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私房菜
應白眼不斜視,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得飛快?,那氣勢差點沒把地板戳出窟窿來。 等到了外面,車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助理小唐拎著她的包,見她人影往外走時,就提前把車門給打開了。 應白蹬著高跟鞋就往上跨,十分熟練地坐了進去,姿勢優美、動作麻利,如果國際奧委會愿意給女明星增加一項高跟鞋走高蹺、上山下鄉順道兒趕海的運動項目,她大概是很有希望去爭一爭冠的。 應白進了車說完去哪兒之后,便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躲墨鏡后面望著窗外,渾身上下散發著“別說話,開車”的潛臺詞。 但小唐上了車后,在旁邊磨磨蹭蹭耽擱半天,還不停地自以為隱秘地瞅她,動靜大到就算是戴墨鏡的阿炳也該察覺了,更何況這只是戴墨鏡的應白。 應白當了這么多年女演員,不至于這還能露怯,她心里過了一遍,小唐才來了半年多,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也沒處知道去,圍讀也一直在外面沒進來,然后放下心來,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林導讓組里顧問幫我立立戲,待會兒見面就為了聊這個,公司那邊你先不用多說什么,別沒事兒都給他們活造出事兒來了?!彼谖抢潇o,分析入理,毫無私心。 小唐聽了這番話,卻越發坐立難安,跟那火燒了屁股似的,就在應白對自己糊弄人的演技頭一次產生了懷疑的時候,小唐終于大著膽子遞過去一張紙巾,艱難地說:“姐,要不擦擦嘴吧?!?/br> 應白愣了一瞬,然后條件反射地捂住了唇角,簡直不打自招。 那混蛋把她口紅弄花了。 他沒直接吻上她,所以讓應白放松警惕忘了這茬,連口紅都忘了檢查,就這么頂著模糊而曖昧的唇線走了一路,她這一路擺的女明星派頭,現今都成了笑話。應白耳朵根子都紅透了,接過紙就使勁擦著,唇角都磨紅了。 小唐便再是個雛兒,見了這光景,也該知道今兒這劇組里大概是變了西廂,至于這張生是誰,想想他們好容易下了班不麻利回家還往外奔,為的是見誰,自然心里也就有數兒了。 她正擱那兒低著頭裝啞巴呢,只聽見緩過勁兒來的應白重新恢復了鎮定,淡淡地對她叮囑道:“公司那邊嘴巴嚴些。 下個月獎金翻倍,從我私賬走?!?/br> 金錢的誘惑使小唐瞬間就從那兒打了焉兒的狗尾巴花笑成了一朵向日葵,腦子里那噔噔的算盤聲,讓她擠眉弄眼的湊到應白身邊,攛掇她道:“姐,你不必那么緊張,你說你出道也有這么多年了,現在又紅得很,手上有人氣,有作品,電影、電視劇都有涉及,代言也不錯,也算是站穩腳跟了,如今這個年紀正是談戀愛的好年紀呢,只要你不是和那流量小生談,不會有多少粉絲非議的?!?/br> 她小嘴還在叭叭,應白扶了扶墨鏡,終結了話題:“再說,獎金取消?!?/br> 一下子便消了音。 應白短暫地得了點清凈,掏出手機,摁了一串數字,將地址打了進去,手指停在發送鍵,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又在心底嗤笑了下自己,剛剛皮rou都貼了個干凈,如今還在這矯情個什么勁,于是就這么發出去了。 她挑的是個私房菜,做的是豆米火鍋,她是老熟客了,要的是包廂。等應蒼林推開門的時候,火鍋的煙氣正裊裊上旋,恰巧把那人的面容遮得若隱若現。 “你挑的地方倒挺有意思?!睉n林早料到她不會挑那種一口壽司三千塊的生冷日料,或是看不出本來模樣的分子料理,卻也沒猜到她會選個這般有煙火氣的地界兒。 這大概是一天中,應白最不像女明星的時候,她墨鏡擺在桌上,唇妝早在車上就全擦掉了,臉上帶了一天的妝在煙氣的蒸騰下也微微花了,半素著臉,反倒多了幾分清麗。 她沒搭理應蒼林,自顧自地用長筷子往豆米火鍋里加雞毛菜、蒜苗和菌菇,一口氣全下了。 應蒼林坐下來,將腕上的表褪了下來隨手放在桌上,解了袖扣將袖子挽到肘部,伸手奪過她手中的筷子,端起桌上的rou圓、豬肚和油渣,也一口氣全下了。 應白空著手,看著那滿鍋的葷腥,臉色瞬間差了三分,應蒼林卻半點不怵,直接挑破道:“你愛吃rou我又不是不知道,吃就是了?!?/br> 這能一樣嗎?她以前那是青春期,吃頭整豬都不帶長一兩rou,如今她要上鏡,腫一分都要命,喝涼水她都嫌塞牙顯腮幫子。 “怎么發現的這地方?”應蒼林根本沒管她,自顧自往鍋里加著菜,順道問著。 應白自個兒生了會兒悶氣,才把脾氣給摁回去,淡淡回答道:“去年去貴州拍戲,新年時組里本地向導帶著去吃的,回來之后特意找的?!?/br> 隔著白霧的遮掩,應蒼林沉默了會兒才又撿起話頭,“新年不放假?” “劇組百來號人等你開工,搭的、租的景,停一天就燒個幾十萬,放得起嗎?”應白穩準狠地夾了根雞毛菜,臉上是淡漠的神色,她多少年沒回過家了,新年與否對她而言只代表著又長了的數字而已?!俺鰜砉ぷ饔植皇莵硐砬甯5?,你們律師錢多事多,應該最明白這道理啊?!彼幌罗D了話題,斜睨著應蒼林。 “怎么,不僅知道我聯系方式,連薪水都摸清了?”應蒼林當了那么多年律師,早不是以前那個寡言語訥的少年了。 應白給氣夠嗆,壓了會兒脾氣才沒翻白眼,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表,“雙陀飛輪都帶上了,典型暴發戶的做派?!钡降讻]忍住還是刺了幾句。 應蒼林半點沒在意,兀自往鍋子里加菜,袖子卷上去,手臂側面肌rou的線條隨著動作顯現,等又加了兩盤菜,才老神在在地說:“賺的也是辛苦錢罷了,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律師?!?/br> 這應白是清楚的,他是十六歲考的大學,如今算起來應該也當了五年律師了。 “聽說你是洪教授關門弟子,他在象牙塔,你怎么沒留校?”應白與他閑聊起來。 “我敬佩老師,可我志不在此,也沒那個做學問的天賦,還是在銅臭堆里打滾更適合我?!睉n林說起這有幾分自嘲。 這和應白印象中那個總有幾分自傲和清高的少年相去甚遠。 “既然我們這戲請的洪教授,他應該是研究刑法的吧?!睉谞钏茻o意地問道。 應蒼林正吃著東西,聞言眼底浮了點笑意,等再抬頭,有些答非所問地回答道:“老師是研究刑法方向的,但我接經濟案比較多,只是平日里多少會幫著老師整理案子和資料?!?/br> 應白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氣,還好,風險沒這么大。她只顧低著頭吃菜,沒看到應蒼林正隔著煙氣細細打量著她。 這一局,又不知誰勝誰負,誰先露了軟肋,誰被尋到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