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布萊納特已經兩天兩夜沒閉眼休息一下了。 嗯,前天晚上因為噪音,在床上睜著眼靜躺了一夜。 而今天又外面奔波了一天,晚上,在關卡附近他們遇到了炸藥的偷襲,索性沒太大傷亡,只是炸藥放在了自己的越野車底盤而已。他命大,晚上了一步車子,可是那兩個上尉卻被當場炸死了。 最近真是有點危險。 而直到剛剛,自己被車送回家的路上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胳膊上也有一些堅硬的小碎片扎在rou里,摘了手套一摸,衣服上全是濕噠噠的血。 帽子遮了眼,在車上瞇了一小會,越發覺得渾身上下冰冷一片。 他真的很累,很困。 強撐著身體進了門,扶著門板靠了一會兒,他有些遲鈍的沒有開燈。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如常。 搖搖晃晃的走進了浴室里,點了根蠟燭在鏡子旁邊,借著火光他艱難的看到了胳膊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他開始隔著衣服,挑那些碎片。 身體一陣一陣發冷。布萊納特索性從柜子里取了酒精,往胳膊上倒去...... 他痛的肌rou都繃緊了,不過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找新衣服。 他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或者兩天的不眠不休讓他有些吃不消,他此時整個人都感覺很冷。想不了太多,他暈頭轉向的走向自己的臥室里,路過客廳時,他甚至沒有察覺到爐子還亮著。 臥室的門被“砰”的推開,布萊納特帶著沉重的呼吸聲走了進來,直奔衣柜。 此時此刻,蘇珊娜早已從睡夢中驚醒,黑漆漆的屋里被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她看到他的人影在客廳門口一晃而過。她小心翼翼的下了沙發,悄悄的跟了上去。 他在衣柜里快速的翻了幾下,就拽出一件白襯衫,回身開始摘帽子,扯領帶。 不過一會兒,他卻僵在了那里。 甩了甩腦袋,布萊納特還有些不敢相信。 有個女人正站在他面前,穿戴整齊的毛衣和裙子,留著一頭漆黑的卷發。布萊納特下意識的打開了手邊的壁燈。 蘇珊娜·克萊因。她正雙手交疊在肚子附近,一張臉略帶疑惑的敷衍笑容。 “啪?!彼职褵絷P了。 “啪?!彼执蜷_了。 可面前的女人還在。反復幾次,他這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蘇珊娜卻差點被他閃瞎了眼睛,也不明白他這個奇怪的舉動是為了什么。 “里希特上尉?”她小心的叫他。 “你怎么在這?”他微微皺著英俊的眉頭,費解的看著她。當他想再一次開燈的時候,卻發現......燈失靈了...... “你不聽我解釋清楚,我就不走?!焙谝估?,蘇珊娜看不見他手臂上的傷口正在流血,也不知道他現在有多虛弱,只是幾步跑去了門口,把門利索的反鎖上了。nongnong的酒精味在空氣中飄搖。 “你要干什么?!彼麊?。沉下心性,他為了不惹更多麻煩耽誤時間,還是耐心的聽她說的話,只是身體下一刻就處于防御狀態中。 “你別緊張,”蘇珊娜回身坐在了他寫字臺前的椅子上,面向他的方向。她以為是因為她靠他太近了,他才這么嚴肅和警惕,她忽而覺得好笑:“我先道歉,我不管因為什么都不應該私自闖進你家,并且弄碎了一塊玻璃,不過上尉你放心,應該多少錢我都賠給你,非物質損失我也可以賠。但其實,我只是想和你說一句話?!?/br> “別?!彼乱庾R的回答。 “上尉,也許上尉你會覺得無所謂吧,但我真的記掛在心里了,很困擾很困擾,我想解釋的就是那天總督家酒會的事情,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她還是以前的套路,在他面前裝無辜,裝弱小。 “你是覺得,我是好利用的人嗎?!币馔獾?,他很快就回了這樣一句話。他站在衣柜前,她看見他的手默默的背在了胸前。他這是要數落她嗎? “是呀?!?/br> 她說完,還笑了。 月光下,布萊納特不想再看她那張臉,哪怕是心酸的笑容也讓他覺得可恨。 “因為你是好人,我請你幫什么忙,你都答應,我說什么,你都相信,哪怕是為我做偽證?!?/br> “別說了,請你離開吧?!?/br> “但我沒有害過你?!?/br> “如果欺騙不是傷害的話?!彼幌氡M快結束戰斗。 “騙?我騙你什么了?再說,何嘗不是你騙了我,我根本不是什么克萊因夫人!”她想到這個有些生氣,沖他反駁。因為她真的沒想過,他會騙她,應該只有她騙他的份兒??! 這點,他的確不能否認,便也不再說話。他胸口劇烈起伏著,他感覺有點缺氧。 空氣有點冷,有點尷尬。 “好,我承認,那天晚上,是他強暴了我,而你就在一門之隔的門外。你可以救我,但我都一聲不吭的忍了?!碧K珊娜回憶著往事的一點一滴,那些痛苦的痕跡,“因為我死也不想讓你看見,那樣的我。所以我才騙你,騙你說樓上沒有人,這就是我唯一欺騙你的事情,如果讓你覺得受傷的話,我道歉?!?/br> 她一臉義正言辭。 他不說話,依舊冷冷的看著她,后背上早已一片冷汗,可還是忍耐的站在那兒,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 酒會上的回憶伊始......她和那個男人的身影,在他腦海里愈發深刻。 但他不得不說,那個二級突擊隊大隊長對她很溫柔,他很年輕,很英俊。并且不可否認,他們兩個人很像,很默契...... “現在一切很清楚了,我被迫當了那個人的情婦,而你卻一廂情愿的相信,我是自愿的?!碧K珊娜有些艱難的皺了皺眉頭,“憑什么布萊納特?因為我圓滑事故?因為他表面上假情假意?還是因為我背叛了自己的國家,當敵人的狗?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彼闯鏊诨貞?。 他能回憶什么呢,她八九不離十猜到就是那次酒會。 “所以,你想說什么?”布萊納特沒有表現出太多不耐煩,只是冷漠的背著手,背靠在了墻壁上。他語氣和肢體語言依舊在表達疏離,冷漠以及不作為。 “你知道那天我為什么會去火車站嗎?!彼^續說著,“因為我受不了了,我要離開這里,就像你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些傷痕,我真的不想再受折磨了??墒欠揽站瘓箜懥?,火車停了。如果我真的像你看到的那樣,過的那么風光,那么悠然自得,我會想要走嗎?” “克萊因女士,我真的不想聽你的分析?!彼K于開口回答,他依舊陰郁著那張臉,甚至比第一次見面時,他的表情更冷酷無情。 “為什么?” “你是什么樣的人,”他忽而輕笑似的開口,“我真的看不清了?!痹律:怂哪抗?,不知是深潭還是冰窟。 “我該怎么解釋你才明白?”一開始就不應該給他那個楚楚可憐,純潔無瑕的乖女孩印象,現在反差太大,真的很難解釋清楚。 “你為什么要解釋,”他又冷淡的開口,“你為什么要向一個侵略者解釋這些,你以為我還會幫你嗎?!?/br> 蘇珊娜心一沉,簡直就是陷進去一大塊。 “因為我在乎你的感受,”蘇珊娜讓自己底氣更足一點,“因為你和我遇見的人都不一樣,你會送我去醫院,給我錢花,你會追問是誰傷害了我。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會為我做這些了?!?/br> 她訴說著回憶,自信的笑著,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她不知道回憶這些往事他的心是否化開,哪怕是一點。但她的心,是有所動容的,也許是平日里太多的阿諛奉承還有虛情假意讓她麻木了對他的感謝之情,但在這一刻,理性和感性都讓這份感動流露了出來。 她濕潤著眼睛,望著他,然后抹了抹眼眶。 “說愛,太沉重,但你我最相信的人,是我唯一敢把我的軟肋露出來的人?!彼f出這話,倒也不難為情。 “你要是相信我就應該在那時候告訴我,他是誰?!彼f。 “愛”,她竟然提到了這么“可怕”的字眼,但他并不認為她知道那到底有多沉重。 “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不想讓你做艱難的選擇?!?/br> 他昂起了頭不去看她那張讓他困惑的臉,像是嘆息;“克萊因,我想你真的很會說話?!?/br> 他依舊無動于衷,就像是不認識她一樣,那么陌生。 “我說這么多,你還是不信對么?!彼戳丝此琅f平靜到冷漠的臉,長呼了一口氣,然后使勁眨了眨眼,也看向窗外的寂靜。明明外面什么也沒有,只有一望無際的黑夜。 “我不知道?!彼麚Q了條支撐身體的腿,依舊斜靠在門旁的墻壁上。她看得出,他現在什么也不想說,不想回答,他只想讓她盡快離開。 “我說這么多不是想你再幫我什么,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沒有幫助一個欺騙你的人,并且那個人,她從沒想傷害你?!彼趩实南铝舜?,走向門口,“雖然現在看來,我是什么人,都無關緊要了?!甭愤^他身邊的時候,她平靜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風平浪靜的臉。夜色里,深色的眼窩,湛藍色的眼睛,就像是無風的大海,他正看著窗外,然后垂眼與她對視,順便輕蔑了眨了一下。 就是這樣,男人有心情在乎你的時候能追你到火車站,甚至把你從小黑屋里弄出來。 當他厭了的時候,你什么都不是,說什么都多余。 “廚房里我做了些吃的,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吃,還有就是,對不起?!彼懒饲?。為了什么呢,一切一切吧,終歸是他好事做的多。 她也不該是這樣死皮賴臉的人。 這一夜,風雪很靜,月亮很明亮,卻照不到她的心里。她走出這間幾乎要凍死她的臥室,離開了那個已經陌生了的人的身邊。 她一只腳踩上下樓的樓梯,緊接著另一只腳,腳步太沉重,她不懂為什么心里的失落,會比她預想的要多得多,她甚至有些難受的喘不上氣。 因為她就此失去他了。 不止是一根稻草,還是一個男人。 她沉重的腳步聲,在木質樓梯上,一步一步響起。她想著,要不要把他的被子抱走洗了,他如此厭惡她的話,應該不會容忍他的被子被她用過吧...... “跟我走吧?!?/br> 他說。 聲音很輕,卻像是過了電流一般在她心上。 她怔住了。下樓時正抬起的右腳,懸在了樓梯上,她甚至有些站不穩。她激動的思考著,激動地轉過身去,搖搖晃晃。 去哪? 他刻板的柏林腔,依舊像是在發號釋令,卻帶了幾分無可奈何。 “別驚慌,”他站在門口的位置,還是背手在胸前,他的臉埋沒在黑夜里,憑借月光的描繪,她只能依稀分辨他修長的身形輪廓,以及寬闊的肩膀,窄瘦的腰際...... “什么意思?”她問,依舊站在樓梯上。 “如果你真的在這里無法生存,”他繼續說著,“你可以離開?!彼穆曇袈岷土艘恍?,一個個單詞,像是羽毛落在她心里。 離開。 這個詞多么奢侈啊。 她真的做夢都想離開。 “好......”半個音節吞在了她喉嚨里。 “別急著告訴我答案?!彼麖乃闹w語言里就可以看見她很激動,很興奮。 “十三天后,我會離開諾斯。早上9點整的火車,我有權利讓你登上那次列車,它會路過很多城市,你可以選擇任意一站下車?!?/br> 她聽著他的話就像是做夢,就像是故事,她甚至激動地說不出一句適當的話。此時此刻,他在她心里面真的是她的神,而且是是這世界上唯一的神。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來。這也說明,你更希望繼續留在這里?!彼潇o的說完了全部的話,表明了他的意思。 “我做夢都想離開?!彼卮?,笑容控制不了的浮現在臉上,她高興地向上走,向他走,“你真的會帶我走嗎......謝謝,謝謝你......” “多說無益,克萊因?!彼涞恼Z氣再一次叫醒了她,停止了她向前的步伐,“我不想聽多余的話了?!?/br> 他們倆還沒好到這份上,所以請別再靠近他。 “我知道,我知道的?!彼O铝四_步,一個勁的點頭。 “來或者不來都在你,火車不會晚點,我也不會多等一分鐘,”他放下了背在胸前的手,走向她,樓梯的方向,直到站在樓梯口,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再見或是,永別吧,克萊因?!?/br> 她點點頭,道了句“晚安?!彼麄冎g的空氣像是有千斤重,明明空蕩蕩的彼此之間,卻感覺十分擁擠,隔著玻璃。 最終......她走下了樓梯,離開了他的家。 她明白,他對她依舊是懷疑的,困惑的......可是,他閉著眼睛,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這么好的機會,她怎么會不緊緊抓???她終于可以放下一起遠離這里了! 也許現在他們還有隔閡,等到那天,她會用她的行動證明她沒有騙他,她愿意和他走,哪怕是任何地方。 她向上帝發誓,她不會再對他撒謊,即使是小小的一句謊話,她也不會了。她要試著用真心回應他,也只是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