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最近多是陰雨天氣,深秋初冬的一個過渡期。從海邊回來后兩人都有些感冒,果然是沒有看到日出。因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吳邪腦袋昏昏沉沉的,張起靈比他好一些?;氐郊液髤切氨愕乖谏嘲l上不肯動了,張起靈讓他先去洗個熱水澡再回房間睡。吳邪問道一起洗么?張起靈本是想去煮姜糖水,吳邪還沒等他說話,從沙發上起來貼在張起靈背上下巴抵在后者肩膀上又問了遍一起?說著吸了吸鼻子,張起靈抬手捏了下就在臉側的吳邪的鼻尖點頭道嗯。 洗完澡后呼吸都順暢了許多。吳邪穿著白色浴袍站在洗手臺前刷牙的時候張起靈也從他身后走了過來,雙手環住他的腰,吳邪滿嘴白色的泡沫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問道干嘛?張起靈笑著點頭,道干。 吳邪手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最近張起靈的流氓指數是直線飆升,他也一下反應過來了,把手中的牙刷抽了出來沖干凈后轉過身去就往張起靈嘴里塞,笑起來時泡沫都滴到地上了,他拿起水杯漱了口,笑道懶得理你。 他在臥室里躺了一會兒,這之后腦袋就又開始重了起來,張起靈就拿著一杯姜糖水進來了,放在床頭柜上拍了拍趴在床上的人,道吳邪,喝了再睡。吳邪坐了起來,問道你喝了么?張起靈點了點頭,吳邪吸了吸鼻子,道沒力氣。說著就往張起靈那便挪動了一些,笑道怎么辦呢? 張起靈也問道怎么辦?倒是先把姜糖水拿了過來,遞到了吳邪嘴邊,后者就像幾歲孩子一樣遇到不喜歡的藥水的表情別過臉去,道這個要趁熱喝。 看著張起靈喝了一口還冒著熱氣的姜糖水,一手伸過來扣住吳邪后頸,后者看著張起靈略帶笑意的眼睛漸漸放大,能數清上方濃密的睫毛時,緊貼著的唇已經渡了一口溫熱的水過來,順著舌頭滑進喉嚨。 喂完這點姜糖水,吳邪只感覺嘴唇都被張起靈吻成香腸嘴了,往床上倒下時他摟著后者脖子的手沒放開,吳邪身后靠著柔軟的被子,張起靈為了不使自己壓到吳邪,手肘撐在后者身子兩側。 張起靈的劉海掃得吳邪有些癢,這個角度這么看張起靈也還是很好看,喝完姜糖水后身體從內里都開始暖了起來。吳邪更覺得睡不著了,問道晚點去公司嗎?張起靈點了點頭道有點事情要處理。然后又道你好好休息。隨后下了床走到衣柜前。 張起靈解開了浴袍,吳邪躺在床上看著他肩膀直至胸口上都是他昨晚留下的吻痕,和張起靈活動手臂里舒展開來的肌rou,并不是粗壯型的,反而恰到好處。修長的手指從下往上扣上襯衫的紐扣,微抬著頭打領帶時吳邪笑道耍帥給誰看呢?西裝還掛在手上,他走向床邊,單腳站在地上,另一只腳曲著膝蓋跪在床上,俯下身去吻住吳邪的唇瓣,末了道多喝點姜糖水,蓋好被子。吳邪嫌他啰嗦,看著他走出臥室,聽見關門的聲音后不自覺伸出舌頭舔過剛才張起靈吻的地方。 最近一次近距離接觸死亡是什么時候,吳邪的爺爺葬禮辦的并不隆重,可盡管是這樣,大宅子里的黑色氣息依然很濃重,甚至連后院那口常被爺爺生前用來冰鎮西瓜的井,這時都變得有些深不見底的幽黑。 那時的吳邪也還是記事不久的年紀,看著家里的大人們和他穿上黑色的衣服,站在靈堂前。黑色,又是黑色,爺爺此刻躺著的棺木,也是漆黑的。他扯了扯吳一窮的袖子,仰著頭問道爸爸,爺爺為什么要躺在那里?吳一窮看著兒子在一片單色調中顯得很白凈的臉蛋,略粗糙的掌心撫摸了會,小孩垂下眼皮,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一片陰影,吳一窮道爺爺啊,去了別的地方。 而奶奶,整晚都沒有出現。 小吳邪心里的恐慌在看著有人將那口漆黑的棺給蓋上而逐漸滋養出來,但他實在太小了,不能夠踮著腳看爺爺。這種持續很久的恐慌終于在他第二天四處找爺爺想要去看爺爺養的狗時,找不到而爆發了。 凌晨下過一場大雨,早上的時候有些直吹得入骨的涼意。吳邪在宅子里找了很久,沒有找到。突然想起前一晚父親和他說,爺爺去了別的地方,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吳邪不知道,那口棺蓋上之前吳邪并沒有聽到過爺爺的聲音,以往都會親切地抱著他,給他講完一個故事,爺爺的聲音都透著一股江湖氣,說故事的時候吳邪都聽不明白,但是他很喜歡看爺爺講故事的時候的樣子。 這次卻并沒有,他吵著鬧著不肯吃早餐,母親遞過來的白稀飯被他一下打翻在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白色的陶瓷碗碎了一地。吳一窮大聲呵斥了句,吳邪睜著有些泛紅的眼睛看著他,像是極力在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不在了,這是什么。 不停地超車,無數次鳴著喇叭,眼前的視線都變得模糊。緊咬著下唇的牙齒用力到自己都感覺已經要出了齒印。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濕了水的棉花,哽得他說不出話來。 耳邊響起的還是新聞里女主播的聲音,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無限恐慌,漫無邊際的黑暗隨著夜幕籠罩全身。 我市在今日5點12分,西冷區XX公司7樓發生重大火災,消防員和警方已趕到現場,目前證實現場沒有任何生命……后面 是什么吳邪都聽不到了,直到現在還都是耳鳴狀態。張起靈……張起靈的辦公室……就在7樓。 瘋狂地撥打張起靈的手機,關機,關機,還他媽的是關機! 黑色的機身被狠狠砸在地毯上,哪怕只有一小塊這種色調,原以為當年的害怕就處于崩潰的邊緣,屏幕還在亮著,他和張起靈的合照還沒模糊了視線,卻猶如萬箭齊發刺中了他,體無完膚。 冰冷的車廂內,像是深冬的時候下了一場極度濕冷的陰雨,吳邪就站在雨中,淅淅瀝瀝的雨水沿著額頭流過一條蜿蜒的線,滑過臉頰,順著脖子鉆入領口,冷到了心里,他張著嘴呼吸,胸口劇烈起伏,好像這樣就能使自己的寒意緩解一些。嘗到了嘴里,咸的。 車在一個急剎間發出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吳邪沒系安全帶,由于慣性使他本就無力的身體朝前一傾,額頭撞上了方向盤,溫熱的液體混著本是無色的痕跡增添了一份腥咸。 這是一份突然的,毫無防御的痛苦。直到身在現場,一種從一開始就延續著的恐慌,隨著圍觀群眾的討論聲和警車鳴笛的聲音,混合著耳邊一直沒有停止過的耳鳴,把他整個人都推到了懸崖的邊緣,腳下的落石經過一點輕微的觸碰,跌落于一片白芒之中。 穿過人群,無視了周圍人的驚詫目光,穿著警服的人伸出手來阻攔。吳邪此時就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目標是越過那道警戒線,他嘶吼著,張起靈這三個字都像是變了調,聲音里混合著淚水的渾濁,連喊叫都變得無力起來。 在夜空下更是被染上一層暗灰色的樓層,新聞里大火的樣子就像是還浮現在眼前,觸及到心里最深那塊許久不去挖掘的情緒,一旦生長出來,隨著落石墜入萬丈深淵。 走向你的距離那么近,卻又遠的連你的樣子都看不見。幾個和吳邪身高體型相仿的警察將他的動作禁錮住,無法再向前移動腳步。 張起靈?。。。?! 狼的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即使在伴侶死后也不會再找第二個,吳邪和張起靈亦是如此,孤獨的狼會向著夜空哀嚎著失去伴侶的痛苦,吳邪失去了張起靈。 這個認知使吳邪跌坐在同樣冰冷的地上,制止著他瘋狂的動作的力道很大,幾乎要把他骨頭都捏碎,絕望的用手捂住眼睛,是不是這樣就可以看見記憶中的你。什么都聽不見,連自己哭泣的都有往日被你吻住的無聲,是不是這樣就還能感覺到你的體溫。 他一定是狼狽至極,臉上布滿參雜著血色的淚痕,額頭上的傷口疼,嘶吼過的喉嚨也疼,沒有停止過流眼淚的眼睛疼,不停敲打地面握緊的拳頭也疼,心臟像是被放進了攪碎機里,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全身都疼。是否太久沒有感受過了,這鐘突如其來的疼痛就像陷入一片無法自拔的沼澤中。 吳邪甚至沖動的站起身來跑去車水馬龍的大街,看不見霓虹燈,聽不到車流的呼嘯聲和鳴笛聲。顯然一天沒進食的他,此刻體力真的已經耗盡了,即將迎面倒在鐵青色的馬路時意識隨之空白,陷入混沌之際他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瘋子,他想。 吳邪—— 世界都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