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卻一直沒有被證實過。 萊昂在保護愛人上做得滴水不漏。他以鐵血手腕統帥軍隊,也以同樣的手腕建立了近侍團。 他甚至給伊安找了一個神似的替身。當他纏住伊安時,那個替身會在另一處的人前露個臉,給伊安做了不在場證明。 但是這絲毫不能減輕伊安心中的慚愧。他一直無顏接受信徒的朝拜。 “我們就還和過去一樣?!蹦贻p的帝王笑容優雅,舉手投足都有說不出的矜貴從容,“我率兵出征作戰,你在后方為我禱告。只是現在你已不需要幫我同那些政客周旋。你只需要好好休養身體,等著迎接我凱旋歸來?!?/br> “你高興得太早了,萊昂?!币涟材弥徒聿亮瞬磷?,“你同人類同胞的戰爭或許結束了,但是你同圣主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低估了圣主的力量,你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到那時候,你將失去一切?!?/br> 萊昂面色冷硬,將咖啡杯重重放下:“你非要……” “陛下……” 似乎是為了印證伊安的話,皇帝的幕僚長出現在了餐廳門口,神色嚴肅,顯然有要事稟報。 “不打攪諸位商討公事了?!币涟卜畔虏徒?,起身朝萊昂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離去。 琥珀宮是一座以藝術而聞名的精美宮殿,集數百位大師名作于一身,處處都是手工早就,歷時百年才完工。 伊安只想隨意參觀一下大師的杰作,卻發現并不太容易。萊昂為他配備的侍從和衛兵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浩浩蕩蕩地跟在身后。而且不論他走到哪里,都能碰見激動地注視著他的人。 仆役,衛兵,文官…… 他們顯然久仰伊安大名已久,對他的崇拜毫不遮掩,目光一路追隨。 伊安不得不總是停下來,接受他們的跪拜,并且把光禿禿的手伸給他們親吻。虔誠的信徒甚至會直接俯身親吻他的鞋面。這讓伊安被愧疚心煎熬得渾身都不自在。 “我現在什么都不是了,請不用對我行大禮?!?/br> 在伊安走過的地方,人們津津樂道,談論著這位俊美高貴的年輕人是如何從一名小神父成為教皇,為萊昂納多大帝加冕。又如何功成身退,親自摘下皇冠,舍棄功名利祿,瀟灑離去。 伊安拿著一本書,坐在庭院里一株巨大的藍葉榕下,看著白鳥在不遠處的濕地里覓食。 盛夏靜靜流淌,時光一如往昔,撫去了皺紋,平息了悲喜。 二十歲的伊安·米切爾神父也是這樣,穿著白襯衫和卡其色的長褲,坐在花都公學的一株大銀杏樹下,等待著那個金發男孩從考場里出來。 第12章 盛夏已經過去,弗萊爾的早晚已開始變得干燥涼爽。 伊安也終于結束了對萊昂為期六周的突擊補課,惴惴不安地將他送進了花都公學的入學考場里。 奧蘭公爵這個大忙人自然沒有到場,公爵夫人就更不可能出席。陪同萊昂來考試的,除了他的男仆馬克,也就只有“小老師”伊安神父了。 花都公學有些酷似伊安曾就讀的西林圣光公學,都是一座歷史悠久,聲譽顯赫,在當地排名前列的私立學校。 花都的校園優美如植物園,建筑古舊而莊重,從先進的圖書館和實驗樓,到學生們做工考究的筆挺制服,都在向學生家長們拍著胸脯保證他們繳納的學費物有所值。 所以,能在花都公學就讀的學生,出身非富即貴,僅有極少的成績極其優異的平民免費生。 這段時間里,因為要為萊昂輔導功課,伊安同公爵家的關系突飛猛進,一下變得極其親熱起來。 “聰明的舉措!”師兄卡羅爾主教知道了后,對伊安贊不絕口,“大主教沒有看走眼,你果真心思活絡又聰明?!?/br> “我是認真想幫助那個孩子的……”伊安辯解。 可卡羅爾不以為然,擺手道:“不論你目的如何,能達成我們期待的結果就好。公爵家的長子表現如何?沒有再捉弄你了吧?” 提起愛徒,伊安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萊昂是個聰明的好孩子?!?/br> 萊昂一旦認真下來,便立刻從紈绔子弟化身成了勤奮的學生。他雖然習慣性抱怨,喜歡出言譏諷,但總能按照伊安的要求完成功課,從不偷懶耍jian。這孩子身上有一種繼承了其父的軍人式的自律和剛毅,令他一旦找準了方向,就會奮勇前進,毫不畏懼退縮。 那六周的時間里,萊昂幾乎整個白天都泡在神父的書房里,每天用了晚飯才回莊園。 于是,伊安餐桌上的飯菜很快就全變成了萊昂喜歡的口味。燜羊rou幾乎是每天必備的大餐,萊昂怎么都吃不膩。 而喝完了消食清口的薄荷茶后,伊安會點亮風燈,在漲潮的海浪聲中把孩子送回帕特農莊園。 “我可以自己回去?!比R昂說,“莊園附近很安全,父親每年都會定期帶人清掃一次野獸的巢xue。而且我也有防身的工具?!?/br> 男孩手一翻,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把光子刀來。鋒利的刀刃嗡一聲彈出,如嗜血的狼牙,把伊安嚇了一大跳。 “圣主呀,這是誰給你的?你怎么可以擁有這么危險的刀具!” “這是父親給我的十二歲生日禮物?!比R昂忙把刀藏在身后,不讓伊安收繳了去,“別大驚小怪的,神父。我們科爾曼家族的傳統,男人滿了九歲就算成為男人了,長輩就會贈送點小武器。我的刀耍得可利落了?!?/br> 說著,炫耀一般,男孩出手挽了一個流暢的刀花。 光子刀薄如蟬翼,在男孩修長的指間靈活旋轉,光芒連成一片,匯聚成一朵在夜色中綻放的冰晶花。 美輪美奐,卻又充滿危險。 “別玩了!”伊安焦慮得不行,“我不管你們家族的傳統,我只知道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不適合玩這么長的刀具?!?/br> “我還有三個月就滿十三歲了!”萊昂抗議。 “十三歲也不行!”伊安嚴肅,并且決定自己一定要和奧蘭公爵好好談一談了。 而次日拜訪帕特農莊園的時候,伊安卻撲了個空。 “公爵帶著萊昂少爺去海邊了?!?/br> 管家口中的海邊并不是莊園西側那片風平浪靜的海灣,而是東北側一大片直面大洋激流的海灘。那里有一面陡峭的山崖,生長著成片的野梨樹。海灘邊礁石嶙峋,沙灘呈現白金色,蜿蜒數十里。 伊安迎著烈風走到海灘邊,見到了令他驚訝的一幕。 獵獵海風之中,浪花拍打著礁石,沙灘上,奧蘭公爵正和長子訓練劍術。 在這個機甲裝備覆蓋所有武裝勢力的年代,冷兵器早就被人類束之高閣,成了運動會上形式化的競賽項目,或者用來標榜自身個性的噱頭。 但是伊安看得出來,奧蘭公爵的劍術非常精湛,招式兇猛,而且哪怕面對自己年幼的兒子,他下手也絲毫沒有留情。 而面對這父親猛烈的進攻,萊昂竟然也能勉強堅持住。他無法以體力和父親抗衡,于是動作更加敏捷靈巧。他會閃躲,避重就輕,還會瞅準父親的破綻,給予狠狠地反擊。 當看到萊昂的劍劃破了公爵的袖子,而公爵一劍把萊昂扇飛時,伊安不禁抽了一涼氣。 “站起來!”奧蘭公爵怒吼,“你的腿發虛,拿劍的手也在抖。這些日子里你都在干嗎?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偷懶去了嗎?” 萊昂趴在沙子里,半邊臉紅腫火辣,眼角望見了站在遠處的那到深藍色的身影。 “對不起,父親?!蹦泻⒆テ饎?,翻身躍起,揮劍朝父親砍去。 父子倆你來我往,刀光劍影,劍身相擊撞出四濺的火星。 “注意步伐!”公爵不住喝道,“看準角度再進攻!注意換氣——” 男孩一次次被父親擊倒,跌得滿地打滾,卻又一次次爬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劍。 “要把劍當作你身體的一部分,做到劍隨心動,如影隨形?!惫粲袟l不紊地格擋住兒子的進攻,堅挺著,“每出一劍,你都要有明確的目標,不要浪費你一絲一毫的力氣。真的劍術,不是比拼蠻力和劍的鋒利,而比的是心性。在戰場上,你要足夠殘忍,足夠冷靜,足夠果決。果決地出擊,果決地撤退——” 萊昂又被父親重重摔了出去。海浪劈頭蓋臉打過來,將他淋得透濕。 男孩金發服帖,頭顱形狀顯得尤其飽滿好看。他濕淋淋地從海水里爬起來,抹了一把鼻血,眼神如一頭瘋長中的野狼。 他從海水里抓起了劍,發出一聲咆哮,再度朝父親沖了上去。 伊安在遠處看了好一會兒,選擇安靜地離開了。 他依舊不太贊同奧蘭公爵對兒子的教育方式,但是他能感覺得出,公爵對長子埋藏極深的,嚴厲而真摯的父愛。他對孩子的教育,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為了讓他能以庶長子的身份,盡量獲得光明和自由的未來。 回憶到此,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涌出了教學樓。 伊安看了半天,都沒有從人群中找到那個金發高挑的身影,不由納悶。 神父身份的便利就在此刻體現了。教學樓的保安不僅沒有攔下伊安,還熱情地為他指路。 “在盡頭右轉,下半截臺階,就能繞到中庭?!?/br> 伊安從樓梯間走出來,就見幾個孩子聚在花壇邊,萊昂的金發在其中顯得格外醒目。 場面并不太和睦。萊昂一臉淡漠,正被一個身材壯碩的少年揪著領子。旁邊有兩名義憤填膺的Alpha,正圍著一個在啜泣的Omega男孩低聲安慰著。 “出什么事了,先生們?”伊安走了過去,認出那個健碩的少年是駐弗萊爾星帝國軍總司令官的幼子,名叫肯特,也是萊昂的死對頭之一 肯特朝伊安氣鼓鼓道:“神父,他sao擾Omega!” “我沒有?!比R昂懶洋洋地說,“是他來找我搭訕。我不過是叫他讓開,別攔著我的路。他就哭得稀里嘩啦的?!?/br> 說完,翻了個白眼,一臉莫名其妙。 “你怎么可以對一個Omega這么失禮?”肯特怒道。 那個Omega也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凄凄道:“你推了我?!?/br> “因為你先撲到我懷里來的?!比R昂冷笑,劍眉挑起,滿臉譏嘲。 伊安頓覺不妙,但已來不久阻止。 “一個Omega,拉著一個不認識的Alpha不放手,真是恬不知恥。學長,我理解你進入青春期后,憋著一腔無處發泄的浪意很難受。但是也請你看清楚了再出手,我才要念八年級呢。你這可是sao擾未成年學弟吧?” 伊安很有一股扶額的沖動。 伴隨著肯特和另外兩名Alpha的怒吼,Omega少年由驚轉羞,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高挑俊美的男孩居然比自己小四歲! 要是讓別的Omega知道自己搭訕了一個才念八年級的小屁孩,還被對方辱罵了,那他再也不用在學校里混了。 男孩撒著淚花,頭也不回地跑走了,還把擋著路的神父撞了個趔趄。 “你——”肯特怒火沖天,“你怎么可以對凱文說那么難聽的話?”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萊昂好整以暇,笑嘻嘻道,“你整天像一頭發情的公狗一樣跟在他屁股后,可他至今都沒有讓你占半點便宜吧,我的肯特表兄?而我都還沒進入覺醒期,卻都能他主動投懷送抱呢。對比起來,你還真是個廢物?!?/br> 肯特面紅耳赤,抓著萊昂怒吼:“你這個雜種——” 萊昂眼中乍現兇光,嘴中呲一聲,一拳狠狠揮向肯特的鼻子。 拳頭還沒有砸在肯特臉上時,手腕被牢牢扣住了。 “都住手!”伊安用力將兩人扯開,“紳士不應該用粗暴的拳腳互毆來解決紛爭。你們都應該以自己粗魯的言行為恥,你們兩個!” 兩個少年氣喘吁吁地分來,Alpha的好斗的血性在胸膛里翻涌,兩雙眼睛都泛著血色。 “好,紳士的方法?!笨咸貜目诖锾统鲆粡埵峙?,丟在萊昂的臉上,“圣主歸節后,我們來一場機甲1V1——哦不,抱歉,瞧我這記性?!?/br> 肯特譏笑道:“我忘了奧蘭公爵是不被允許擁有作戰機甲的,連訓練機甲都不行。所以你長這么大,恐怕連作戰機甲的小手都沒有摸過吧?” 他和兩名同伴哈哈笑起來。 萊昂挑起來的眼中,藍光如流焰涌動。 肯特說:“那就比賽無裝備潛水好了,這樣才公平不是?輸了的人,要去給凱文跪下來道歉,而且這輩子都不要踏足花都公學!” 伊安倏然一驚,正要出聲反對,萊昂已搶先了一步。 “一言為定!”萊昂高聲喝道,“而你要是輸了,也要跪下來向我道歉,并且從花都退學!” 肯特狠狠咬牙,額角青筋抽動,半晌才自牙縫中擠出一個字:“好!” 伊安眼前一陣發黑。 第13章 “這都是我的錯?!闭驹趭W蘭公爵的書房里,伊安滿懷愧疚。 “我應該提前就強硬阻止他們的?!彼f,“我沒想到孩子們會沖動到這個份兒上。而發展到后,一旦紳士的挑戰發起,我又無能為力了?!?/br> 年輕的神父惴惴不安:“比賽倒沒什么。就是那個賭注……” “肯特輸了,他也要滾蛋的?!比R昂說。 “閉嘴!”奧蘭公爵粗聲道,“站穩了!” 萊昂翻了個白眼,身形筆直地站在書房的鋼琴邊,雙手背在身后,頭頂一本精裝厚殼書。書每掉下來一次,他就要多站半個小時。 這種程度的體罰,尚在伊安能容忍的范圍內,于是他也沒有說什么。 伊安擔憂道:“肯特比萊昂大五歲,是一個已經覺醒了的,受過系統強化訓練的Alpha。是,我知道萊昂也是個遠比同齡人強健的孩子,但是不論從體能還是經驗上,比起肯特,他都處于弱勢?!?/br> “我了解我的兒子,神父?!惫粢荒槦o所謂,“如果他覺得自己能夠贏,那么就讓他去戰斗好了。況且,這是紳士的挑戰,哪怕我在場,也不會允許萊昂退縮的?!?/br> “可是,萊昂才辛苦地補了半個暑假的課,就為了能考入花都公學?!币涟舱f,“就之前的模擬考試來看,他只要發揮正常,就能達到分數線。我有信心他這一次能夠被錄取的——通過自己的努力,被錄取?!?/br> “那又怎么樣?”公爵漠然道,“如果因為輸了而損失了一次讀書的機會,那他會吸取教訓,以后不會再犯類似愚蠢的錯誤。是吧,小子?” 萊昂頂著書,咬牙切齒道:“我不會輸的,父親!” “你聽到了,神父?”公爵目光傲慢,自顧抿著酒?,F在還沒到午飯時間,但是他已經酒杯不離手了。 伊安頭疼地很:“請恕我多嘴幾句,大人。我覺得成年人對孩子是有指引義務的,而不能任由孩子自己去無頭緒地、莽撞地嘗試。這樣他們會浪費掉許多寶貴的機會,人生也都會因此而改變?!?/br> “你的說教都是理論性的,神父?!惫袈柤?,“對于萊昂,再嚴厲的教條,都不能阻止他去挑戰極限。只能用最極端的方式,才能讓他吸取教訓?!?/br> “可是讀書對于孩子們來說太重要了,我相信肯特那孩子家也……” “修斯將軍會和我的看法一樣的?!惫粽f,“我們養的都是Alpha兒子,我們尊重孩子們的誓言,以及他們獨立的人格?!?/br> “那后果呢?”伊安問,“就讓孩子自己承擔?” 公爵朝他一笑,充滿了魅力:“我們到時候就知道了?!?/br> 伊安語塞。 “現在,請原諒我的失陪?!惫舴畔戮票?,朝神父又露出了那種令人目眩的俊美微笑,“我知道你肯定還有很多話想和我說,神父……” “并沒有太多……”伊安面無表情。 “……但是我還有點公務需要處理?!惫艮熥哉f,“你可以把這小子帶下去,隨便你怎么責罰他。不過請務必留下來用晚飯,公爵夫人專門叮囑過我留客的?!?/br> 伊安和萊昂就這么被公爵掃出了書房。 “瞧,我告訴過你的,父親肯定是這個態度?!比R昂把書拋著玩,“父親也看不慣肯特·修斯一家,巴不得我能找機會替他教訓一下肯特那小子呢?!?/br> 一位是被流放到偏遠星球的前太子,一位是當地駐軍的總司令官,兩人的關系必然于表面的恭謙之下,藏著彼此提防和排斥的暗流。 伊安還是從卡羅爾主教那里知道,修斯總司令管派遣了一支便衣特工潛伏在公爵周圍,一直監視著這位前太子的一舉一動。 “他向皇帝效忠,替帝都盯梢著奧蘭公爵?!笨_爾說,“奧蘭公爵是個粗人,他也許發現了身邊有探子,但是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他們一家的生活也非常透明和簡單,沒有什么足以令帝都那邊重視的事?!?/br> “可是矛盾的癥結不是你們一家同總司令官家的關系?!币涟矡o奈地說,“萊昂,今天的事你不無辜,爭執是你挑起來的?!?/br> “怎么成了我的錯了?”萊昂猛地站住,瞪向伊安。 “難道不是嗎?”伊安說,“明明可以好好解釋清楚的事,你非要用激烈的語言讓矛盾加劇。以前我也總覺得你是遭遇挑釁而不得不反抗,但是相處了這些日子,我覺得你固然有無辜之處,但是你也在刻意地給自己塑造敵人?!?/br> 萊昂氣憤道:“是肯特一張口就污蔑我的!” “可你也用了極不理智的語言去將矛盾激化?!币涟矅烂C道,“你如果不能遇事冷靜,用更加圓滑聰明的方法去解決,而只會走極端,那你終將自食惡果?!?/br> 萊昂面孔漲得紫紅,一時不知如何反駁,氣得轉頭朝后院的馬廄走去。 “萊昂!”伊安追在男孩身后,“我知道這些話不動聽,但是我希望你能聽進去。解決矛盾有無數種方法,硬碰硬永遠是最愚蠢的。你是我認識的最聰明的孩子,如果你能意識到自己這個缺陷,那你所能做到的遠不止這些……” 萊昂朝馬廄吹了一聲口哨,一匹毛色漆黑油亮的小公馬歡快地跑了出來,親昵地蹭著男孩的臉。它是萊昂的愛騎“波塞冬”。 “你都沒問我考得怎么樣?!蹦泻⒚R兒,低聲說。 伊安站住,五臟六腑一陣酸澀,愧疚涌了上來。 “考得如何?” 萊昂側頭朝伊安望了一眼:“我覺得可以拿到9.8分。那0.2不是因為我不會做,而是我覺得應該保持一點謙虛。你教我的:紳士從不炫耀自己的博學?!?/br> “你還遠沒有到博學的程度?!币涟卜鲱~,“你現在是哪怕0.01分都該爭取的階段呀少爺!” “反正,考試結束啦!”萊昂吹響了歡快的口哨,踩著馬鐙,一個翻身躍在馬背上。 “來吧,小老師?!蹦泻⒂柟獾哪樕?,雙目如晶瑩的藍冰,“也許在書房里,你是我的老師。但是我打賭在草場上,你要跟我學的可多了?!?/br> 伊安噗哧一笑:“你是這么認為的么?” 馬夫給神父牽來一匹渾身雪白的馬,這匹漂亮的馬兒竟然還有著一雙酷似萊昂的藍眼睛。 伊安今天穿著便裝,無需更衣。他接過韁繩,也不用馬夫扶,竟也利落地翻身上馬。 “我是在西林教廷的蒙特利埃區長大的,我的少爺?!币涟矟M懷憐愛地撫摸著白馬的脖子,安撫著它,熟悉彼此。 “那又怎么樣?”萊昂茫然。 蒙特利埃,好像是一款超高端乳制品的牌子……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币涟惨粖A馬腹,無需揮鞭催促,白馬就像一枚冰霜凝結的子彈,彈射出去,沖進平緩起伏的丘陵草原。 “在太陽神像那兒等你——” “等等!”萊昂匆忙揮鞭,追著伊安的笑聲而去。 初秋的陽光明媚清澈得好似情人水潤的目光,來自海洋的風溫柔梳理著山坡上的青草。夏花開始凋零,而秋花卻在枝頭打著沉甸甸的花苞,等待著一場涼爽的秋雨。 黑馬追逐著白馬,如兩道勁風,奔馳過綠野。 他們穿過帕特農莊園的鳳凰木林,踏過猩紅如血的鳳凰花,信馬由韁,朝著海邊狂奔。。 開到荼蘼的野薔薇在馬蹄后彎腰致敬,灑落滿地花瓣和芬芳。怒放如火的藍楹花似一團團藍紫色的云,飄蕩在低矮的山谷間。 穿過成片的野梨花林,一口氣沖上了一個高高的山坡。伊安在山崗上勒馬,俯瞰前方。 視野無所阻擋,一片開闊,碧海晴天,驚濤拍岸。大海如一頭不甘雌伏的巨獸,奮力地掙扎、翻滾,自深淵里發出雄渾的咆哮。 “騎術不錯嘛,神父?!比R昂追趕而來,將馬勒停,同伊安并肩眺望大海,“你在蒙特利埃的時候,一定沒少騎著馬漫山遍野地放羊吧?!?/br> “每個教會學校都有自己的牧場要管理,產出供學生們吃喝?!币涟参⑿?,“不僅如此,我還是學校馬球隊的成員,還擔任過一屆隊長?!?/br> “一個Omega馬球隊長?!苯鸢l男孩感嘆,“你們馬球隊比賽到一半,也會這樣停下來看風景?” “如果為了比賽而錯過沿途的風景,那才未免是遺憾?!币涟残χ?。 年輕神父的黑發被海風吹得亂舞,貼在他俊雅白皙的臉上,溫柔黝黑的眸子此刻也倒映著天空和海洋的顏色。 “你看?!币涟灿民R鞭指著遠方的峭壁。 那里格外險峻,卻是一處海鳥的聚集地。正數千只潔白的灰背紅嘴海鷗在懸崖峭壁上棲息,在海里捕食,一代代繁衍下去。 “強勁的海風,洶涌的海浪,而海鷗的身體又是那么輕而小巧,卻能在兇險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币涟餐蛉R昂。 “因為它們懂得利用風和海浪的規律,不是一味去搏擊和對抗,而是去順應,去利用,和對方強大的力量融為一體,將它們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br> 兩只海鷗鳴叫著,自他們頭頂飛過,一前一后,撲向下方蔚藍的大海。 “繼續?”萊昂拽著韁繩,轉了個方向,“完成了比賽,再給我講課也不遲?!?/br> 這一次,萊昂一馬當先,俯沖下山崗。伊安笑著,策馬緊隨其后。 太陽神像是一座位于帕特農莊園的藍貝灣東角上的一處古祭祀臺,第一代拓荒者曾在這里豎立了雕像,祭典圣主。 那時候圣明教才初萌芽,都是光明之神,人們便會把圣主同古地球神話里的太陽神混為一談。后來隨著圣明教發展壯大,在當地修建了正規的教堂,祭臺便荒廢了。 經受了數千年的海風吹打和雨水侵蝕,祭臺上的神像大部分都化作草叢里看不出形狀的石塊。只有最中心的太陽神像還佇立在高高的山崖上,面容斑駁,五官模糊,雙臂都斷了,可依舊昂首眺望著東方,迎著每一日的海上日出。 波塞冬領先一步奔上祭臺。萊昂大笑著,伸手摸了摸太陽神的腦袋。 “別對神不敬?!币涟搽S后趕到,氣喘吁吁。 “可惜這次忘了和你賭點什么了?!比R昂得意洋洋。 伊安下馬,站在太陽神像前,對著它低頭禱告,手指點著自己的眉心,然后點在神像的胸口。 秋日的陽光在年輕神父的黑發和被汗水打濕的白襯衫上跳躍。劇烈運動后,伊安潔白的臉頰泛著醉人的酡紅,溫軟的嘴唇猶如涂抹了鮮艷的胭脂。 萊昂站在一邊,安靜地看神父禱告。 伊安白皙的手指貼著紅潤的唇,低垂著頭。這角度下,側面優美的輪廓一覽無余,又顯得那么溫順、謙恭,無害。就像一只蜷起了翅膀的鳥兒,等著人用手輕輕撫摸他。 “有人說你長得像圣主嗎?” 伊安驚訝地抬起頭。 萊昂卻是側過身,輕拍著波塞冬的脖子。 “有些角度?!蹦泻⒌吐曊f,“同影像里的那個圣主,有幾分像?!?/br> 伊安吻了吻米字架,站了起來:“每個虔誠侍奉著神,沐浴著圣光的人,大概都會有些神似。不過請把你看過那個錄像的事為我保密。圣主的容貌不應當被教廷以外的人看到的?!?/br> “為什么?”萊昂問,“讓世人知道他們祭拜的神是什么模樣,不是更好嗎?我就不想對著一團空氣磕頭?!?/br> “不是因為這個?!币涟怖R昂,坐在草地里的石柱上,面朝著陽光下的大海。 “神從來都沒有具象的容顏的,信徒可以根據自身的偏好來構想出神的面容。神不會約束信徒的靈魂,只會指引他們,安撫他們,讓他們從信念里找到力量?!?/br> 萊昂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問:“神父,你有親眼見過圣主顯靈嗎?” 不等伊安回答,萊昂繼續說:“至少我是沒見過的,我身邊也沒人見過。父親也沒見過,不然他才不會呆在這個破星球上??墒巧窀?,你可是在教廷長大的。圣主必然顯過靈,才會讓你們這么死心塌地地信仰他吧?” “話不是這么說的?!币涟部扌Σ坏?。 “圣主是怎么顯靈的?”萊昂追根究底,“是搜地一道光降臨,病人就痊愈了,還是呼地一陣風過,被摧毀的房屋就復原了?圣典上說你們神職人員都被他賜予了力量,所以神父,你可以施展一下你的靈力嗎?比如……就先把這個祭壇恢復了,怎么樣?給這可憐的太陽神像按上兩只胳膊吧?!?/br> “萊昂!”伊安提高了嗓音,“別胡鬧了,少爺。別拿圣主開玩笑,這是大不敬?!?/br> “我只想弄明白?!蹦泻o辜地歪著腦袋,看著神父,“是你一直勸我要虔誠,要信神的?!?/br> 伊安揉了揉萊昂柔軟的金發,說:“圣主的力量不是為了滿足我們的隨心所欲的。人在這個世上就是為了經歷苦難的,圣主從不干預人類自己的修行。而圣主只會在最險要、最絕望,當人類憑借自己的力量已無法自救的時候,才會顯靈,挽救我們于水火。而在那個時候,也只有最虔誠的信徒的禱告,才能被它所聆聽到?!?/br> “所以,”萊昂掃興,“你也沒有見過圣主顯靈?!?/br> “是的,我沒見過?!币涟舱f,“但是我希望我畢生都不用見到。因為,這才意味著,我們生活在平靜幸福的世界里?!?/br> “但是他是真的會顯靈的?”萊昂又來了興致,“你書房里是不是也有記錄著圣主顯靈的錄像?我能看看嗎?” “萊昂……”伊安已忍不住想去捏男孩的臉了。 這時,伊安的手環上突然響起了請求通訊的蜂鳴聲,將他從男孩的連環追問下解救了出來。 傳來通訊的,是伊安的教堂里的執事,也是他的秘書。 “神父,”這個瘦小的中年男子面色蒼白,雙目卻灼熱明亮,亢奮得不自然,“卡羅爾主教的秘書讓我通知您,請您盡快去一趟主教府?!?/br> “就現在?”伊安立刻站起來,一邊朝萊昂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準備回家。 “是的,越快越好?!眻淌抡f,“我已經讓卡梅倫太太把您的車準備好,就等你從帕特農回來了?!?/br> “出了什么事了?”伊安瞥了一眼走去牽馬的萊昂,低聲問執事。 執事興奮得氣息不穩,用一種狂熱尖細的聲音道:“開戰了,神父!” 伊安的心一把緊揪住。 “教廷對亞特蘭聯邦派軍了!圣主自圣靈塔發出了指令,讓我們虔誠的士兵好好教訓一下那些背棄圣光的異端們!圣主萬歲!” 第14章 亞特蘭聯邦的前身為亞特蘭帝國,曾和拜倫帝國一樣,是巨鯨座里四大宗教國之一。 一百年前,亞特蘭帝國發生一場翻天地覆的政變,改帝制為聯邦民主制,開始了一系列削弱宗教影響,擺脫教廷控制的改革。 他們的宗教改革也逐漸影響到了星域中的許多國家。 長久以來,教廷都有對亞特蘭的不恭采取制裁手段。從早期的經濟制裁,上升到后來的軍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