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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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已經在朝著從前的樣子邁進了,為什么還是像玻璃瓶一樣,輕輕一敲就碎了滿地呢? 果然這種虛假的寧靜就是如履薄冰,他們不是住在桃花源里,不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所有的問題就可以真的消失。 太陽xue針扎一般劇痛,惡心的感覺又重新返回來,他爬在旁邊干嘔起來,其實胃里也沒剩什么可吐了,只有胃部抽搐著返上來的酸液。 躺倒在床上的時候,他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張面目全非的臉閃過,他試圖從那里面找到韓通明的臉,卻發現了翁雅的面容,柔軟的針織物就像她的手,就像她以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撫摸他安慰他,程眠啞著嗓子低低地叫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彼僖部刂撇蛔⊙蹨I,哽咽著低語,“我知道錯了,我后悔了……mama你能不能回來?” 他哭得渾身痙攣,蒙在眼睛上的被子濕漉漉的,他知道他在說夢話,發生的事不會再改變,翁雅也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和韓通明也永遠回不到從前了。 王遠航剛從墨爾本回來的頭兩天,一直都在忙于跟老相識敘舊,他跟韓通明高中大學都是在同一所學校念的,交情算不上頂好,但彼此熟悉,深知對方品行靠譜,當初韓通明本來還有考研或者出國的想法,被他死活拉來搭伙入股,眼見事業做得還算有聲有色,也就放棄了繼續深造的打算。 “老韓你不仗義啊,我回來好幾天了,就沒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見過你,你就不能主動給我接個風?”王遠航酒杯碰了下韓通明的酒杯,佯怒道。 “你這幾天連軸喝也不怕酒精中毒啊,嫂子沒說你?”韓通明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王遠航心虛地摸摸鼻子道:“那還能不說……但哥哥我走了兩年,家鄉的父老都排隊等著迎我呢,怎么著也得接見接見啊?!?/br> 韓通明失笑,王遠航還是老樣子,跳脫又活躍,怪不得能跟魏陽一拍即合:“你知交滿天下,了不起?!?/br> “那是?!蓖踹h航抿了口酒,“你呢?什么情況?我怎么聽魏陽說,你偷偷交女朋友了?” “魏陽的話你也信?他去年在全公司散布謠言,說我跟杜蘭訂婚了,到現在杜蘭都不好意思來公司?!?/br> “……我就不懂你們倆為什么分手……”王遠航略感惆悵,“魏陽說他大哥那么挑剔的人都說不出她的毛病來,要不是我英年早婚……” “不合適,就分開了?!表n通明簡短地說,心想自己大概是有奴性了,就喜歡毛病多的,又見王遠航一臉義憤填膺,奇道,“你孩子都有了,怎么還對她念念不忘的?” “胡說!我就隨便問問……”王遠航忽然警覺,伸長脖子四處看了看,心虛地說,“我對你嫂子情深似海,忠心無二,天仙也不換!”最后一句音量拔高,好像生怕賢妻躲在哪里隨時準備跳出來抓他,一看就是不知道被整治過多少次了。韓通明心不在焉地聽他瞎扯,酒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沒少喝,兩人聊著,不可避免地就要提起往事。 “我前幾天回了趟高中,梅梅升教導主任了?!蓖踹h航說,“梅梅”是他們對舊日英語老師的昵稱,那時她胖胖的十分慈祥,跟同學們關系很親近。 “是嗎?我很久沒回去過了?!表n通明說。他高中畢業后一直在這里讀書、工作,家也很少回,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過往的人和事。 “以前我們班的都沒什么聯系了,大家天南地北各自飛,沒幾個留在小縣城的了,梅梅說起來還挺傷感的?!蓖踹h航說,“她記性可真好,我一進辦公室,她就把我名字叫出來了?!?/br> 王遠航開始跟韓通明講從梅老師那里收集來的陳年八卦,張三跟著爸媽移民加拿大啦,李四去年娶了個大他7歲的離異女人啦,他們班的班花跟阿拉伯王室談起了戀愛之類的,說到后來,他壓低聲音道:“你還記不記得咱們那一屆,有個強`jian同學的?” 拿酒杯的手猛然攥緊,用力過大指尖都泛起了白色,額角幾乎立刻就滲出了冷汗,韓通明掩飾地將酒杯放回桌上,兩手交叉在一起防止自己顫抖得太明顯。 王遠航見他眼睫下耷,盯著酒杯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繼續講,韓通明卻開口了,他聲音晦澀,像是艱難的辯解:“不是強`jian,當時那個學生家也沒有報警,沒有那么嚴重……” “差不多,反正就那么回事?!蓖踹h航擺擺手,表示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那個人叫什么來著?程什么好像,他不是退學了嗎?我聽梅梅說,他媽跳樓自殺了……嘖,真不是個東西?!彼麚u了搖頭,瞥見韓通明眼神,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嫌自己太碎嘴措辭太難聽,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說他媽不是東西,我是說那個姓程的???,還是在學校里,老師眼皮子底下他都敢,對方還是個男的……我要是他媽我也得氣死。梅梅說前幾天他爸還去學校了,不知道打聽什么事……” 韓通明周身發冷,心里翻江倒海,幾乎聽不到王遠航接下來又說了什么。 他跟程眠再見面之后絕口未提當年的風波,好像他們不提,這事就沒發生一樣,因為他實在無法直視程眠可怕的“前科”。盡管他完全不能理解程眠為什么會做出這種事,也曾懷疑過這里面是否有隱情和誤會,但程眠毫不分辨地接受了學校的處分和對方家長的索賠,隨后跟著翁雅迅速離開,切斷了所有的聯絡方式,就此消失,事實鋼筋鐵骨般矗立在他面前,沒有給他任何質疑的縫隙。 他自己不甘心,想拜托韓玥打聽程眠和翁雅的狀況,韓玥金絲眼鏡后透射的眼神凌厲冰冷,又帶著些少見的嘆息:“他們家的情況我肯定會留意的,現在先別去找他們了,你都高三了,多放點心思在學習上?!彼D了頓,盯著韓通明,警告一般道,“以后也別跟程眠那種人來往了?!?/br> 學校中人人談起此事不是當做吃瓜笑料就是避如猛虎,謠言早已傳出了一百八十個版本,班里有人知道韓通明和程眠關系好,拿這事跟他開玩笑,他拳頭捏得緊緊的,心里咆哮著恨不得去揍對方八卦的嘴臉,但又毫無底氣和立場。老師與學校對這種不光彩又影響學校形象的惡性`事件諱莫如深,態度跟韓玥一樣,在他試圖打探事情詳情的時候,一概以“你管好自己的學習就行了”的態度敷衍回去。 后來韓玥被他問煩了,終于透露翁雅帶著程眠去了程眠舅舅家里,被侵害的學生家長顧及臉面和學生心理,并沒有報警起訴,提出了一筆高昂的和解費用。 “我通過他們家人給了一筆錢,畢竟你翁姨一直很照顧你……“韓玥眉頭緊鎖,說起這件事就一臉厭惡,“不是我馬后炮,我以前就說讓她不要太嬌慣孩子,把程眠慣得無法無天,撒謊逃課抄作業都覺得是小事,這叫以小見大,三歲看老……” “……他不是這樣的,我知道的!”韓通明急切地打斷韓玥,“我想去問問……” “問什么問?你還想知道他是怎么猥褻人家的?他以前這不這樣我不管,現在就是這樣了!”韓玥聲音嚴厲起來,“你翁姨那邊我會安排,你別瞎摻和,況且出這種事,他們家人現在也不想多跟外人聯系?!?/br> 韓通明想說,他不是外人,他與翁雅和程眠的關系親密得幾乎超過冷淡的親生父母。 但他們消失得太過迅速,甚至沒有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抓著程眠的衣領質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甚至沒有一句解釋,一個告別,他只能獨自消化掉這讓人驚悚作嘔的事實,毫無選擇地把它跟那個干干凈凈的程眠糅雜在一起。 “哎——哎!” 韓通明猛地一驚,被王遠航在耳朵旁邊大聲地叫回了魂。 “……抱歉,你剛才說什么?” “…………”王遠航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就覺得你這兩天不對勁,看來魏陽所言非虛?!?/br> “……沒有的事?!表n通明飲干手中的酒杯,站起來拍拍王遠航道,“快10點了,嫂子該覺得是我把你帶壞了?!?/br> “得,你不想說就不說吧,有魏陽在,不怕你不現形?!蓖踹h航也不多做糾纏,他跟韓通明認識時日不短,深知他向來是理性動物,能解決的麻煩下手快很準,解決不了的也從不拖泥帶水,鮮少被情緒牽著鼻子走,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態可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除了感情,他也實在想不出其他讓韓通明失常的因素了。 王遠航見時間已不早,唯恐愛妻狂性大發,率先叫了車溜走,韓通明看他猴急地坐進車里,道了聲別,目送著出租車遠去,然后點了支煙,倚在街邊的電線桿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煙抽得不多,此時卻覺得,再沒有別的方法能不動聲色地發泄他惶然焦躁的情緒。 那段時間他上學還是習慣性地從程眠家門口的經過,那座老式院子的門已經多日不曾開啟,連顏色都發出死寂的味道,門口自然也不會再有穿著松垮的校服,笑容懶散又歡快的男孩子叼著牛奶等他了。 兩個月后,新住戶帶著工人來裝修,沙發竹床散了架,破敗不堪地堆在院子角落,翁雅精心伺弄的盆栽也不見了,鑿墻聲、電鉆聲合力揚起塵土,掩埋了他們生活的痕跡,舊世界土崩瓦解,一切歸于平靜,只有韓通明心里還藏著尚有微瀾的水。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他還能再見到程眠,是否有勇氣開口詢問這件骯臟罪行的始末,直到翁雅最后一次來找他的那日。 她以前面孔白`皙溫柔,有一雙跟程眠一模一樣的笑眼,口氣永遠輕柔縱容,總燙著精巧的發卷,不像小區里其他主婦隨意披散著搭配上各種花色的家居服便出門買菜,衣著、妝容都整整齊齊,仿佛隨時等著她一去就一年半載的丈夫突然回來一般。 而現下,韓通明看著她凹陷的、枯井般的眼睛,幾乎認不出他當年最親愛的長輩。 “翁姨,你……你們還好嗎?你們怎樣了?”韓通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苦澀的顫抖,他想問的很多,此刻卻不知道從何問起,“程眠……他呢?” 翁雅瘦得厲害,顴骨高高的凸起,面色和唇色都透著灰暗,交握在桌前的雙手骨瘦如柴,全然不見當年的瑩潤白嫩,她望了韓通明一會兒,毫無預兆地忽然紅了眼眶,淚水撲簌簌地順著崎嶇的臉頰落下來。 “通明你長這么大了……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彼煅手?,試探地伸手去摸韓通明的頭發,就好像他還是那個小小的少年,“你mama說你考了青澤大學,我就知道你成績那么好,肯定會考個好學校的?!?/br> 韓通明喉頭像被什么塞住,紅著眼說不出話來。 “學校吃得好不好?宿舍睡得習慣嗎?跟同學關系好嗎?有沒有女生喜歡你???”她好像有無數的問題要問,問完了又喃喃地自己回答道,“我們通明又聰明又帥氣,肯定好多女生追的……阿姨一直想來看看你……” “那你……為什么不來啊……”韓通明嘶啞地開口,委屈得眼眶發紅,像只不小心掉下樹的幼鳥終于等到母鳥來接他一樣。 “阿姨想來的……又怕耽誤你……”翁雅眼淚不停地流,絮絮地一直在問些韓通明生活上的瑣事,言語間充滿了自責,好像想把這幾年來的缺失全部一次補足,韓通明伸手去握住翁雅的手,溫和地安慰道:“翁姨,我一切都特別好,就是擔心你…你們,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我們?我們……”翁雅慢慢清醒過來一般,她長久不出聲地盯著韓通明,眼中好像飛快地略過許多的往事和情緒,臉上的擔憂慢慢變成迷茫的絕望。 半天她才開口,聲音里全是冷冰冰的麻木:“通明……你說,我怎么把眠眠教成這樣了?” ———————— 韓通明仿佛別人重重地錘在胸口上,那把懸在他心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忽然就落了下來。 盡管所有的事實都擺在他眼前,他終歸還是在等來自程眠的一個明明白白的回答,今天翁雅給了他。 他眼底漸漸升起血紅的底色,求救一般望著翁雅,終于在她長久沉默里明白,自己在藏在心底那簇微乎其微的希望終歸要破滅了。 “他真的……他為什么……”他說不下去了。 對面的女人面無表情,似無望又似悲傷,只呆滯地望著韓通明流淚,沉默像腳底漫上來的沼澤,幾乎掩住了他的口鼻,讓他喘不過來氣。 那個混蛋……那個該死的混蛋……!韓通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無數的咒罵涌上來,讓他恨不得飛到程眠身邊一口咬死他。 他是吃錯了藥嗎?!他是精神失常了嗎?!他怎么就做出這種讓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諒他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眼瞎看錯了他,還是如韓玥說的,程眠從小心術不正,翁雅又溺愛縱容,讓自己覺得他犯的錯都是小打小鬧? 自己應該從他第一次逃課、第一次看色`情片、第一次撒謊,甚至第一次打碎了上課用的玻璃試管的時候,就狠狠揍他一頓! 韓通明無力地閉上眼,腦中略過無數的場景,都是程眠清甜的笑和干凈的眼眸,他就是用這樣純潔美好的外表,欺騙了他和翁雅,欺騙了所有人!恨意如毒液如烈火一般涌上來,他騙了他,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人渣…… “……通明,通明?” 他猛地回神睜開眼,臉上還帶著藏不住的恨意,幾乎無法直視對面的女人。 “通明,我知道你恨眠眠,可能多少也恨我……”翁雅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微微的顫抖,“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在……阿姨以前也拿你當自家寶貝對待的份上……”她說到這,看似已經枯竭的雙眼中又涌上了淚水。 “翁姨,我不恨你!你什么事也沒有做錯!你們對我的好我都知道……”韓通明急忙道,“我……我也不恨他?!弊詈筮@句話明顯是違心的,他只是不得不這樣說,多少想安慰一下這個比自己可憐的母親,況且,自己又有什么立場去怨恨呢? 翁雅微微露出一點苦澀的笑意:“他以前很聽話的,對吧?從來不惹是生非的……念書也從來不用我`cao心,都是因為他爸爸一直不在家,都是我沒教好,我也不想打他的……!但我要是早點……早點管教他就好了!”她越說越激動,情緒漸漸失控。 韓通明從未見過她這樣失態的、歇斯底里的樣子,也無法想象她如何動手打程眠的樣子,翁雅一時語無倫次地為那個乖巧可愛的程眠辯白,一時又把他學壞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他怔怔地看著,就好像看見了自己一樣。 程眠,你看看,你要把愛你的人全部逼瘋了。 韓通明等翁雅慢慢平靜下來后,開口問道:“叔叔呢?他一直都沒有回來找你們嗎?” 翁雅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用韓通明所聽過最冷漠的語調說:“沒有,他可能死了吧?!?/br> 韓通明聽到這話不知該說什么,過去的時間里,翁雅從未抱怨過程父,盡管在韓通明看來,程父也未必是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一年半載才回一次家,好的時候會給翁雅和程眠帶回廉價的禮物,更多的時候還要翁雅補貼給他錢,這要是換到韓玥身上,怕是家門都進不去一步的,但只要程父回來,家里的氣氛就和樂融融,在翁雅和程眠看來,無論如何,只要程父回來,一家人就還是一家人。 不知為什么,她的態度陡然180度轉彎了,但見翁雅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也沒再追問。 “翁姨,你來找我,是又出什么事了嗎?”如果說是因為程眠的事,翁雅覺得無法再面對自己,不想拖累自己,那現在又為什么來了呢? “通明,我不能繼續讓眠眠呆在他舅舅那里了,要是我不在,他們……他們也不方便?!蔽萄庞行╇y以啟齒地說,“我病了很長時間,眠眠沒再念書,學?!瓕W校也不想再收他了,我怕他以后沒有人照顧,他誰也不認得,整天渾渾噩噩的,可日子總要過下去啊?!?/br> 她忐忑地看著韓通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要是不麻煩,就順手幫幫他……他沒有家人了,要是病了怎么辦?要是沒地方住怎么辦?” 她見韓通明不吭聲,柔聲請求著:“我知道這樣說你會很為難,你就,你就順便……就算看在阿姨的份上,他要是不好,你打他罵他都行。你要是不想見他,偶爾看一看他過得怎么樣就行,好不好?”她的問句就像從前一樣,帶著誘哄的、討好的味道,還夾雜著哽咽、乞求和走投無路的絕望。 韓通明不知自己是屈服于了一個卑微的母親,還是遵從于自己的內心,但他總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關于程眠的請求。 而那一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見到他的翁姨。 半個月后,韓玥告訴他,翁雅從14樓跳了下去。 再然后,程眠來到了他所在的城市,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程眠比小時候高了一點,瘦了很多,以往清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灰暗,不知是韓通明的心理作用還是相由心生,他看起來陰郁又沒有生氣,干花一樣蒼白脆弱。一開始兩人幾乎不怎么交談,韓通明給他找了房子,只得到了一句干巴巴的“謝謝”,連飯也沒一起吃一次。他也曾想要不要再跟程眠談一次,可畢竟當時他們的分別如此難堪,之后的每次見面的氣氛都是劍拔弩張,永遠充斥著粗暴尖刻的交鋒,那個沉重的過往像兩人之間的巨大膿包,挖不去,就只能裝作看不見。 他有時想,如果當初能看出一點端倪就好了,翁雅的狀態明顯十分不正常,后來程眠說那時候他mama已經重度抑郁了,有過兩次試圖自殺的經歷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樣子有些麻木,他抱著包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坐了7個小時的火車才從舅舅家的縣城來到這,房租便宜得過分,不知道是韓通明托了人情還是暗地里替自己填補了費用,他手摳著沙發邊,愣愣地盯著地面盤算著明天要不要先買個電動車,大城市里送餐送快遞不知道有沒有什么別的講究……如果是酒吧或者KTV的工作…… 韓通明看著他魂飛天外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內容多么可怕。 他看著程眠寬大衣袖下露出的細瘦手腕,痛恨自己無法抑制的憐憫,他想用力地抱著他,安慰他,像從前一樣把他冷冰冰的手腳包在自己的掌心暖和起來,下一秒就又想把他惡狠狠地推在地上,再踩上兩腳泄恨。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滿懷著惡意地說了一句:“要不是你,翁姨也不會得抑郁癥?!?/br> 程眠垂著眼,瘦削單薄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針扎到了一樣,帶著些微的慌張和膽怯朝沙發里縮了縮。 幾個年輕人從韓通明面前走過,其中一個染著桃紅色長發的女人注意到他,挑著嘴角笑容曖昧地看了他幾眼,低頭同伴們小聲說了幾句,然后發出放肆的笑聲,再回頭去看這英俊的男人時,卻見他正盯著自己,眼神冰冷,為她打斷了他的思緒感到厭煩,她瞬間褪去笑容,發出“切”的一聲,白了這男人一眼,挺直了腰踏著高跟鞋走掉了。 長得好又怎么樣,不解風情又不經逗弄,怪不得一臉被人甩了的表情。 韓通明充滿惡意地“目送”她離開,又覺得自己遷怒路人的行為十分不講道理,嘆了口氣,隨手把煙蒂扔在電線桿底下,轉身往停車場走。自己的行為像個小流氓一樣,喝了不少酒,胸腔里又充滿了對程眠的怨恨,還尋釁滋事、亂扔垃圾,看來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真的很能讓人墮落,怪不得程眠變得這么壞。 如果剛才換做是程眠,他會不會對那個女人回以同樣輕浮的笑容,然后順水推舟地進行下一場? 大概會的,韓通明心中冷笑,程眠從小就愛招人,對任何人都笑瞇瞇的來者不拒,尤其是女孩子,以前他覺得這叫溫柔討喜,現在應該叫輕浮狂狼。 走到車旁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沒法開車,只好打電話叫了代駕。 所幸代駕是個沉默而專業的司機,一路上并沒有試圖跟一身酒氣并且臉色陰沉的雇主交談,他從后視鏡里偷瞄韓通明,總感覺他一旦開口,就會像廟會上的雜耍藝人一樣,借著口腔中的酒精噴出火焰來。 一路無話,直到轎車緩緩停下,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動彈,韓通明向窗外看去,小區門口正中堵著一輛車,門衛正跟坐在車里的人交涉什么,見韓通明望過來,抱歉地舉手示意他稍等。 代駕小哥手指輪番敲打著方向盤,有點不耐煩的樣子,韓通明便跟他結清了賬,讓他離開了,反正也只剩下進到車庫的這一小段距離,自己可以應付。 他重新坐回駕駛座,關掉了夜視燈,這才發現停在前面的車是很眼熟的寶藍色。 上一次見到這款車也是在小區門口,送程眠回來的那輛。 車是好車,車牌號也難得,怕是光花錢也買不來的。 門衛裹了裹大衣,心里都要哭了。 大半夜的,寒風嗖嗖嗖地從衣擺下面鉆進來,他卻被這胡攪蠻纏的大少爺給賴上了,不得不站在大街上與他交涉。他一再表示,想要自由進出小區,得白天找物業登記錄入牌照,也必須得是小區住戶才可以,就算這位少爺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物,也不能隨隨便便放行。 趙書冉有些惱火,他只是想送程眠回來的時候方便一些,這個死板的小門衛居然攔著他要死要活的,他平常霸道慣了,進出的場合都是刷臉即可,刷不了自己的臉,可以刷他爸的臉,他jiejie的臉,他全家的臉,再不然也會看在人民幣的份上有所通融,從來沒有被拒之門外的時候。 “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先生……!”門衛如喪考妣,講道理也講不通,深知自己得罪不起這個開豪車的嬌縱少爺,“您理解一下,白天您找物業,我們再談這個事行嗎?” “小哥我真的不是壞人,你看剛才我的朋友才進去啊,我已經送他回來好幾次了,這樣多麻煩啊?!壁w書冉說,“我白天沒空過來,要不我把手機押給你……誒不行,手機里面存了些機密……”他說著皺起眉頭。 “哎喲您別開玩笑了,要不您先挪挪?后面還有車等著呢?!?/br> “怎么挪???車又不是螃蟹,還能橫著挪嗎?”趙書冉耍無賴,“你讓我進去不就得了?” “可我們小區的規定就是……哎韓先生,不好意思啊,這位先生不是住戶,他……”門衛正說著,看見韓通明下車走過來,轉而向他求助。 韓通明略微躬下腰身,對趙書冉說:“這位先生,現在已經快12點了,能麻煩你先讓我進去你再堵門嗎?” 趙書冉見擋了別人的去路,也覺得自己理虧,只好把車歪七扭八地拐到一邊,沖韓通明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跟門衛小哥聊聊天?!?/br> 呸!誰想跟你聊天!門衛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韓通明在趙書冉挪車的過程中始終盯著他看,現在他已經讓開了路,這神情陰沉的男人才慢慢轉身要回到自己的車里,漆黑的車身緩緩移動,趙書冉略疑惑地望著他的臉,總覺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忽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笑容。 “嘟—嘟—”突兀的鳴笛聲從身后傳來,在深夜聽起來分外刺耳,韓通明從后視鏡里看到門衛被嚇得一個激靈竄過去嚷道:“先生這是居民區!不可以鳴笛!” “知道啦知道啦……”趙書冉擺擺手,從車上下來,看到門衛驚恐而憤怒的臉,撇撇嘴道:“我不打你,你快回屋去呆著吧?!?/br> 見他走近,韓通明搖下車窗,毫不客氣地側頭直視著他。 這回換趙書冉彎下腰,笑得像只偷到雞的狐貍,說:“你是不是姓韓?韓…韓什么來著?” “不好意思,我認識你嗎?”韓通明沒打算好聲好氣。 “嗯,應該不認識吧?但我是程眠的朋友,我從他的手機上看到過你的照片?!?/br> 韓通明握在方向盤的手指漸漸捏緊,他深吸一口氣,緊盯著趙書冉的眼睛說:“所以呢?” “就打個招呼唄……兇什么啊……”趙書冉小聲嘀咕了一句,“你這樣像是男朋友該有的態度嗎?” “什么?”韓通明懷疑自己幻聽了,“誰是你男朋友?” 這個夜半大鬧警衛室的少爺果然不愧為程眠的“朋友”,一樣的不著調。 “你不是程眠的男朋友嗎?”趙書冉聞到酒味,稍微有了點耐心解釋道,“我是你男朋友的朋友,打個招呼不為過吧?” 聽到程眠的名字,韓通明的心猛烈地跳動了兩下,他閉上眼,復又睜開,冷笑一聲道:“誰跟你說我是他男朋友的?” “他自己說的啊……他還說你們情深似海,感情篤厚,你為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要是我欺負了他你一定會要我好看的?!壁w書冉十分無辜地攤攤手,表示自己確實說的是實話。 他今天從玩地下搖滾的朋友林川那里拿到了一段有趣的視頻,視頻視角刁鉆下作,專對著對方的臉拍,自己只貢獻了下半身。他曾經當做戰利品炫耀給樂隊的人看,當時趙書冉也在場,他好奇心重,湊過去看了兩眼,雖然畫質粗糙光線陰暗,但里面的人長相清秀,嘴唇殷紅的模樣實在很可口,配以林川精蟲上腦的粗俗語句和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喘息,實在無法不讓人印象深刻。他雖然性格嬌縱惡劣,但總體上來說還算是個乖巧的富二代,也沒什么奇怪的性癖,頭一次看到這種私房情趣,在周圍一片猥瑣興奮的起哄聲中悄悄紅了臉。后來在片場見到程眠的時候,他有點難以想象眼前看上去很好說話,總是笑眼盈盈的清雋男人,跟視頻中那個眼神迷蒙、滿臉春情的人是同一個人,一時心癢才像逗弄他一番。 今天在片場,程眠態度很差,自己本來只隨口跟他聊聊天的,結果說什么他都不搭理自己,魂不守舍的。趙書冉向來被眾星捧月慣了,被一向很溫和的程眠這么無視,心里面很不高興,少爺脾氣一上來就非要作點妖不可,于是很不地道的把視頻拿出來給他看。他原本只是想調戲程眠一番,沒想到程眠看到視頻后臉色刷白,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像只受到巨大驚嚇的兔子,額角都冒汗了,終于不再視自己如無物。趙書冉見他雙眼瑩潤,漆黑的瞳仁三分難堪七分軟弱,有點像視頻里那個看上去浪蕩又好吃的樣子,心念一動,湊上去咬了他嘴唇一下,但程眠整個人都僵住了,活像被惡霸抓回家的小村姑,趙書冉自己又沒什么欺男霸女的經驗,只好就這么算了。程眠在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雖然十分可憐地開口請求他把視頻刪掉,但趙書冉覺得還沒玩夠,假模假樣地表示看他表現再說。 現在他恰好碰到他的同居男友,剛才沒欺負夠程眠的玩心又起,才想與韓通明搭話。 但現在這位傳說中與程眠“伉儷情深”的男朋友,在聽完他的話之后本來就十分不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