可知道,我為何要這么做?” 段錦離看著她,想了想,開口道:“讓他們以為你對他們都有情,彼此就會視為勁敵,互相牽制?!?/br> 她笑著落下一子,回道:“聰明。書生,可惜我沒早遇到你?!?/br> 這話讓段錦離心下微動,可很快又平復下去,語聲淡淡,“早一日還是晚一日,對姑娘而言會產生何種不同?” “早一日便能多一日的歡喜,書生,當我不得不與那些男人周旋的時候,我心里很是厭煩,煩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明明沒有感情,卻要故作深情,最初對著他們虛偽假裝,將所有人玩得團團轉時,我心中頗為得意,可時日久了,這般虛與委蛇,當真連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如,至少她們還天真可愛,而我只剩下滿腹算計和面目可憎?!?/br> 她細細說著,他便靜靜聽著,當她說這些話時,他感到有些茫然,這茫然來自于燕云歌竟是真的在與他談心,而談心的內容又如此的詭異。 如她所說,她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突然敞開心胸與人說心里話,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她是覺得兩人萍水相逢,是以吐露幾句真心話也沒什么?還是故作真心謀一個局,比如套出他的真實身份? “小生很好奇,姑娘不喜歡那些人,是如何能做出深情的一面?當姑娘真心喜歡一個人時,又是否會坦然告知對方?” 這話問到點上,讓燕云歌萬分難回答,她舉棋不定,想了想低聲道:“我就算喜歡誰也不會讓那人知道,就怕他知道了會得意,他得意了,我會有受人牽制的感覺?!?/br> “是受他牽制還是被其他知道的人牽制?”他一句話道破,看著燕云歌意外的神情,他笑道:“男女之間的相互吸引本來是情之所至,為何姑娘說來更像是朝堂中的博弈?” “你這話說的沒錯,可太多男子化作我喜歡的模樣來接近來討好我,我實在疲于應付,那些男人一旦發覺我喜歡誰,他表面上平靜卻在暗中各自較勁,甚至彎曲了骨干失了本來面目,這并非我所愿。也正是因為真情可貴,所以我不愿意輕易糟踐,便難為自己做戲,能騙一時是一時,若能一直騙下去,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有何要緊,反正這一生也這么過來了?!?/br> 段錦離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斷,他相信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好像有錯,又好像在理,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想了想,他問道:“那些男人個個對你真心,姑娘是如何做到不為所動的?” “大概是珠玉在前吧?!彼S口道,落下的黑子破了他的圍困詭計。 所以,她的眼里看誰都一樣,也不會輕易再讓人走進她心里?段錦離在心里想。 言談之間,他明白這女子不是省油的燈,她懂得觀察人心,對付男人又是個中老手,才會教這么多人被騙得真心錯付,她也是最懂男人的女人,與她相處的男子,大概沒有一個不是真心喜歡她的。 段錦離此時有個直覺,兩人對話不能再繼續下去,這名女子善于在談話中讓對手放下戒備,她善謀略,善攻心,身上又有獵人的特質,自己眼下便是她看中的獵物。她周旋、疏離、又突然驅逐,讓獵物疲于奔命,無所遁形,最后一擊即中。 段錦離不快了一瞬,轉而笑起來,他做獵手許久,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設圍打獵。 他竟有些拭目以待。 只是一局棋下到最后做和,燕云歌都未有說什么。 她離開之后,段錦離看著做和的棋局,久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