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骸上
契喀爾城內一如既往的祥和與平靜。 唯一不同的是道路被層出不窮的馬車堵塞,緊密地拉鋸成粽褐色的長線,綿延不絕地向石之國的邊境延伸。 佐伊從未見過這么多的人,他們沉默地忙碌著,沒有一個人關注到他的迷茫。 一個女孩被男人高舉過頭頂,用尖利的銳物在房梁下刻畫。 行動不便的老人艱難地用鋸子鋸下門廊外的一塊柵欄。 女人用黑蒙的布料收拾出巨大的包裹卻又像是想起什么遺忘物似的重又跑回屋中。 身著白色制服的男人冷漠地對著人群嘶吼:“需要撤離的人除了必要的不要帶上任何東西?!?/br> 佐伊不由自主退后了幾步,因為那個男人的穿著讓他想起了一些熟悉到快要忘記的事情。 “為什么那是我們的財產”人群中隱約有質疑,卻因為沒有人理睬而漸漸沉寂。 “先生,我們大概要離開幾天” “兩三天?!蹦腥瞬荒蜔┑鼗氐?,看樣子他應該重復過好多次這樣的回答。 傳送陣關閉,一輛輛馬車絕塵而去,又有一輛輛馬車從外面進來。離去的人面色輕松,沒有人害怕,他們滿心以為著自己兩三天后真的就能回來。 “先生,我們來自赫利亞城?!皠P文走上前去。 ”赫利亞城“白袍男人愣了下,然后露出個笑,卻因為僵硬至極的肌rou還顯得格外詭異:“歡迎你們的到來,你們將負責第七區?!彼f上了一份地圖,上面用粗粗的紅線將偌大的契喀爾城劃分為二十一個區域。 “尸體由石棺儲存埋在地下,感染者建造石屋隔離?!蹦腥擞霉P在地圖的邊陲加粗了一道橫線,“這片的高墻該由你們建造的,高度要求是三十米。石棺和石屋都可借助魔法完成,但是高墻必須得用一磚一瓦累上去?!?/br> “為什么“凱文疑惑道。 “是因為魔法元素會返還嗎”佐伊想了許久,終于想出了這么一個確切的詞匯。 男人將目光投向了佐伊,若有所思道:“你是法師嗎“ 佐伊點了點頭。 男人朝他鞠了一躬,神情復雜,像是恭敬又像是惋惜:“由普拉瓦達院發布的指令,他們希望隔絕墻具備永恒性,而魔法正如這位法師大人所言,終究會返還?!?/br> 從自然中抽取的元素,就連身為驅使者的法師本人也無法保證會永遠聽話的保持凝聚的姿態。 “原來你是法師啊”凱文感嘆道,“你成年了嗎“ “成年是什么意思“ 凱文摸了摸鼻子,念叨了一句:“難道法師們的規矩與我們是不一樣的嗎” 石之國內,法師們統一由普拉瓦達院內的一個特定部門管轄,如非特殊情況,平民們基本上是見不到法師的存在的。這一次來契喀爾城里的支援,也是凱文第一次見到活的法師但隨行而來的兩名控石師和一名煉石師平常都低調地躲在馬車里,所以他與他們幾乎算是零交流。 但面前的這位法師年紀輕輕,樣貌也極精致,安靜的時候宛如一具乖巧的人偶,所以凱文有些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那你是法師的什么等級你這么年輕,是親石嗎或者是控石還是少有的天才煉石師哦,不太可能,隨行的那位煉石師我感覺都五十歲了“ 佐伊被凱文的這一陣仗嚇得退后了好幾步:“我不知道“ “好吧”凱文也發覺自己興奮過頭有些失禮了,“你是住在這里的嗎你現在是要回去嗎” 又是一連串的問題讓佐伊聽著頭都疼了,他立馬堅定了自己的立場:“我跟著你?!?/br> 工作的分配和開展比意想中還要順利。 “嗯你跟著我的話,我們處理這一片的感染者吧?!眲P文打量了著地圖,“唔,你的魔法能實現一小個房間的內部石化嗎” 說著他用手比劃了下,但還未及他做完,就見面前的一座高大的三層屋宅附上了堅硬的灰質巖石,暗淡成一座名副其實的石屋。 “這得是御石師才能實現的手筆吧”那位凱文口中五十多歲的煉石師從馬車中探出腦袋,滿是驚嘆。他那嚴厲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佐伊身上,言辭逐漸激烈:“竟然這么年輕,艾德納瑞果不其然沒有放棄這片不祥之地?!?/br> 佐伊茫茫然地應下這些話,然后無措地點了點頭。 好在那位五十多歲的老先生又將他的腦袋縮回了馬車內。 “真沒想到你這么厲害”凱文驕傲地摟過佐伊的肩膀拍了好幾下,不一會兒又像是反應過什么來訕訕地收回了手。 “抱歉” 佐伊沒有吭聲,卻是伸出手仿照著剛剛凱文的動作摟過男人的肩膀也跟著拍了好幾下。 “哈哈?!眲P文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br> 佐伊也咧出了個大大的笑,這還是他跟著安娜學的。 一個身披盔甲的男人與一個衣衫襤褸的精致少年站在一起,卻奇異地和諧了起來。 凱文打量著佐伊破爛的衣服,頓悟似的握拳敲了下另一個手掌:“先幫你找身衣裳吧?!彼钢情g新鮮的石屋,那間在發生如此巨大的變故之后沒有任何聲響的屋子,“這里頭應該沒有人了,我們要不先去看看” 他也不等佐伊回應,就風風火火地拉著少年走進“石屋”之內。 探查屋宅是騎士的工作之一,他們伏擊艾德納瑞的背叛者,為偉大的艾德納瑞掃清第一步的障礙。盡管在凱文榮升為赫利亞騎士團的團長之后他已經好久沒干這回事了,但他仍就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這間屋宅的寢室入口。 被灰巖完全封住的房屋布滿了幽暗,古老的橫梁似乎濕漉漉地浸著水,凱文下意識地按住腰側的佩劍,將佐伊推至身后,悄悄地大步踏上平緩的臺階。 “啊”一個女人出現在了臺階的最上方,她穿著一件寬繡花邊的黑衣裳,懷里抱著巨大的木盆,低著黑色鬈發的頭戒備地看著他們。 她臉上表露出試探、詢問、帶點敵視的神情,更多的卻是恐懼:“你們是什么人” 凱文相信這個女人絕對看到了他身上代表著騎士身份的盔甲,但她卻露出了艾德納瑞背叛者常有的表情。 “夫人,您好。我們并無惡意,只是來找身衣裳?!?/br> 重重的盔甲碰撞出嘹亮的冷質金屬聲,凱文又往臺階上踏了一步。 女人跟著往后劇烈地退了一步,捏住木盆邊沿的指尖泛出無力的蒼白,她聲音尖利,像是艾德納瑞背叛者常有的聲音。 “不,這里并沒有適合你們的衣裳?!?/br> “那能否告訴我您的盆里裝著的是什么呢” “我想你無權知道,先生。我并沒有違反艾德納瑞” “是血?!?/br> 佐伊冷靜地揭示了答案。 那熟悉的鐵銹味,那流轉的猩紅色。 “是又怎樣,這是一盆雞血?!迸搜赞o激烈。 凱文試圖讓女人鎮靜下來,語氣竭盡所能地懇切溫和,甚至還嘗試性得說起了幽默話:“夫人你在說笑嗎,有誰會在臥室里殺雞" 話音未落,女人朝著他們的方向掀翻了手里的木盆,大片的猩紅像是熱烈的幕布一樣傾蓋而下,凱文下意識地捂臉,卻聽身后的少年不知道說了句什么,然后是劇烈的擊打聲,就像是海浪沖刷石礁的聲響。 木盆啪嗒嗒地在木板上滾了好幾圈,伴隨著的是“咚咚咚”的女人遠去的腳步聲。 凱文睜開眼,看見面前豎起的直通屋頂的高高石板,道了句謝后說道:“這里應該存在感染者?!?/br> 他撐在階梯的圍欄上一翻而上,靈活得像是沒有那身看上去極臃腫的盔甲。 “佐伊”凱文對著臺階下喊了一聲,伸出手似乎想拉他上來。 佐伊沖著男人眨了眨眼,然后他吟了句咒語,魔法砌出的石階便延伸至了凱文所站立的位置。 “好吧“凱文摸了摸鼻子。 “咚”得一聲巨響,力道大得似乎能將整個房屋震碎。 “第三間,快來?!眲P文拉過佐伊。 “夫人我們并無惡意”凱文拍擊著門。 “不我不允許你們把我的孩子帶走”從屋內傳來女人的尖叫,然后是各種稀里嘩啦的聲音,像是有重物堵住了房門。 凱文與佐伊對視了一眼。 “要我用魔法刺開嗎”佐伊問道。 凱文點了點頭,按下了佩劍。 佐伊示意凱文后退,他吟唱了一句咒語,數十道錐形利器扎向房門的中心。 “停下”凱文高聲喊道?!睍嚼锩娴娜说摹?/br> 魔法在凱文喊出的那一刻便已停住了,尖利的頂端刺入了房門的一半就化成了粉末灑落在地面上,然后騰升而起消融在空氣中。 佐伊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見凱文順著那些利器刻下的弧形邊沿用劍將房門的一部分剝離了下來。 他們在女人恐懼的目光里踏入了房內。 逼仄,潮濕,晦暗。 佐伊的心頭涌上了一種熟悉的感覺,是他下意識不想回顧的記憶。 窄小的窗戶被釘上了密密麻麻的橫板,沒有通風口,整個房間籠罩著令人窒息的霉味以及陰暗。 低矮的床上躺著是一個的男孩。他艱難地轉過頭來,完好的眼睛是漂亮的藍色,澄澈得像是用最純凈的石元素雕琢而成的球形。 但是旁的地方血rou模糊得近乎看不出任何原本的模樣。他沒有頭發,紅色的傷口從他光禿禿的頭顱一路覆蓋至他小小的臉蛋,細碎得像是由千萬道紅線構成的錯筆畫。 轉個頭對于他來說好像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他痛苦得不住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會從嘴里吐出細小的rou碎屑。 也許源自他的肺,也許是他的肝臟。 鮮血也跟著從他臉上的每一部分流淌出來,流到了枕頭上,最后滴落進了枕頭旁的臉盆里。 跪在床邊的女人不住的哭泣,她的肩膀塌陷,像是被某個東西重重地壓迫著,凱文再也無法從她的臉龐上描摹出剛剛盛氣凌人的姿態。 該說孩子天生就會趨利避害嗎男孩的目光一下子就鎖定了置于凱文身后的佐伊,他漂亮的藍眸緊緊盯著少年,聲音顫巍而沙啞。 但依舊能窺見那也許不久之前稚嫩得像是朝陽一樣的顏色。 “哥哥我不想死我還很小,我想活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