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禮物
清晨,李藍闕準時醒來,發覺嘴里滿滿的甜膩,硌在牙槽里的塑料棒被咬變了形,她竟然吃著糖睡著了。 翻開手機,一通未接來電在屏幕上閃爍。她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迅速回撥過去。她現在害怕錯過任何他的消息,總覺得他會在某個她沒留神的間隙,突然消失。 “怎、怎么了周衍我剛剛沒聽到你的電話!” 對方剛一接起,還沒張口,她已經迫不及待。 周衍像是被她一個人圍追堵截,當下愣了半分,然后才拖著軟軟的鼻音接上話茬。 “嗯——你的房間朝南還是朝北?” 朝南還是朝北? “等等我找一下方向……” 李藍闕本就混亂的大腦這會更是遲鈍,跑到窗前尋了半天太陽的方向,才辨清自己的方位。 “啊,不用找了,低頭?!?/br> “低頭?” 她聽見話筒里傳來朝夕相處的清脆鳥鳴,循著他周衍的指示低頭,果然他就站在窗外樓下,左手挎抱著一個紙箱,右手舉著手機沖她揮動。晨曦在他身側鍍了一層閃爍的微光。 一陣急促的腳步伴著鑰匙叮當作響,她向他靠近的同時,敏銳地發現了小區門外停著的轎車。她的胸口隨即躁動不安,冥冥擾亂著每個早晨的心結,像是被他準確攫住了拆解的線頭。 “這個給你,”周衍將紙箱遞過來,沒等她接,卻又收了回去,“啊,先讓我嘗一口好不好?!?/br> 他抬手輕捏她的下巴,傾身落下一個吻,咬住她的上唇吮吸。淺淡簡短,卻酥麻至極,令李藍闕禁不住渾身戰栗一遍,懵懵得回不過神,都被嘗過了,才知道點頭說好。 周衍見她嬌憨,清透的眼神中泛上溫柔笑意,細細打量她的眉梢、鼻尖、嘴角、每一寸肌膚,微涼的手指貼在溫熱的臉頰上,踟躇留戀。他將手里的紙箱重新交在她手中,既沒有解釋,也沒有道別,一轉身,就只剩下背影。牛仔藍色的襯衫下緣攜著一片花瓣,遲遲沒有落下。 李藍闕捧著箱子不知所措。 “你、你去哪……” 周衍應聲回過頭準確地找到她,安靜的笑還留在眼中,他略一思忖。 “嗯……去英國?!?/br> “???” 她傻傻地張大嘴。 一陣風起,櫻花樹上的粉白撲簌簌地飄散,紛繁到迷了眼睛。她看著一地的圓瓣輕盈又脆弱,被卷著撲在周衍的腳邊。 “那,”她偷偷舔一下被他吻過的地方,“那你早去早回啊?!?/br> 她看著周衍點頭,追著他的腳步,目送他上車。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視線中,還在迷茫。 在路邊花壇邊沿坐下,她拂去箱上零落的花瓣,撕開封口,里面是一摞摞裝好成冊的相片和成盒的膠卷,最上面是一串鑰匙,拴著的銘牌上刻著“煤礦博物館”五個小楷。 好像生活天翻地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面前是周末早上怡然悠閑的城市街道,有陽光,有煙火,有緩緩流淌的時間。 震動的節奏敲醒了她的悵然。 這通電話來的實在意外,但她又感到依舊平靜。 “喂,媽?!?/br> 畢竟沒有規則就是這個女人的規則。 “雀雀最近怎么樣了?” 她們幾乎半年才通一次電話,每一次都要在變化的嗓音中重新認識對方。這一次她有些疲憊,語氣更為溫和親切,透出了日積月累的衰老。 可是該怎么回答呢?如果是今天,她并不開心,如果是最近,那就, “還不錯吧?!?/br> “之前你是不是……考的不太好來著?”何菲努力回憶著,又顯得力不從心,“算了記不清了,我也沒有精力記這些了,你記著好好學習,好好學理科?!?/br> “知道了,你放心吧?!?/br> 李藍闕將箱子放在腳間,仔細捋開膠帶,沿著開口縫隙重新壓平。一雙穿著健步鞋的腳,以及一只柯基犬的斷腿,先后在來了又走。 “你有你姐的消息了嗎?” “嗯……沒有,是你問的,還是秦爸問的?” 語畢,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似乎在潛意識里一直反復咀嚼著那一段陳年舊事,以至于將自己的價值判斷脫口而出。 她從前不明白jiejie在逃避什么,現在知曉了,卻只能將自己的父母視作敵人。何菲聽聞苦笑起來。 “何寧粵真是有本事啊?!?/br> 李藍闕說不出話。她直覺自己太突兀,又將舅舅拉下了水。原本好好的母女相談,氣氛急轉直下,掉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我找不到他。老秦啊,可能有污點覺得恥辱吧,也可能就是單純不想見我罷了。啊,也有可能是跟你姐私奔了哈哈……”何菲的苦笑變成了低低的自嘲,末了深吸一口氣,“不說了?!?/br> “媽你這……” “不說了?!?/br> 李藍闕被她斬釘截鐵地打斷,剩下的反駁如鯁在喉。做錯的一方依舊泰然自若,旁觀者始終小心翼翼。她沒有辦法苛責她,所以難以想象舅舅是怎樣獨自面對這一切的。 但或許是精神支柱崩塌,或許是荷爾蒙的變化。那個人似乎逐漸拋棄了咄咄逼人瘋癲癡狂的尖刺,退化成了普通的中年女人。 “下次回來了,吃個飯再走吧?!?/br> 何菲這樣說著,掛斷了電話。 李藍闕摸遍全身,睡衣上也沒有一個可用的口袋,只能將鑰匙掛在腕上,將手機握在手中,起身的同時將箱子抱進懷里。 空曠的地鐵車廂在飛馳中搖晃,衣著怪異的少女抱著紙箱獨自坐在角落。她望著對面黝黑的車窗玻璃,鼻頭酸脹。 沉重的敲門聲蓋過了水壺的沸騰。 何寧粵開門,見門外立著的小丫頭,發型糟亂,衣著不整,腳上的擺絨拖鞋臟污不堪,小臉哭得紅一塊白一塊,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昨天晚上去流浪了?” 他嘴上嫌棄,手腳卻麻利不停,先是接過紙箱放好,又將她攬至身前替她換了新鞋。 李藍闕窩進他的懷里,哽咽著,肩膀抖個不停。這種難受無法描述,但是讓她哭一會,哭一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