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渡雨(17)
瞿渡送谷鈺到電梯口,來往的人不時看向這對養眼的佳侶。 谷鈺就說:“你回去吧,別耽誤工作了?!?/br> 瞿渡單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將袋子遞給她,不放心地叮囑:“路上小心?!?/br> 谷鈺正邁進電梯,瞿渡又隨之而入,按了鍵,揉了把她的頭發,才退出去。 本來要關上的門又重新打開。 再次合上門的叁四秒的間隙里,谷鈺看懂瞿渡眼里的倦色和眷戀。 她知道瞿渡這個星期做了十多臺手術,像機器一樣運作著。 某一瞬間,她想不顧一切沖出去,抱住他的腰,用臉蹭著他布料柔軟的衣服。 谷鈺早已學會獨立,但就是會不由自主地依賴瞿渡。 終究是忍住了。 電梯一層層下行,谷鈺忽地有些心慌。 完全是沒由來的,心像驟然拔地而起,懸于空中,沒有著落點。 是最近畫稿太辛苦,沒睡好所致嗎? 手擱在心口揉了揉,那種感覺,不弱反增。 谷鈺走出醫院,燈火闌珊的夜景,汽車往來穿梭的街道,在眼前幻化成一片光斑。 谷鈺深呼幾口氣,竭力壓下那股慌亂,不敢多想,匆匆乘車歸家。 * 回到家,谷鈺簡單地做了家務,畫了會兒畫,便睡了。 夢很亂,像繞亂的毛線團,沒頭沒尾的,又像一出剪輯的視頻,不斷有亂七八糟的畫面閃過。 一覺醒來,天正蒙蒙亮。 她復又閉上眼,伸手探了探床邊,床單是涼的。 正好睡不著了,她爬起來,洗漱完,給自己泡了碗燕麥牛奶,熱了兩片吐司,權當早餐。 她看眼時間,七點過幾分。 瞿渡還沒回來? 谷鈺皺起眉,昨晚的心慌感還未退盡。 她打電話給瞿渡,他掛了,緊跟著一條短信過來:起來了?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谷鈺:你一夜沒睡? 瞿渡:在值班室睡了幾個小時,早上有臺緊急手術。 見他這么說,谷鈺稍稍心安。 但不知為何,谷鈺上午上班還是有些心神不寧,連連出錯,還被上司訓了。 中午吃飯時,打電話、發微信給瞿渡,都沒有得到回應。平時就算再忙,也會給她個招呼。 下午叁點時,瞿渡發來短信:今天忙,可能晚上不回家了,不用等我。 谷鈺盯著那兩行字,越想越不安,索性請假,上司看她臉色確實不好,準了。 這個時間點打的很快,路也暢通,不到十五分鐘,谷鈺趕到瞿渡所在的科室。 她跑到護士站,問一個眼熟的護士:“瞿醫生在嗎?” “瞿醫生在……急救?!?/br> 昨晚和谷鈺說過話的女醫生經過,谷鈺叫住她。 看她的胸牌,她姓任。 谷鈺眼眶一陣熱,眼前一片模糊,好不容易才看清,說:“任醫生,瞿渡在……急救?” 最后兩個字吐得艱難。 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聲音在抖。 她手指摳著護士站的桌面,用力得指尖泛白。 任醫生瞟了那護士一眼,把谷鈺帶到一邊,盡量用簡潔的話給她解釋:“前兩天有個九十多歲的老先生送到醫院,長了腫瘤,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熬不過幾天了,瞿醫生建議不動手術,用藥保險治療,老先生的家屬也同意了,聽說是老先生有一大筆退休金,過幾天就能領,送來醫院就是想拖幾天,結果今早上人就停止呼吸了?!?/br> 谷鈺不想了解這么多前情提要,只想知道瞿渡怎么樣了:“然后呢?” “家屬就在鬧事,老先生的外孫提了刀,跑到瞿醫生辦公室……瞿醫生被砍了手臂,送去急救室縫合了?!?/br> 任醫生不忍將細節描述出來。 不用她說,谷鈺都知道當時的場景會有多驚心動魄。 她瞪大眼,捂住嘴,淚一下滑了下來。 任醫生勸了幾句,女生還是在哭,她嘆口氣,帶谷鈺到手術室門口等。 醫院是陽間與陰間的過渡地,多少生人在這里變為亡人,死別在這里,再正常不過。 谷鈺不敢想,她會和瞿渡經歷這樣的事。 她拼命地告訴自己,任醫生說了,情況不嚴重,她沒必要杞人憂天。 好不容易止住淚,撥了視頻給付綾言,好歹得了點安慰。 平安符……是前兩年,她還在讀大學,新聞報道了一起醫鬧事件,谷鈺怕瞿渡也遇到,便去廟里求來這道符。瞿渡不信佛,但也一直帶在身上。 一語成讖。 谷鈺看著對話框里,瞿渡發來的最后一句話,那個時間,他是不是已經受傷了? 才收回去的淚,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瞿渡從來不會將負擔分給她,他仿佛是一道風雨不侵的厚墻,固若金湯地護她周全。 就連他受了傷,也不愿意告訴她。 他們同住同吃,他又能瞞多久呢?只是不想把他最糟糕的情況給她看吧。 就算當不了他的傘,她也想當雨夜里的一盞溫湯。 不知道哭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于推開。 人還在麻醉中,被送入病房。 谷鈺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一邊走,眼淚一邊吧嗒吧嗒地掉。 她一直在病床邊守著,等藥效過去,看著瞿渡褪了血色的唇色,谷鈺心都擰巴成一團了。 她用棉簽沾著水,潤了潤瞿渡的唇,等待得心焦,就去醫生辦公室詢問瞿渡具體的傷勢狀況。 雖然任醫生已經給她簡述過了,但她還是想再叁確定。 醫生說了很多,大致意思就是,雖然傷得很深,甚至觸及骨頭,但沒傷到主要筋脈,不算很嚴重。 谷鈺心疼得要死。 手術完后,瞿渡的手機被交給她。上面沾的血已經干了,變成暗紅色。 她解開鎖,屏幕上,是和她的聊天界面。 谷鈺想象不出來,傷得那樣重,他是怎樣掏出手機,給她發那樣一條短信。 他怎么……這么傻呢? 谷鈺看一眼時間,到飯點了,瞿渡也該醒了,谷鈺跑去醫院樓下買了份粥,又飛快跑上來。 生怕瞿渡醒了,她卻不在他身邊。 結果瞿渡真醒了。 瞿渡靠著枕頭,臉色仍蒼白。 醫生站在床邊,正和他說著什么,回頭見是她,醫生笑著和他說:“你這女朋友啊,在你手術的時候一直哭,真要把我們醫院哭倒了?!?/br> 瞿渡對上谷鈺尚紅腫的眼,淡淡一笑:“她在我的事情上面,是比較較真?!?/br> 谷鈺揉了揉鼻子,走過去,拉起桌板,將粥布好。 醫生很識趣,“到時候有新的情況再跟你說,你先好好休息,那邊的事有醫院處理,肯定不會從輕處理的?!?/br> 谷鈺聽得出,他是在講醫鬧的事。 誰想得到,會發生這么嚴重的惡意傷人事件。 她來的時候,傷人者已經被帶走,地上還有未來得及處理的藥、玻璃碎片、紙張,兩個警察留下來在做筆錄,病人家屬哭的哭,罵的罵,其他病房的病人都躲著不敢出來。 只是那時她滿心牽掛瞿渡,無法分心關注那些。 傷人是在辦公室傷的,聽過路的人說,地上、墻上還有血痕,嚇人得很。還好保安趕來及時,不然得出人命…… 谷鈺不敢再去聽,怕自己會崩潰。 她就守在手術室門口,淚眼朦朧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門,不停地在祈禱。 希望瞿渡沒事,希望瞿渡沒事…… 谷鈺怨都沒空去怨他。 * 醫生走后,瞿渡問她:“吃過了嗎?” 谷鈺搖頭,沒來得及。 “跟我一起吃點吧?!?/br> 瞿渡被傷的是左臂,但谷鈺執意喂他,他也不爭。 她一勺勺地耐心吹涼,再喂到他唇邊。 喂著喂著,她又開始掉金豆子,她覺得今天一次性把這幾年的淚都流光了。 她聲音哽咽:“為什么……不告訴我?” “就怕你這樣?!宾亩奢p輕地嘆氣,抬手,用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 她變了神情,兇巴巴地瞪他:“以后不許你這樣,哪怕是傷了指甲蓋,也要告訴我?!?/br> 瞿渡忍俊不禁,她又兇:“不準笑,扯到傷口怎么辦?” “……” 晚上,護士來換點滴瓶、查看瞿渡傷口。 谷鈺像被侵犯了領地而奓毛的獅子,直勾勾地盯住護士的動作。 瞿渡想上廁所,谷鈺就扶他下床,一路到廁所。 還好是單人病房,有自帶的廁所。 谷鈺見瞿渡一直看著她,不解:“你上啊?!?/br> “你還要守著我上廁所?”瞿渡挑挑眉。 “我怕你扯到傷口?!彼齼墒滞兄淖蟊?,臉別過去,“你上吧,我不看?!?/br> “……” 盡管兩人親密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熟悉,但瞿渡仍有男人的尊嚴在。 后面瞿渡再叁保證,不會出意外,谷鈺才讓他一個人。 不然他怎么上得了? 瞿渡覺得谷鈺因為他的傷,有點草木皆兵了。 谷鈺明天還要上班,瞿渡讓她回家休息,說有事可以找護士。谷鈺不肯,順便跟領導請了假。 瞿渡沒話說了。 因為吃了藥的原因,加之前一夜沒睡好,剛過九點,瞿渡就有些困,想再陪她說說話,一直撐著。 谷鈺拉著他的手,柔聲哄他:“哥,睡吧?!?/br> 瞿渡聲音低沉沉地說:“對不起?!?/br> 谷鈺還在后怕,要不是她的第六感,她只怕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但她也不想怪他。 谷鈺用臉貼了貼他的右手手背:“睡吧,晚安?!?/br> “嗯?!?/br>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