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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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內,午后叁時,城中杲陽日光灑在石磚地鋪上。 長門街,溫侯東府,一身著圓領窄袖錦袍的中年男子跨下了馬,將馬鞭丟給一旁靜候的仆從,灰頭灰臉地朝前院正廳走去。 這正廳之中,擺放著屏風、云榻和香爐,槅欄案幾里塞滿了琉璃馬、碧玉壺和珊瑚盆景之類的精貴陳設。 在外人看來,正是一富貴榮華、烹錦無限之家。 堂內上首萼綠椅子上端坐著一白發老婦人,正慢悠悠地捻著手里的墨翠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忽見兒子風塵仆仆地跨進門檻進來了,才微一抬眼,詢問道:“如何?” 那圓領錦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東府繼出的二老爺—溫世旸。 溫世旸就著丫鬟端上來的茶盅急急喝了一口,才坐到檀椅上,面色不善地回答道:“禮部今兒說了,上半年先是跟遼東打仗,如今又是鬧雨災,圣上正是恤濟民間、安撫百姓的時候,故而秋節的皇子選秀是弄不成了,也不知道要推到什么時候,最早也得等到年關時分了?!?/br> 那老婦人韓氏沉吟了一會兒,才嘆道:“皇家等得,我們可等不得。若是真拖到明年,這一來二去,云嬌可就整整十七歲了?!?/br> 她不提還好、一提,那溫世旸就恨不得火氣冒叁丈: “誰叫她自個兒養成了這么一個嬌蠻的性子!既相看了京中那么多戶好人家,竟是沒有一個能夠看得上她的!硬生生的給把自己拖成了老姑娘,叫人恥笑大方去!” 這韓老婦人素來最疼大孫女溫云嬌,見兒子今日如此嫌棄,當即也擲下佛珠,忿恨不平地拍桌道: “孽子!你為何不說你自個兒混不出點名堂來?你若是能像西府那位,立下那么多戰功,子孫都得了皇上賞識,而不至于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戶部員外郎,我們嬌兒何至于到此地步?說不得也能像那小凝丫頭一樣,拿個親王妃當當?!?/br> 這溫世旸見母親說著說著居然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不由不悅地擰眉,可又實在反駁不了這番話,于是只能低頭悶悶地喝茶。 正是二人僵持著,堂內寂靜安謐時分,忽的玳瑁珠簾打開,走進來兩位麗人。 前面那位,發髻高挽,步搖輕揚,頭上插著一累絲綠碧璽寶瓶簪,身上著淺橘色蘭花紋短襖配墨綠繡金的緞地裙,看起來嬌氣又跋扈,正是這爭論話題中心的溫云嬌。 而后面那位... 生得一張芙蓉俏臉,柳黛蛾眉,頰染桃花,丹唇小巧,身姿裊裊,走路間婷婷婀娜,令人見之就心憐。 韓老夫人見了兩個寶貝孫女進來,當即就喜笑顏開,喊著“心肝兒rou兒”的讓她們坐到熏香旁的塌上來。 那溫云嬌便大大咧咧的坐下了,忽見一旁的父親面色不悅,便問道:“爹爹怎的如此?” 那溫世旸沒好氣的回:“還不是為了你的事。你祖母嫌棄我沒西府的有本事,讓你當不了王妃?!?/br> 這溫云嬌歷來被寵慣了,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便哼道:“誰愿意做那勞什子的王妃!倘是遇到個專一、深情的還好,可要是攤上個府中姬妾眾多的,哭都沒的地兒哭?!?/br> 韓老夫人明白溫云嬌這是在諷刺西府的二丫頭。她心念一動,轉而詢問下首的溫世旸:“這婚約賜下來以后,你竟是一次都沒去那邊賀過喜?” 溫世旸只冷著臉回:“臉皮子都撕破了,還去裝樣子做甚?!?/br> 韓老婦人頓時恨鐵不成鋼的啐道:“怪道這么多年還只是個戶部員外郎,這點胸襟見識,竟是我等婦孺都比不上。不管咱們兩府關系背地里如何,他們家凝丫頭好歹以后也是名正言順的四王妃了,若是這時候你還小家子氣,處處不守禮儀章法,叫她抓了把柄去,小心日后她在景王耳邊吹吹枕頭風,有你受的?!?/br> 溫世旸正欲待還嘴幾句,塌上坐著的溫云嬌就先替其忿忿不平道:“祖母,怪不得爹爹看不上他們,實在是那西府兄妹倆忒的囂張。上回我在萃玉樓買東西,那溫婉凝就仗勢欺人,搶了我心愛之物,還仗著自己略生得好些,就用鼻孔朝天看人??扇粽撨@長相,她哪兒比得過meimei去?” 一旁塌上只專心剝著松仁兒的叁姑娘溫云娥聽了這話,忽的頓住不動,纖纖柔荑玉指,水蔥盈盈,立在紅木案幾上,讓人看了就贊嘆不已。 只是那雙貌比貂蟬的眼里卻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來,但轉瞬即逝,誰都未能發覺。 她笑著抬起首來,嬌嬌瀝瀝的對jiejie云嬌道:“jiejie這是說的什么話?西府二jiejie既是讓圣上和王爺都看中了,自是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出眾,小蛾可比不了,jiejie還是莫要折煞我了?!?/br> 溫云嬌聽了,直搖頭:“你莫要謙虛,若論美貌,反正我覺得,京中誰家都比不過你!只是不知那溫婉凝走了甚么狗屎運,竟讓圣上看上了,不然若是景王先看到了meimei,還有她溫婉凝什么事?” 那溫云娥聽了,只嬌羞低頭,作裊裊娜娜樣,卻什么也不回,一臉乖巧柔順的樣子。 溫云嬌的這番話倒是提醒了堂上的韓老夫人和溫世旸二人。兩人均心思一動,打量著這雖才十叁歲,但已出落得可堪閉月羞花的小女兒,突生起了一種念頭: 若是把她往京里那剩余幾位還未成家的王爺府里送,也未必不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那景王回京途中,本騎在石青鞍騮馬之上,同身旁謀士商討進京如何呈報皇上賑災之宜,卻忽見遠處壁峰幽亭旁站著一仙氣縈繞的美人。 及至距離越來越近,景王才望清竟是那溫府婉凝,不由赪驚而獲,怡然喜至。 循州太子貪腐案一別,至今已有兩個月的時間。 為了成功砍落太子羽翼,他們一行人可謂是力竭精慮、夙興夜寐,竟是連一夕好覺都未曾睡得。 百忙之中,忽收到探子消息說,溫家小姐自八月夜歸侯府后,便一病不起,氣瘁奄奄。即使遠在循州,景王也當即就下了狠令,叮敕太醫院,務必要救活這溫家小姐,否則就等著回京以后通通收拾陪葬。 后又收到飛鴿傳信,得知那溫提驍萬般放卻,以情相勸,溫家小姐在感化之下重新又活了過來,景王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下地來。 辦完一切事宜之后,自循州北上至京城,山水迢迢,千閣萬闕。輕舟千重行至京城地界,景王本打算今日進宮匯報完賑災任務后,就夜闖鐘翠閣,去探望探望這溫婉凝,誰曾想,竟在這侔鶯郊野撞見了前來送人的她,不得不可謂是: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景王當即雙腿一夾,長鞭揚甩,低“喝”一聲,胯下馬蹄踏過濕漉漉的青草地,向遠處山坡上的溫婉凝行去。 及至到了跟前,那許久未見的心上人望見了馬上的他,卻害怕得頻頻往丫鬟們身后退,怎么都不愿抬起那張他記掛已久、婀娜顰顰的臉來。 景王笑了一下,胯下駿馬在坡上原地打轉。 數月未見,若說這溫氏婉凝先前還稚氣未脫,像一朵未開完全的花,一半美好都藏在花苞里尚未示人,那么現如今她已將青澀都褪去,美得像仙子一樣,雪凝瓊艷,身形兒也玲瓏有致,好似真一朵牡丹花,打開重重迭迭的花瓣,吐香綻蕊,內里的美麗都綻放了出來。 今日,她著了一件群青廣袖對襟縐紗上衫,玉白領口處露出一抹翠綠底兒繡月季的綢緞訶子來。下系條柳綠并荼白的間色裙,如云的綠鬢上挽著家常的百合髻,兩只碧綠耳珠兒隨著她害怯搖頭的動作也在這山野間濕潤的空氣中搖晃著,晃得馬上的景王是唇干舌燥,暗暗心旌。 景王輕笑了一聲,吁??柘买E馬,俯下身子來趴在馬頭,用鞭節挑起那張譽蓋滿京華的臉來: “溫姑娘,我們許久未見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