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
六月初二。 經史兩科乃重中之重,十天后學子將迎來他們進入江城書院后的第一堂小考。 周遲不擔心課業,她的隱憂更多來自周江瀾。 昨日回憶過從前的事情后,周遲就安心睡去了,第二天醒來她毫無尷尬的意思。周江瀾則不同,一個時辰的課,他走了三次神,有兩次偷眼看向周遲,被周遲抓個正著。周遲瞪他一眼,他竟然抿唇笑了。 授課先生姓齊,平日對周江瀾甚是喜愛,私下常稱贊周江瀾,道此子有大才。 她和周江瀾沒有參加過入院考試,其他幾位師長對待他們比不上對待自己選出來的學生,齊先生卻不同,很看重他們兩個。 周遲有些煩躁。 周江瀾頻頻走神,齊先生竟也仿若心不在焉,換作以前,他早就以眼神警示周江瀾了,反而今日,那目光常常越過諸位學生,落到她右手邊簾外的竹林。 周遲也看了一眼那竹林。 好看歸好看。 但有必要這時候看嗎? 她回首,齊先生正好看著她,很快錯開。 周遲心道,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遲在上午散學后主動找了齊先生。 “素聞‘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何解?” “不以其身觀其道,不以其人論其行,知之者為上?!?/br> “我見先生兩眉微蹙,似有煩惱,可否算一知之者?” 齊先生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周江瀾。 周遲道:“無妨?!?/br> 齊先生從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書院崇尚簡樸,諸位先生并未經常隨身佩戴貴重的東西。這香囊倒也不算珍奇,只是以絲線為骨,編織成有鯉躍龍門的鏤空圖案,與周江瀾送的那只頗為形似。 周遲恍惚想起,周江瀾說那是李承業教他做的,不知道和齊先生這只香囊是否有關。 齊先生從那小香袋中拿出香包,拉開抽繩,拿出一張字條,遞給周遲。 “先生何意?” “李姓家主今日來江城。如若姑娘在酉時前見到了他,可打開一觀,反之,煩請損毀,不再令其留存于世?!?/br> 周遲依言收了起來。 傍晚。 下山路上,周江瀾想起白日齊先生的話,向周遲說道:“齊先生說,‘不再令其留存于世’,可是他姓齊啊,說話竟全然不避諱,十分稀奇。jiejie,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寫了什么?!?/br> 周遲道:“你現在想的應該是安心考試,你難道希望我們被趕出書院?” 周江瀾拉她的手,道:“我看齊先生寫了什么,與我考試又不沖突?!?/br> 周遲也牽著他的手,兩人十指交握。 她道:“過會再說。我餓了?!?/br> 下得山來,李承業帶了一隊人馬在等他們。他今日的裝束不一樣了,身披紅袍,腰橫佩劍,騎一匹棕馬,颯颯生風。 李承業十分恭敬:“請上車?!?/br> 周遲掃了一眼他背后的車駕和眾軍士,道:“李將軍,我真的不想見他?!?/br> 李承業一怔。在他面前,周遲從未流露過服軟的意思。她總共就說過幾句話,我不想見他,他在哪兒,李將軍你怎么不洗完澡再走,諸如此類。他在周遲身上看不到小姑娘的爛漫可親,但似乎也沒有上位者碾壓位卑之人的輕慢——當然,他完全不感謝她這一點。她似乎只是不在意,明明在一些事情上瞧不起他,又對他抱著某種隱隱約約的期待。 比起知道她的期待,他更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周遲跪在他身下。 李承業道:“我早就說過,由不得你?!?/br> 周遲突然恨聲道:“不是你通風報信,我會被困在這個鬼地方?” 周江瀾睜大眼睛,道:“jiejie,你昨天才說將軍府像你的家一樣,我們是你的家人,你怎么能轉頭就忘?” “你先上車?!?/br> 李承業不滿:“咱沈將軍家怎么成你家了?我說你怎么不想我去李家,敢情,你要越俎代庖,嗯?好玩么?” 周江瀾道:“李大哥,你別這樣?!?/br> 周遲看周江瀾一眼:“上車?!?/br> 李承業道:“你回答我,問你,好玩么?” 周江瀾道:“李大哥,你先別添亂了,這事是我的錯,我不該帶jiejie來江城,那時候我的確想過找城主拿賞錢,可后來......你們別吵架了?!?/br> 李承業道:“沒跟她吵。她先惹得我不快?!?/br> 周遲看向他腰上佩戴的寶劍,道:“這把劍像我師父的眼光,看來兩邊都很器重你呀。你既然給我扣越俎代庖的帽子,我也要問問你,賣主求榮的滋味如何?” 李承業起了怒火。 為什么能有女人生下來就為了折磨人?專讓人不舒服? 周江瀾見他捏緊了拳頭,蓄勢待發,忙攔在周遲面前,道:“李大哥?!?/br> 李承業皺眉,道:“你幫她?” 周遲拉住周江瀾,道:“我餓了。我們別跟他一般見識?!?/br> “嗯,jiejie?!?/br> 兩人終于上了車。 小白眼狼。 李承業無聲地罵了一句,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石,略理了理護腕,旋身上馬,緊走幾步,帶隊走在前頭。 周遲回到將軍府,并未見到李一塵的人。 她把周江瀾趕回房。 侍女已經備好熱水,聽周遲說不要她們服侍,便關上門出去了。 周遲坐在床上發了會呆,捏著周江瀾送的香囊,心想,倒是忘了問李承業和齊先生的關系。 齊先生不像大難臨頭的樣子,應該也是受人之托,把字條遞給她。 給他繡香囊的也許是個女人,那女人不富裕,只能拿攢下來的幾色絲線編了個殼子。 周遲暗想,是女人反倒不好辦了,這女人要是心慕齊先生,又跟李承業有什么瓜葛,自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最好由著他們幾個自己解決。 接下來書院的考試最重要。 周遲一點點解開衣服,下了浴池。 熱氣氤氳,水溫微燙,蒸得她身體每一寸都很舒服。 她掬起一捧熱水,淋在胸前,滋潤那處的肌膚。水滴淌過她微微起伏的椒乳,融入池水,水面之下躲藏著少女粉紅的乳尖。 “咳咳?!?/br> 周遲一驚,低沉的男人的聲音。 和李承業不一樣,是一道溫柔的嗓音,只是它無端出現在此處,任它柔情到極致,也藏著不可言喻的陰翳。 “放肆!” “是我?!?/br> 周遲抓緊池壁,腦中迅速閃過一種可能,卻仍是不甘心,問道:“誰?” 男人不答,相隔著屏風和簾幕,他只能看到蒸騰的熱氣和她發絲如墨的背影。 “我等你很久了,剛剛在這看你寫的功課,誰知道你要洗澡?!彼?,“無心之失,還望徒弟諒解?!?/br> 周遲氣得想把他拉到水里悶死。 跟周江瀾昨晚一樣的路數。 她耳朵沒壞,對自己房間的異動十分敏感,但那僅限于這異動是她進房間之后發生的。如果這里一開始就是如此,她反而不會注意到。 周遲小聲道:“師父,我已經十四歲了?!?/br> 所以請您出去。 男人翻閱著手邊的書,見并未夾有任何的書信字條之類,遂來到梳妝臺前,翻她的妝匣。 果不其然,最底下那層有他寫的東西,有一封胡亂收著,已經被胭脂盒壓皺了,有兩封甚至未曾拆開,火漆印完好無損。 李一塵兩指捻著那張信箋。 他慢慢地展顏一笑,十分和藹,道:“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