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深海
“這么多年了,你們都互相不知道生日也真夠厲害的?!?/br> “普通……普通厲害吧啊——嚏!” 厚重的棉服被一件件堆在床尾,衣柜旁,準備著換季的裝備的李藍闕正打著視頻電話。她在開學時也租下了一間單人公寓,而且恰在舅舅正上方。只不過幾年下來,這里已經被她當成了儲藏室,許久沒流通過的空氣在陽臺打開后,攢動著撒起歡來,帶著菌孢子四處游走,擾得鼻子不得安寧。 “啊對了,”小冬突然想起些什么,從畫面中跑開,不多時又帶著一本宣傳冊出現,“你知道嗎!閆美焦竟然是我的學姐!” 李藍闕看她激動地翻找著某一頁。 想想美焦姐的職業,藝術大學出身也合情合理。只不過—— “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啊?!?/br> 一個人在遙遠的外地上大學,她好像與很多人和事隔絕了。 將立在柜角的手機拿在手中,李藍闕轉身抱起精心挑選出來的冬裝,邊走著邊思考該騰出那只手來鎖門。這時視頻那頭傳來“嘶啦”一聲,小冬已經舉著包裝袋啃起了薯片。 “陸楠楠不是認識她嘛,就一起吃過飯,她的工作室還挺近的?!?/br> 食物被牙齒研磨碎裂的脆響讓李藍闕心口直癢,蠢蠢欲動,她恨恨地咬著嘴唇,果斷切斷了連線。 啊——想吃零食! 李藍闕將自己摔倒在舅舅的床上,抱在胸前的衣物壓在身下,亂七八糟,藏在其中的硬物這才凸顯出來,正正硌在了肋骨上。 她哀嚎一聲,捂著疼處翻身躺下,她伸手在衣堆里摸索,果然,一盒喉糖被她翻了出來,鐵質的外殼就是罪魁禍首。 推開蓋子,她胡亂拆了兩顆糖塞入口中,兩腮一邊藏了一個,看起來氣鼓鼓的。 衛生間淅瀝瀝的聲音斷斷續續,水柱淋灑在瓷磚上清脆又清晰。 四仰八叉仰著,李藍闕靜靜聽著水聲,然后轉頭朝著衣堆瞄上一眼。 舅舅迅速關閉的那個網頁在眼前一閃而過。 不行不行,太不道德了。 她搖搖頭,起身望向衛生間緊閉的門,就這樣雕塑般思忖片刻,索性將顧慮全部拋諸腦后,一把抓過舅舅留在喉糖邊的手機,悄悄摸去了陽臺。 幽暗中,黯淡的藍光映在好奇又嚴肅的表情上,發絲和衣領透出冷風颼颼的痕跡。 明亮都室內,睫毛沾著水珠的桃花眼中,浮起一層不明情緒。 讓李藍闕意外的是,舅舅的手機竟然沒有密碼,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輕易感覺說不出得微妙。 她蹲在茶幾邊,越緊張越是冷。 默默地再次說服自己一遍,她強忍著罪惡感,伸出袖口的食指指尖顫顫巍巍,最終點在了屏幕上。 她從不懷疑舅舅會在情感上背叛她——甚至偶爾會假設,假設他選擇了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都一定比現在過得輕松。她在意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是不是依然是個不值得依賴的小菜雞。 只是這種尋找答案的方式有點糟糕。 嗯……很糟糕。 她聳聳肩,自我鄙視一番后,還是打開了瀏覽器。 賬號同步的瀏覽記錄歷歷在目,一條條看過去,無非是些醫學生物資訊、論文檢索和時評。 但某個瞬間,她突然明白了第六感的來源,大概就是事出反常正撞在了直覺上。 滿目正經里,一篇知音體拗成的故事格外顯眼——一家破產重組的制藥公司因為種種原因爆發了激烈的高層罵戰,離奇曲折,哭笑不得。這場八卦她曾經也津津有味地追了很久,只不過這次公司前身的故事又在媒體的挖掘下重見天日。 “今年34歲的范女士在一家互聯網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工作。8月22日,日歷中再普通不過的一頁,多云轉晴的時候,她在辦公室望著窗外,她想今天或許可以買份蒙布朗給母親嘗一嘗,可命運卻同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br> 李藍闕替她難過,但險些被文風勸退,只得硬著頭皮繼續。 之后大段的篇幅,講述了范女士如何輾轉找到一位藥學院的教授做他的志愿者,又是怎樣在治療的過程培養了親如一家的感情。 “……十二年前的夏天,她同秦教授約好,明年會在母親康復的日子拜訪,希望他能見證新藥給一個家庭的新生,但約定始終沒能兌現,她再也沒聯系到秦教授,如今這個家庭也因一場意外永遠失去了新生?!?/br> 秦教授…… 李藍闕喃喃著思索。 她不想猜測,卻突然被點化了似的,不由自主地,瞬間將時間線捋了個明明白白。 繼續向下翻頁,范女士一家與秦教授的合影緩緩升起。 啊,果然。 晚歸的研究生從樓下經過,興奮地探討著什么,你一言我一句在空曠的湖邊回蕩。 忽然,屏幕在面前飛快升起。李藍闕抬起頭,舅舅正捏著手機擺在自己眼前。 他似乎只隨意打量一眼便明白了大概,看不出表情的臉讓原本就心虛的她更加慌張。 李藍闕騰地起身,久蹲腿甫一直起登時軟了一下,可她幾乎忘了麻。 “你要聯系她嗎?”她覺得不該問,但已經口不擇言,“那個范女士,她說想見秦叔叔的家人……我們算不算?” 原來老秦的事還沒有終結。 原來他還一直困在過去的深海。 原來她又誤打誤撞攪亂了平靜的水面。 “可是你看這些為什么還要避開我……你原來不是這樣的?!?/br> 她追問著追問著,反倒站到了上風高點,仿佛對方才是理虧的那一個。 原來他將她視作能夠獨立思考的大人,不避諱讓她面對殘酷真相,給她時間自己成長。為什么當她真正變成大人的時候,反而被回避了。 “舅舅……舅舅——” 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滯住,她猛地剎車,還是生生撞在了他的手臂上,酸麻從鼻根迅速擴散了半張臉。 何寧粵見她齜牙咧嘴地后退,跛著一只蹲麻的腳。張開口,又放棄。 人的某一部分會越來越軟弱。 翌日清晨,舅舅準時從枕邊消失,在綽綽有余的時間里將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 前一夜,李藍闕的問題沒有一個得到回應,她幾乎是被沉默壓到無意識而睡去。 她強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送他,問他想不想去吃大餐,卻被告知接下來兩周都沒有時間。 “是……因為……我……偷看你的……手機……生……氣……嗎……?” 李藍闕一字一句地,邊碎碎念,邊翻飛著手指敲下這樣一條信息。拇指在回車鍵上停留了幾秒,然后一口氣全部刪除。 她長嘆一聲,癱倒在圖書館休息區的沙發上。 自打高中那次互相失聯以來,她和舅舅的關系從沒有這樣令人失落過。這種感覺就像手提袋的底部開了膠,零零碎碎撒了一路,無處著力,手足無措。 百無聊賴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游蕩,最終落在了電子報刊閱覽機器上。 不止是好奇,她要把他從深海里拉上來。 免|費|首★發:po18x.v ip | W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