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六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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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六章】132019-7-28夏雪平看著面前的儲存卡,皺著眉頭,滿眼疑惑。 “這是你在哪發現的?不是我的東西,我從來不用這種儲存卡?!?/br> “從我的夾克衫里襯夾層——還真是多虧了白浩遠那家伙,以為是我隨身帶的才丟給了我,要不然就這時候讓桂霜晴那幫人拿去了,怕是早就落到他們手里了?!?/br> “誰放進去的?”夏雪平追問道。 “我猜的,應該是艾立威?!蔽椅醇友陲椀鼗卮鸬?。 聽到了這個名字,夏雪平看著這張儲存卡的眼神里,難免有些痛苦。這是我意料之內的,此刻夏雪平臉上的痛苦,已經要比艾立威剛死在她槍口下的時候舒緩多了,可她的這副痛苦的表情我心里,依舊是讓我揪心和妒忌——夏雪平因為艾立威覺得痛苦,這句話拆開來分為兩部分:夏雪平因為艾立威痛苦;夏雪平心里覺得痛苦;無論哪一個分句,都很讓我心有不甘、還憤懣難平。 可我依舊補充道:“除了他以外,就再沒第二個人在近期碰過我這件夾克了——總不能是白浩遠放進去的。艾立威挾持我的時候,故意把夾克從我身上要走了。他能這么藏著,我估計這張卡里的東西應該是極其重要的?!?/br> 夏雪平臉色繼續陰沉幾秒,又恢復了平日里在我面前冷傲又不失可愛的神情:“你這有讀卡器么?” “用不著讀卡器,插電腦上就能讀?!?/br> 接著我馬上走進房間,抱來了我的那臺筆記本電腦,然后把儲存卡插了進去。 等到完全開機,我打開了“我的電腦”程序,找到了儲存卡的圖標:里面差不多有四個多GB的內容,打開了之后,發現了里面其中大部分是PDF文件,一小部分是無法查看縮略圖的jpg圖片文件,還有一部占內存量并不是很大的視頻文件。我試著去點擊其中一個圖片文件,卻沒想到根本打不開——想要打開這張存儲卡里的所有東西,居然需要輸入“口令”和“密碼”;而艾立威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掩蓋了資源管理器上的文件上鎖提示,竟然沒有“已加密” 圖標。 一抬頭,我就看見夏雪平側過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怎么了?剛剛提到那個死人你的臉色還那么黑,這怎么一下子就忍俊不禁起來了?” 夏雪平抿嘴忍著笑,微微瞇起眼睛說道:“我就不跟你說我的我口頭禪了?!?/br> “什么口頭禪?”我馬上反應過來,隨即竟跟她異口同聲:“你難道是白癡么?” 夏雪平跟著話音落地開懷地笑了起來,然后搖搖頭說道:“我只是偶爾想起來艾立威這個人,總會覺得可惜。他如果不是曹虎,那該多好?” “嗯,他要如果不是曹虎,是一個正經的警察……”說到一半,夏雪平瞪了我一眼,我們抿了抿嘴,不敢繼續再說下去了。 “正經的警察怎么了?正經警察追我的人也多了,我不還是沒理會那些個亂七八糟,就應付你這個小混蛋了嗎?哼!”說著,夏雪平伸手揪了揪我的鼻子。 “早晚被你該造成不是匹諾曹,就是豬八戒!”我無奈地斜著眼睛噘著嘴看著夏雪平,隨即收起了鬼臉正色道:“倒也是,他非得藏在我衣服夾層里的東西,我應該想到他肯定會加密的。但是密碼是什么呢?” “要不我試試吧?!毕难┢秸f著,搬過了鍵盤,開始分別在“口令”和“密碼”對話欄里敲下了好幾遍數字和字母的排列組合:雖然屏幕上顯示的都是星號,但我看得分明,夏雪平把艾立威作為曹虎真實身份的生日、艾立威假身份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曹龍的生日、劉虹鶯的生日,還有這些生日的排列組合,以及這些人的名字加生日的排列組合大概全都試了一遍——密碼沒破解出來,夏雪平已然滿頭大汗。 “我的天……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唉……我去洗把臉吧!”夏雪平氣餒地說道,然后站起身走進了洗手間。 “他總不能給你我留下來這么一個這樣的未解之謎吧?” “呵呵,或許他就是用這種方法報復咱們倆呢?還衣缽……”一閉上眼睛,想著那天快遞員遞上來的那個盒子——我和夏雪平真的是連奔波帶遭遇那個光頭男人,腦子都被弄滯住了!我這時候才想起來我和夏雪平都忽略了一個最沒理由忽略的東西:“夏雪平!夏雪平——你想起來艾立威還給了我倆……” “毛衣!那兩件毛衣!”臉上蒙著一臉水珠的夏雪平也焦急而迅速地從洗手間里跑了出來。 看著她濕濕的發梢黏在臉上,還有那滿臉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滴下來,我心中又酥又甜,連忙從里屋衣柜里拿出一條干凈的白毛巾,摟著她的纖腰扶著她的耳側,幫她輕柔而仔細地把面部肌膚擦干?!拔艺胝f呢!你還記得那兩件毛衣的袖子上還都打著奇奇怪怪的紋路么?從里面摸起來還有不規則的毛線疙瘩?” “那應該是故意打的繩結,”夏雪平眼睛一亮,對我說道,“搞不好,可能是莫斯碼?!?/br> “是了……一個他,一個蘇媚珍阿姨,外加一個劉虹鶯,這仨人最喜歡玩密碼這一套!只是那兩件衣服現在……” “應該都在鑒定課放著,估計這會兒正在被安保局的那些特務檢查著?!毕难┢较肓讼?,輕輕推開了我,拿了放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我去想辦法拿回來?!?/br> “還是我去吧?!蔽覍ο难┢秸f道,“不就是去丘叔的房間找他、讓他幫幫忙么?我去吧。你出現的話,目標可能稍微有點大,安保局的人不是時時刻刻都準備著找你的麻煩么?” “你去目標就不大了?我就能逃其究?你可是我兒子……”夏雪平說完“兒子” 二字之后,臉頰上突然不出意料地變得紅彤彤的。我和她的關系既是禁忌,又是刺激,但即便經過了一個月的恣意縱情,她心里似乎對于我倆的關系,還是繞不過這個彎來。 臉上紅了一會兒后,夏雪平抿了一下嘴巴,又吧嗒了兩下嘴唇,對我說道:“要不然一起去吧。反正我跟小丘關系好也不是什么秘密,咱們倆出遠門之后,回來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對吧?” “就是這么回事,安保局那幫人再懷疑,那就得算他們故意找茬了?!蔽覍ο难┢秸f道,“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我想找機會使一出反間計,讓首都或者省里的人對F市安保局產生嫌隙,至少讓他們自己的人不信任這個桂霜晴,這樣的話,她桂霜晴都自身難保了,也就應該沒有心思再找你的麻煩了?!?/br> “你呀,有的時候也真是太敢想了!那桂霜晴是什么人???大凡能在他們情治部門混得上一官半職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白天吃飯,得就著刀片喝人血才開胃,晚上睡覺,那夢里都是琢磨陰謀詭計。這種人,咱們沒必要招惹?!?/br> “我還不信了呢,她桂霜晴多根……” 話說到一半,我意識到馬上我就要把臟話脫口而出,一回神后我立刻住了口,再抬頭看向夏雪平,夏雪平果然眼睜睜瞪著我——她最煩的就是我說臟話,于是我連忙改了口道:“多根……多根頭發?她是三頭六臂、還是會七十二變?即使她是特務,但她也是人,不是機器、不是人工智能,只要是人的話,就會有弱點……” 我剛想長篇大論,夏雪平卻制止了我:“小混蛋,我勸你還是別想這個了,我們是警察,知道嗎?” “嘿嘿,怎么突然對我說起話來,像是對小時候的我說話似的呢?”我摟著夏雪平的腰,把指尖搭在了她的屁股上。 她也把雙臂搭在了我的肩頭摟住了我,但卻仍然嚴肅且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做警察的跟他們不一樣:警察的職責是探究真相,并不是利用挖掘人性來算計人心。對于他們那種人,敬而遠之就好,沒必要把精力集中在他們身上,我們就只做那些良心告訴我們那是正確的、公平和正義的事情就好了。你能懂么?” 我知道,或者說在這一刻的我認為,夏雪平對我說了這么一席話是因為擔心我去傻到頭鐵而直接沖撞安保局,可她似乎并不清楚我正在等待一個可以讓我從桂霜晴的背后趴下再對著她的腳踵插一刀的時機;我并不想讓夏雪平擔心,所以我連開玩笑帶調情地對她說道:“嘿嘿,我的良心告訴我,好好地去迷戀我的夏雪平大人,就是這世界上最正確的事情!” “瞧把你這小嘴巴甜的!”夏雪平原本摟在我脖子上的雙手,突然各從左右兩邊揪住了我的耳朵,然后又捏了捏我的鼻子對我說道,“快下樓吧,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于是,我和夏雪平便都穿上了外套打開了門。此刻三樓安靜一片,倒是聽得四樓的一整層都特別的喧鬧;待我和夏雪平走到一樓,本想跟那個姓牛的老太太打一聲招呼,結果我倆隔著她那間房間的門,便聽得里面傳來了震天響的鼾聲——一個女的能把呼嚕打得如此之響,也真算是前所未見。 大概十幾分鐘之后,我和夏雪平提著幾餐盒鹵味、幾瓶小瓶裝的白酒還有幾罐汽水進入了警局大廳。進門之后,我便忍不住對夏雪平問道:“怎么咱們市局晚上就沒別人在大廳值班了么?”也真是夠令人無語,如果不是加班或者有大案子,我晚上出現在市局大樓里的機會并不多,可幾乎每一回我都能在一樓大廳見到趙嘉霖格格。此時她正捧著一本看著,一抬頭見了我和夏雪平,臉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看她這副可憎的面目,呵呵,這哪里是什么冰格格啊,根本就是個容嬤嬤。 看著趙嘉霖的眼睛,夏雪平也沒什么特別的大的反應,只是點頭對她說了一句“辛苦了”,便直接往樓上走,頗有回避她的意思,正如夏雪平剛才所說,“敬而遠之”。果不其然,在夏雪平跟她打了一聲招呼之后,趙嘉霖一點回應都沒有,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倆上了樓,然后力氣特別大地伸手翻了好幾下書??此@副有些欠揍的樣子——趙嘉霖算得上是那孫筱憐之后第二個讓我特別手癢的女人——我是真有點想問問她,為什么不跟夏雪平敬禮和回話,無論她倆之前有什么不可破解的誤會,畢竟夏雪平是她的上級長官,即使不是同一個部門,可我總不能因為跟她斤斤計較耽誤了正事,于是我加快了腳步,跟著夏雪平上了樓。 上了樓后大老遠,我便看見了丘康健的房間門留出很寬一道縫隙:我跟夏雪平相視一笑,因為一般這種情況下,丘康健不是正貓在房間里打游戲,就是在看恐怖片——他的這種習慣還是夏雪平告訴我的,丘康健不論是打游戲還是看恐怖片的時候,都特別喜歡給自己的房門留一條縫隙,夏雪平問過他為什么要這樣子,丘叔每次回答都有不同的奇怪理由,什么“開門迎歐氣”“等著路過的人一起看” “方便房間散熱”等等,但夏雪平猜測,估計就是因為丘康健在玩游戲精神高度緊繃或者看恐怖片的時候,比較缺乏安全感才開的門;但他越是這樣,就越容易給他人嚇唬他的機會,以前夏雪平和蘇媚珍最喜歡的娛樂項目,就是嚇唬丘康健。 丘叔這人也是有趣,每天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跟被害者的尸體打交道,可當他看起恐怖片來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害怕,有的時候看完那些關于神鬼的驚悚片,他都會被嚇得睡不著覺,不過他似乎還對這種電影有癮,只是仲間由紀惠那一版的,他就看過不下二十遍。 一想到此,我便快步走上前,直接拉開了門,既想給他一個驚喜又想給他一個驚嚇:“——哈哈!丘叔!” 正捧著cao控桿的丘康健果然被嚇得全身一激靈,而令我沒想到的是,坐在他身旁也同樣捧著cao控桿、跟他一起玩著的那個女生也被嚇了一激靈;但隨后,被嚇得渾身冷汗的那個人,變成了我,因為陪著丘康健玩游戲的那個女生,是吳小曦。 “大臭何秋巖——”見了我以后,吳小曦直接把那cao控手柄隨意往沙發上一甩,站都沒站穩,即三步并作兩步地沖我跑了過來,二話不說直接抱住了我,并且最可怕的是,她還對著我的額頭吻了一下:“你都快把我想死了,你知道嗎!” 說完這句話,她竟然還要對著我的嘴唇索吻,我連忙把她的肩膀按住了,尷尬地對她說道:“你就算想我也不用這么熱情吧……咳咳!” 我這話音剛落,從我身后便傳來夏雪平的一聲無奈的嘆息,吳小曦也終于在這個時候發現了夏雪平,于是她連忙松開了我,臉色煞白地對夏雪平打了一聲招呼:“夏……阿姨,晚上好?!?/br> “晚上好小字母,今天你值班呀?” “嗯……” 夏雪平目光略帶幽怨地看了看我,然后藏起心中的負面情緒,把手里的幾盒鹵味交給了她,“給你跟小丘帶來的,辛苦了啊?!?/br> ?。玫椭^,偏偏先接過我手里的鹵味之后,再去拿夏雪平手中的那袋子汽水和白酒,把東西都擺在丘康健靠著冷庫那邊的桌子上之后,整個人就像被罰站一樣地看在門口默默地看著我和夏雪平,等發現我或夏雪平在看她的時候她便立刻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夏雪平看著?。玫臅r候,那表情里面幾乎全是可憐而沒有半點怨怒,我想她對?。檬切膽汛滓獾?,但不會有厭惡;而她再轉頭看著我之后,那瞇著眼睛微微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一只馬上要吃掉小老鼠的小貓咪,仿佛在用著她的眼神對我控訴著:“瞧你這小混蛋造的孽!” 而丘康健趁著吳小曦幫夏雪平擺放飲料和吃食的時候,自己卻在一旁偷偷摸摸地打完了一局游戲,隨后給自己倒了一燒杯熱牛奶、還加了幾片焦糖杏仁泡在里面,舉著杯子,像一個片場導演或是人類學家一樣觀察著我們三個的行為。等我們三個都不說話了,剛咽下一大口牛奶的他才對夏雪平說道:“啊呀呀,一回來還沒休息,這冷血小姑涼就帶著自己的小狼狗來給我送好吃的,我說雪平啊,你什么時候對我這么好過?” “講不講良心?我從認識你那天開始,就對你比對誰都好啊?!毕难┢秸f完,還看了我一眼,繃著嘴巴笑著。 “你少來!”丘康健想了想,又轉而對我問道,“秋巖你說,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準備求我?” “還真是有事,要緊事?!蔽艺f道。 夏雪平馬上白了我一眼,瞟了一下丘康健,又輕拍了一下我的手背:“你跟他怎么這么實惠?你不知道跟你丘叔說話,就得釣著點胃口的么?” 捧著牛奶燒杯的丘康健坐在一旁,看著我和夏雪平微笑不語,滿臉都是羨慕和喜悅。 夏雪平的玩笑話雖然這么說,但她沒過半分鐘,還是把我和她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丘康健。也真是巧,今天晚上在鑒定課值班的兩個,除了?。弥膺€有一個男生,有一定資歷、為人也比較老實,桂霜晴自從得知這個鑒識官今晚值班之后,就一直可著那位師兄欺負,又是讓他跑腿拿一些無關緊要的雜什,又是讓他幫著進行拍照和記錄,?。靡蚕騺聿烩鹉菐桶脖>值乃榇邆冋衣闊?,她是在食堂吃過飯才來值班的,說是值班,但也是每隔一兩分鐘就往丘康健的房間里竄,因為她實在不愿看那幫特務們的臉色,可那位師兄,卻到現在還沒吃飯。 “現在桂霜晴和她手下的那幫人還都在么?”夏雪平對丘康健問道。 “就留下三個?!鼻鹂到『裙饬藷锏呐D?,在飲料口袋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罐氣泡果奶,打開后自己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說道:“晚飯之后本來他們還都在的,后來桂霜晴接了個電話,好像很緊急的樣子,然后帶了一批人匆匆離開?!?/br> “那就好辦了!”我對夏雪平點了點頭。 隨即按照我和夏雪平的安排,丘康健先往鑒定課的會議室打了個電話,通知那位還沒吃飯的師兄說給他買了宵夜,放下電話后,又連忙讓?。贸鲩T進到會議室里,把那個師兄連同留下的那三個安保局特工一并叫到丘康健的房間里,拉著他們一起吃。 “這樣能行么?”?。脫牡乜戳丝聪难┢?,又回頭看了看我,“他們可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就憑我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們糊弄過來?” “沒事,?。?,你就揀客氣的說?!毕难┢阶叩叫。妹媲?,真誠地說道,“你放輕松點就好,我和秋巖只是找一下東西看一眼就好,又不是要把東西偷出來。 你去吧,阿姨相信你的?!?/br>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如此溫柔的夏雪平,聽完她說話以后,?。玫哪樕暇谷煌t一片。她愣愣地對夏雪平點了點頭,又有些不舍地看著我,之后便出了門。 在?。眠M入了鑒定課會議室之后,我和夏雪平也躲到了走廊盡頭的衛生打掃儲物室門口,屏著呼吸看著走廊里的一舉一動。其實莫說?。?,就連想到這個主意的我也有點擔心,萬一桂霜晴手底下這幫在高速公路上都敢橫著走、殺人不眨眼的混不吝們不吃用糖衣炮彈調虎離山這一套,我和夏雪平又該怎么辦;可正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只要是個人,就都會有弱點——“他媽的!還是在市局當警察好??!上峰請吃宵夜,還有酒水飲料喝!你瞅瞅,跟人家一比,咱們那兒不就是煉獄么?” “可不是?我這他媽中午晚上都沒吃飽……這幾天霜姐也不知道發什么神經?” “我告訴你們啊,這錯誤,我也是為了不讓你們倆懷疑我回去會跟大姐告密,我才跟你們倆一起下水的!你們倆也嘴巴嚴實點……” “拉倒吧!誰不知道你是因為聽說有白酒和甜鹵蹄髈一起過來的……” ——留下的這三位,其中一個聽見有酒就走不動路,但他跟夏雪平還不一樣:夏雪平是心靈空虛而酗酒,這位是天生對酒精飲料就有莫大的愛好,吃個方便面都得兌上三兩二鍋頭那種;另一個在安保局系統里是出了名的嘴巴饞,曾經為了一口漢堡包差點就搞丟了一份從首都下發到Y省的重要軍工資料,也因為吃出核桃酥跟以前的蛋奶黃油的配比與以前不一樣,進而發現了某國間諜在F市殺了人之后設立的地下據點;剩下的那一位,是又好吃又好酒。保險起見,在進入會議室前,我倆還在丘康健的門口稍稍觀察一會兒,沒過兩分鐘,原先盛氣凌人、見到警察們全都異常不屑的這三個特務,已經開始和丘康健、那位鑒識官前輩以及?。瞄_始推杯換盞。我心說這三位能同時被我和夏雪平遇上,估計除了說老天爺真的眷顧我們倆,那也就只有我和夏雪平都身負藝術作品里主角光環這一種解釋了。 于是,我和夏雪平便如此趁機潛進了鑒定課的會議室。果不其然,這幫特務著重查看的,全是夏雪平原先家里放著的箱子、盒子,還有夏雪平那部已經被燒壞的筆記本電腦里的內存——于是夏雪平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安保局的筆記本電腦前面,取消了破解程序的運行,并利用他們的電腦把那張內存卡進行了加密;我再轉頭一看,看著那些擺了一桌的夏雪平的內衣內褲,我都有點后悔剛剛為什么不在那幾瓶白酒里下點毒藥毒死這幫色胚畜生!不過我同時也看得出來,這三個特務,肯定是在——或者說,是桂霜晴交待給他們的——尋找著屬于夏雪平的某樣東西,甚至連那被夏雪平原先藏在床頭板后面的兩萬塊錢現金都被翻了一遍;但唯獨,艾立威送給我和夏雪平的那兩件毛衫,卻被他們隨手一丟,完全沒當做一回事。 趁著夏雪平給自己內存卡上鎖的工夫,我連忙撿起那兩件毛衫并翻了個面。 我對于密碼學的理解很淺薄,只知道“三短三長再三短”的含義是SOS,于是我一邊看著那兩件毛衫里子上的紋路織扣,一邊拿出了手機上網查找著這些點杠交織出來的含義:“兩短一長……;一長一短是……N;兩短一長一短……F;一短一長是A……” “怎么樣了?”在鎖上了自己的電腦內存之后,夏雪平跑到了我的身邊。 “查到了?!蔽掖丝痰男乃?,不知道為何竟會有一種沉重的感覺。 ——經過不斷查找和不斷比對,最終,我從這紅藍兩件毛衣上,果然讀到了艾立威留給我和夏雪平的信息,那是兩個奇怪的英文單詞:NFAIR;SKYWEB。 在聽我拼出了這兩個單詞之后,就算是平時沉穩冷靜如夏雪平,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NFAIR”——不公平、非正義,是夏雪平最喜歡說的那句“這世界運行的規律,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用無關正義的手段去對付無關正義的事情”中的關鍵短語,而換一個角度來翻譯,也完全可以作為艾立威費勁心力所構建的暗網網站“桴鼓鳴”的英文名稱;至于“SKYWEB”,這不正是周荻之前所提到過的那個“天網”么?”天網”,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事已至此,我已經覺得在這六個英文字母的背后,應該不單純是指那個曾經全國最先進的聯網調查取證大數據衛星系統了,而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夏雪平,你是不是知道點什么?這個天網到底是個什么?告訴我可以么?”我對夏雪平問道。夏雪平閉上眼睛嘆息了一聲,然后轉頭對我說道:“走吧,咱們先回去。邊走邊給你講?!苯又?,她給丘康健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一切順利,再接著我和她便迅速地離開了市局大樓。 在回去的這段路上,夏雪平給我講了一個十年前的故事:那是十年前的三月份,夏雪平接到了來自城西第三女子監獄的一個神秘的見面請求。要求與她見面的,是原華瀧區分局經偵課的課長叫李萱,當年4歲,因為侵吞了華瀧區分局所經辦的一個出售假信用卡的詐騙案的一千五百多萬的贓款而被老風紀處和市檢察院逮捕,在十年前的時候這個李萱已經在女子監獄里服刑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然而,夏雪平之前并不認識這個叫李萱的女人,她身為重案組的刑警,也與經濟案件沒有直接的責任關系,所以前兩次的見面請求,夏雪平并未理會;而第三次的見面請求,是這個李萱委托一個被假釋的女犯人,帶著用自己咬破的手指親手寫的布單去找的夏雪平。那布單上只寫了一句話:“我知道是誰殺了夏濤?!?/br> 這句話真的是抓住了夏雪平的心,而且眼看對方寫了血書,夏雪平覺得必然是事出危急,于是動用自己當時的最大權限把這個李萱想法子從普通牢房調到了單間,還求著當年受過外公和舅舅恩惠的那個副監獄長幫著確保了這個李萱的人身安全??删驮诶钶娓约阂娒婧?,那女人卻故意拿著腔調跟夏雪平提了一堆條件:她一上來就問夏雪平能不能幫她減刑,可夏雪平就算是現在也沒那么大的本事,最終答應她,只要自己抓到那個殺了外公的兇手,就一定會向法院證明李萱立功;緊接著,李萱又是要求在自己監獄睡席夢思、又是要求夏雪平按月從監獄外給她帶煙帶酒:香煙還得是外國原裝的壽百年薄荷味,紅酒只喝木桐,做不到這兩點,她跟夏雪平就沒得談。夏雪平沒辦法,當時還是讓老爸找的朋友,搞到的原裝壽百年;至于紅酒,木桐實在太貴,夏雪平最后只能利用那個后來想對她下藥迷jian的劉公子的關系,低價買來了一箱加拿大云嶺山莊的紅酒,味道雖然不及木桐,但是無論從口感口味還是香氣來說都屬于佳品了。手機看片:于是這樣,那個李萱才勉勉強強告訴了夏雪平,在F市,甚至是在全國,都藏著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大秘密:有一個叫做“天網”的組織,正以一種近乎鬼魅的方式存在著。 “那她是怎么知道有這么個組織存在的?”我對夏雪平問道。 “那個李萱,她說她自己就是天網的一員?!毕难┢秸f著,推開了寢室樓的門,“按照她的說法,其實那些贓款不完全是給她自己用的,而是為了那個天網組織作為資金支撐,她說在全省內像她這樣利用貪污和挪用公款、贓款供養那個組織的警察,應該還有兩百多個;她萬萬沒想到會被風紀處和檢察院發現,這半年里她還以為自己組織里會有人來救她出去,結果等了半年,也不見有人理會,她覺得自己被組織拋棄了,所以才找到了我?!?/br> “她沒說自己在這個組織里的上峰是誰?” “我問了,她說她也不知道?!毕难┢綗o奈地看著我說道。 “怎么可能?身為一個組織的一份子……” “因為她說,在這個組織里,所有的成員都是有級別的:最高層知道所有人的身份,第二層知道最高層和上下級的身份,相互之間也都有身份識別;第三層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級,但是同級別之間并不認識;而像她這種最低的基層,只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應該去什么地方拿相關的指令:比如去某個公園的第幾個長椅的底下拿到一部手機,然后按照手機里的留言行事。她連當初加入這個組織都是被脅迫的,如果她不答應,她在分局性賄賂上司和挪用公款炒期貨的事情,就要被這個天網曝光?!?/br> “真是有點詭異……”我滿腹狐疑地說道。 夏雪平當初也對李萱的這套說辭將信將疑,她質問既然李萱是最低級別的“天網”成員,為什么會知道我外公的死跟“天網”有關,面對夏雪平的質疑,李萱很是不以為然,她告訴夏雪平她即使不清楚外公具體是被誰殺掉的,她也清楚一點,那就是“天網”的主要存在,就是為了殺掉那些“不聽話”的警察——實際上在當初全省通報了又七個無故失蹤的警員,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被“天網” 殺掉的。外公的死、舅舅和外婆被人滅門,那么多年都沒破案,李萱覺得這兩件事必然與“天網”有關。 “不信的話,你就等著,3月15日這天晚上7點,水鏡川菜館巽字包房,這天應該會有八個人在那里吃飯,他們的手上,都會戴著一款歐米茄海馬300M的手表——而且他們的表帶的搭扣上還都鑲著一塊貓眼石。天網以F市為總部,而他們這些人,就是天網在F市的骨干?!?/br> “3月15日?” “對,公歷3月15日——尤利烏斯·凱撒在這一天被殺、漢賊曹孟德在這一天殞命、沙俄皇帝尼古拉二世也在這一天遜位,而同樣在這一天,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順利返回西班牙、在西歐爆發了匈牙利革命,這一天是毀滅的一天,也是希望的一天?!?/br> ——這些就是那個李萱跟夏雪平說的最后一番話。最后一次見到李萱是在那一年的3月9日,夏雪平離開女子監獄以后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跟自己關系最好的徐遠、丘康健、蘇媚珍,也包括父親,她原本計劃著3月15日自己去那家“水鏡川菜”一探究竟;可萬萬沒想到,3月11日這一天,女子監獄傳來消息:李萱竟在監獄食堂里被人割喉身亡。殺了李萱的那個女囚犯,是一個曾經被華瀧區分局抓捕過的涉嫌運毒的女黑社會成員,在殺了李萱之后大喊了三聲“大仇得報”之后,便用那把磨得極其鋒銳的板材眼鏡腿捅入了自己的脖子里;那女人還留下了一封遺書,說是之前自己一直憎恨華瀧區分局的警察、而且從李萱入獄以來自己就與她不共戴天等諸如此類的話。監獄的獄警和獄友、李萱之前在華瀧區分局的同事,也都證明李萱與那個女流氓在局里拘留時和后來進監獄后,確實有過幾次不愉快,雖然看起來并不是很嚴重,并且,這些人都對夏雪平說過,這個李萱平時喜好夸夸其談、為人也極其貪得無厭;爾后在3月15日那天,夏雪平也去了一次那家“水鏡川菜”,但到了7點的時候她并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手上戴著表鏈上鑲著貓眼石的食客出現。于是,夏雪平一度以為,自己是被這個李萱給耍了,李萱對夏雪平說過的那些話也就暫時不了了之。 可很快,到了那一年的7月份,重案一組在Y省的不同地方,前前后后共發現了7具無名尸體,經過DNA比對,確定這七名死者便是之前省廳通報過的那七個失蹤警員。從此,夏雪平開始相信李萱所說的話,并且當初家里還被艾立威放了一把火,夏雪平一直以為那把火也與“天網”有關,于是“天網”這么一個看不到摸不著的組織,長期成為了夏雪平心中的一道陰霾。只不過在李萱死后,夏雪平再沒聽別人提到過這么個組織,夏雪平曾經旁敲側擊地試探著問過徐遠和沈量才兩人聽沒聽說過“天網”這個組織,但卻什么都沒問出來;而在任何政府執法機構的數據庫里,夏雪平在自己的權限范圍之內也查不到這么一個東西。日積月累的徒勞無功,讓她甚至開始動搖,自己是不是在鬼打墻。 直到那天,周荻對她問了那一句話——“夏雪平警官,你聽說過天網么?” 這句話,讓夏雪平平靜的內心再次激起了洶涌波瀾。 此時此刻,我和夏雪平已經回到了我的房間里??粗侨詮棾鲈陔娔X桌面的輸入對話框,我的內心竟然有些躊躇。我甚至開始在想,我把艾立威留在我夾克里子里面的這張SD卡交給夏雪平是不是個錯誤,我是不是應該就此催眠夏雪平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發生過。我開始有一種很不好的被迫害妄想:艾立威留給我和夏雪平的這個文件夾就是個潘多拉魔盒,如果不打開,或許對于外公的被害、舅舅全家被殺,我和夏雪平會永遠都不清楚這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但是我和夏雪平會就此這樣偷偷摸摸但永遠平靜、永遠甜蜜地在一起;倘若打開了這個文件夾里面的東西,那么在我和她身上恐怕注定會發生一些事情而且覆水難收……“夏雪平,這個文件別打開了”——我很想這么說;但我知道,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還有舅舅舅媽收養的那個跟我無關的小表妹,他們的離世一直是夏雪平的心結。這個心結不解不除,夏雪平就永遠都不會感到真正的幸福;“那么這張儲存卡里的東西,就應該是艾立威查到的關于那個什么天網組織的關鍵了?!睂嶋H上,我說道。而且說著,我把電腦的鍵盤挪向我的面前,“我來吧?!?/br> 說著,我試著分別在“口令”和“密碼”里敲下了大寫的“NFAIR” 和“SKYWEB”,沒想到竟然輸錯;我又試著調換了個位置,“NFAIR,SKYWEB”,在輸入之后未等我按下確定鍵,那個索要密碼口令的對話框竟然自動關掉了,我在試著點了一下那個視頻,已經可以播放,看來儲存卡確實已經解鎖了——而在播放器的畫面上,出現了艾立威的那張欠揍的臉,鏡頭下他身后的背景是他自己的房間:“雪平,當然在你身邊的應該還有秋巖……唉,再次向你們兩個表示抱歉,想必你們倆看到我這個視頻的時候,我已經是死在雪平的槍下了,而你們的關系應該比我活著的時候更親密了吧?祝福你們——來自你們兩個的共同敵人的祝福。 我也恭喜你們,成功地找到了我真正想要留給你們的東西……說起來,那兩件毛衣,還是鶯兒幫我織的,而她現在也為了我死在我的安排之中了……我想我是時候去見她了。雪平,你交代給我的事情,我都沒有怠慢,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盡心盡力地幫你,或許……或許最初是為了自己過意不去的良心,我總覺得在我處心積慮想要暗算你的時候、去幫你做一些事情,我的良心會好受一些;然后,是因為我想找一些東西去反制蘇媚珍那個女人——沒錯,雪平,你最好的朋友蘇媚珍處長,她正是天網的成員之一;而隨著我對于你讓我調查的關于夏濤老局長的死的越來越接近,我發現我自己也對這個事情越來越感興趣。呼……但是我用盡全力,好多事情我也沒搞明白;現在你們能看到的這張卡上的東西,是我能翻找到的所有關于這個叫天網的組織的內容——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面,確實有那么一群人在以一種邪惡的方式支配著一切事情的運轉;我所得意的、自認為苦心經營的桴鼓鳴網站,在他們的面前,根本就是一只螻蟻罷了。而且我還要再說一聲,雪平,實在抱歉,在我盜取這些內容的時候,有很多東西或許是因為我的技術不好、或許是在我盜取的時候被發現,里面有很多東西我都打不開,而另外還有一部分東西,在我下載之前被人刻意損毀,請恕我無能為力。不過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冷血孤狼夏雪平辦不成的,對吧? 何況現在在你的身邊,還有一個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顧的何秋巖陪伴你、幫助你。嗯……就說這么多吧,我是時候想這個世界告別了——夏雪平、何求巖,萬事小心!祝你們永遠幸福!” 艾立威說完,視頻便結束了。 “謝謝你,艾師兄?!被叵胫鴦倓偘⑼哪切┐_實是我從他嘴里聽到的最真誠的話語,看著已經滅掉的視頻畫面,我情難自已地對著電腦屏幕說了一句。 夏雪平卻沒有說一個字,她坐在我的身邊,眉頭緊鎖,閉上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然后她用手輕輕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接著猛地睜開眼睛,迫不及待地點開了那SD儲存卡里第一行左起第一個的圖片文件。于是一張照片窗口彈出,在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兒之后,原本看完艾立威遺言式的視頻之后,心情都有些沉重的我和夏雪平,不約而同地驚嘆了一聲:“我的天啊……” “這是……這是什么?” ——那是一張大合照的掃描,從照片上那些人的著裝風格看起來,距離現在至少得有差不多將近三十年??勺钗液拖难┢窖矍虻?,卻是那照片上端坐在前方第一排正中央的那個穿著一身淺灰色西裝、深藍色襯衫打底、系著淺藍色領帶、留著側分頭劉海的男人,他魁梧英俊、目光如炬,整個人都透著英武高貴的氣質;對我和夏雪平來說,他又十分地和藹、親切,我都能感覺得到,在望著這張照片的時候,夏雪平甚至有些想要掉眼淚。 他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候的我的外公夏濤。 但很快,我在外公的右手邊第二個位置上,看到了一個留著披肩發、穿著深灰色立領風衣、容貌俊俏清秀、氣身姿挺拔身材苗條、目光銳利傲然、氣質冷艷又不乏妖冶的女人——我仔細端詳了這個女人半天,竟然發現,她居然是那個刁鉆刻薄異常的仲秋婭老太太!我仔細再觀察片刻,又發現原來在外公的正后方左手邊,那個寬臉盤瞇縫眼、沖著鏡頭微笑得十分燦爛的不到三十歲男人,正是前不久剛被殺的、讓我品嘗了我人生中第一支香煙的佟德達! ——這張合照是什么意思?這難道會是“天網”組織的成員合影么?難道說仲秋婭老太太和佟大爺也都是“天網”的成員?那么外公呢?外公也是“天網” 的人么?夏雪平講述的故事里,李萱告訴夏雪平外公是被“天網”的人暗算而死的,那么在這張照片里,外公怎么會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正位上? 而在佟德達的身邊,包括與外公坐在同一排左手邊的那個人,還有照片上其他將近九十多個人的人臉,全部被人抹除了,也不知道是原本的照片底片或者初始洗印的照片就是這樣,還是在艾立威盜取的時候被人刻意用修圖軟件抹除的。 我轉過頭剛想對夏雪平把自己的心中疑惑提問出來,卻發現此刻的夏雪平已經進入了一種入定的發癡狀態:手足無措、雙目睜大,眼瞳濕潤,嘴角還稍稍有些抽搐著。當照片被點開之后,夏雪平除了看過了外公的面孔之外,她的雙眼便一直盯著那最后一排。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在最后一排右起第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當時似乎還未到二十歲,他的個子在照照片的人里面顯得極高,因此他的存在也十分地突兀;我仔細瞧了瞧,總覺得這個男人的哪里跟我有些想象,當然也可能是我的幻覺,而再仔細一會想,我才發現,這個男人,不正是那天我在G市那家情趣用品店里遇到的那個男人嗎?——安保局門口的跟蹤、成人用品店里的遭遇、AV貨架前的矢口否認,再加上在這張合照上的出現,在我心里,我已經把這個男人的身份,確定為夏雪平的曾經的戀人、那個刺殺了執政黨領導人的叛國特工于鋒了。 只是在這一刻,我并沒有勇氣向夏雪平詢問一句,他究竟是誰,我也沒有勇氣告訴夏雪平,我已經見過他了,還是兩次。 “那個……咳咳,要不,再翻翻別的東西?”我對夏雪平問道,此時我的手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可一時間這只手落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卻不知為何我的行為竟有些鬼祟。 “……你外公怎么會在這張照片上?”夏雪平的臉色漸暗,說起話時的聲音都在顫抖。 “???” “你外公怎么會在這張照片上?”夏雪平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之中,又轉頭對我說道,“他的這件衣服我是記得的,那是你舅舅在你外公生日的時候跟你外婆一起去挑的;但我完全不記得家里有過這張照片——只是你外公從來都是把自己跟別人的合照在家里留一張的……”接著,她又似自言自語一般說道,“這難道不應該是屬于天網的照片么?只是爸爸他為什么會在這上面……” “這也不見得就是天網的照片吧?”我仔細想了想說道,“或許就是外公年輕時候的一張照片而已——很可能只是一張警務系統開了個什么會議之后的合影?!苯又野阎偾飲I老太太和佟德達所在的位置只給夏雪平看,夏雪平小時候是見過仲秋婭的,她知道那老太太年輕時候的樣子,而佟德達就更不用說了,繼而,夏雪平的心緒才稍稍平復了下來。只不過在這個時候,我卻發現照片上并沒有聶仕明和胡敬魴,外公年輕的時候,這兩位就已經在省廳工作了,一個是辦公室助理,一個是檔案資料室文員,若是照片上沒有這兩位,硬要說這張照片是省廳警務系統的會后合照,也確實稍稍有點生硬——并且那個疑似于鋒的男人也在,他當初可是安保局的特務。當然假使說,那些臉被人摳掉的位置上本來是有胡敬魴和聶仕明的,那么這張照片背后的故事可就更復雜了。 夏雪平緩緩眨了眨眼,然后關掉了那張照片,點開了隨后的那一堆PDF文。 這些PDF文件倒都是保存完好的,只不過我跟夏雪平都看不懂:因為它們好死不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不同于之前我跟夏雪平在劉虹鶯用過的那個賓館電腦上留下的SQL中的那些傳呼數字代碼,也不同于簡單的莫斯碼——我跟夏雪平對于密碼破譯方面的了解,也就僅限于此了。這么多的文件,里面全都是這樣的數字,這看起來并不像某些人的惡趣味或者艾立威臨死前故意耍我和夏雪平的整蠱,這說明這些數字肯定很重要;在每兩個數字中間,都有差不多一個字符的間距,但是每一行數字的個數還大不相同,我倆面面相覷,在研究了一陣之后,就只得出來一個這些數字肯定是進行過某些數學運算之后的結果,然而,數學這種東西對我倆而言,都是夢魘般的存在——我就不用說了,中考時候滿分是一百五十分的數學試卷,我最后勉強拿了90分,上了警專之后我就沒系統地上過與數學相關的科目;而夏雪平今天才微紅著臉告訴我,她高一下學期那年的期末考試,其他科目的分數在全年級都名列前茅,唯獨數學,居然考了一個不及格。 “嘖……你這小腦瓜,都是被我給帶的……”夏雪平摸了摸我的頭發,疲憊地抻了個懶腰,算是歇一歇腦子。 而我也不知是為什么,一時腦抽,竟然對夏雪平開了一個十分不妥帖的玩笑:“哈哈,當初你還因為我不好好學習扇我巴掌;現在看啊,就是遺傳!……不過那你說,將來假如咱們倆要是有孩子,數學水平那不是得更差?” 夏雪平一聽,頓時睜大了眼睛:“你個小混蛋!瞎說什么呢?” 我也連忙意識到了自己說走了嘴,悻悻地抿了抿嘴轉過頭去。夏雪平坐在我身旁半天不說話,我再一轉過頭,但見她的臉瞬間像一顆紅透的蜜棗,而她低著頭嘟著嘴雙臂夾著胸部的樣子,倒仿佛是她自己做錯了什么事然后受到了委屈。 我見此狀,連忙摟住夏雪平的身體,輕撫著她的肩膀對她賠禮道:“哎呀……我就是說禿嚕了嘴,我沒……我在心里沒欺負、輕賤你的呀!我道歉!我錯了哦,夏雪平大人!我的小平平!——你要是還生氣,要不然你再扇我幾巴掌?” “哼,你個小混蛋,找打有癮吶?”夏雪平依舊羞紅了臉頰對我說道,“告訴你,我……我對你現在這樣,已經是很出格的了;再得寸進尺的事情,你不許瞎想!” “是是是!我沒瞎想!”我摟著她說道。 夏雪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把自己的頭貼到了我的胸口,整個人都偎在我的懷里閉著眼睛默不作聲。 我撫摸著她順滑的長發,見她不再因為我那個很敏感的破玩笑鬧情緒,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這一大堆數字當中去。我心想,就算是我倆又鍥而不舍、鐵杵磨成針的信念,花一晚上或者幾晚上不眠不休把這些數字的加密規律掌握、計算公式推演出來,或許在得到了密碼原文之后,還得需要找出原版的密碼本,否則我和夏雪平還是什么都看不懂——現在的我和夏雪平,都像是兩個看不見東西的人,放大鏡、近視鏡都擺在我倆面前,但是我倆的眼瞼卻是被人貼了膠布的。于是,我倆都同意還是暫時先不要去管SD卡里存著的這些東西。 “夏雪平?!蔽医辛艘宦曀宦?。 “嗯?” “你現在,”我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地咽了口唾沫,“是不是有點想答應周荻的工作邀請了?” 我能感覺到在我胸口的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氣,吧嗒了一下嘴唇,又把持不住地嘆了口氣。 我在內心當中做著斗爭,但是嘴上卻苦笑了出來,然后對她問道:“嘿嘿,舍不得我是吧?” “瞧把你美得!誰舍不得你這個沒大沒小、還滿嘴跑火車的小混蛋了?”夏雪平的聲音充滿了諷刺意味,但是她的雙手卻忍不住摟到了我的腰際,吸了吸我身上的汗味,然后才說道:“你這小混蛋,剛來市局才多長時間,就跟我處處鬧別扭、瞎折騰,現在總算是回到我的辦公室了……從你剛來重案一組的第一天起、你就坐在我抬頭就能看到的位置上,其實你都不知道,在mama心里有多踏實——我都快十年都沒這么覺得踏實過了?!?/br> 這一番話,把我心里說得暖暖的,而這種暖意,讓我情不自禁地想為夏雪平這個之前我看起來都覺得冰冷無比的女人流淚。也是這種暖意,讓我忍不住想要去成全她,成全她目前人生當中那最大愿望。 我親吻了一下夏雪平的后顱,嗅著她那帶著梔子花味道的發香:“沒關系的,夏雪平,你去情報局上班吧?!?/br> 夏雪平立刻從我懷里離開,睜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又驚訝地注視著我。 “你……這是什么眼神?” 夏雪平眨了眨眼,眼神中透露著nongnong的欣慰:“我還以為,你會摁著我不讓我去?!?/br> ——看來她是真的動心了。換做我也一樣,畢竟在周荻那里有她最需要的東西,而我和她也不可能抱著艾立威留下來的這張儲存卡,兩眼一摸黑地閉門造車。 “我是那樣人嗎?”我故意對夏雪平笑著問道,因為按照之前的我的脾氣,我就算是再理解夏雪平對于外公和舅舅被害真相的渴望,我還是會選擇把她攥在手里不放,盡管明明在我和夏雪平兩人當中,弱勢的那一方是我,愛耍渾的那一個也是我。 “那我明天就得去,這種事情耽誤不得?!?/br> “沒事,你去吧?!?/br> 夏雪平對我莞爾一笑,摸著我的臉頰,眨了下眼睛,寵溺又認可地說道:“我的小混蛋,好像終于長大了?!?/br> 這句話,竟說得我有些害羞。 我看著夏雪平如此美好的笑容,便立刻抱住了她親吻了她片刻,接著對她說道:“我會讓胡師姐、白師兄他們把你的辦公桌留出來;等我明天上班之后,我還會坐在我原來的位置。等你忙完了國情部現在正在辦理的那個案子,你回來之后,你一抬頭還會看到我的;哈哈,而且你白天是見不到我,但是晚上還可以呀! 而且,嘻嘻,還是躺在被窩里的呢!” “哼!”夏雪平聽了,馬上用彎起的食指敲了一下我的腦門,對我斥道:“你呀,一天天盡想著被窩里的那點事!剛夸你一句,你就露出來尾巴了!” “嘿嘿嘿!”我對她笑著,又緊緊地摟住了她,把舌頭探進了她那濕潤甘甜的香口之中。 “好啦……”夏雪平想了想,突然又紅著臉對我有些害羞得難以啟齒,“那個,小混蛋,mama其實今天有些累了……但是你要是想做的話……” “沒關系的?!蔽颐念^發,對她微笑著說道。 她并不是搪塞我,因為在剛才我倆去了丘康健房間的時候,夏雪平就已然瞌睡連天的,然后今天我倆又舟車勞頓剛從外地返回F市,又遭遇了一次陌生人襲擊、她住了將近十年的住處還被一把火燒掉,然后又看到了自己父親過去的照片,而在以為自己差點就得到外公被害的真相卻發現最后是竹籃打水、雖然撈到了幾許水滴但仍是一場空——在一天之內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但凡是個人都會覺得精疲力竭,提不起任何欲望也是正常;而在這個時候,我若是還想強行跟她性交,那我就真有點不是人了。 我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我也困了呀!而且,能每天跟我最可愛、最漂亮的夏雪平大人睡在一張床上,單單只是摟著,我都覺得很幸福嘍!” “這嘴巴真甜!跟你在一起啊,時間長了之后,我還真擔心我到底是會發胖,還是會得糖尿???” “胖倒不大可能……”我說著,故意瞧著夏雪平的雙腿之間,又伸舌頭舔了幾下自己的上嘴唇,接著說道,“不過你這個糖尿病……嘿嘿!” 話音剛落,夏雪平的拳頭便向雨點一般往我的胸膛砸來:“臭小子!一天天就知道拿我開涮!……哼,快去洗澡!” 聽了她的命令,我便去洗了澡,但在進洗手間之前那一剎那,我又瞥到了夏雪平又搬過了我的電腦,在鼠標觸板輕輕敲點了幾下,目光也開始發滯。我不清楚她究竟是為了看照片上的外公,還是那個男人。洗完了澡,換上了寬松的短袖短褲,我便先躺到了床上,拿了手機翻了一遍自己的所有SNS賬號。輕輕往下拉了刷新功能,只見?。脛倓偘l布的,顯然又是僅對我可見的朋友圈狀態頭一個搶占了我的眼簾:“ABDE我叫?。茫骸翱炜蘖恕薄扒么颉彼貋砹?,他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匆匆地來、匆匆離開,都不是為了我;他的她很漂亮,他的心里現在只有她……“凋謝”“凋謝”“凋謝”” 這一條狀態,弄得我心情十分地沉重,我知道她看到我和夏雪平現在的關系進展,在她心里肯定會覺得失落;但我又能如何呢?再像以前那樣以她的“二老公”的身份相處么?這樣便會傷害夏雪平。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