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瑣碎
那條紅裙子沒有出現在下午的體育課上,而是在半夜十二點半,濕嗒嗒地搭在了四樓的陽臺上。 肇事者悄悄潛進浴室里,借著洗澡的檔口搓干凈。 這是他第一次給人洗衣服,還有些不熟練,怕力氣太大,只能有些笨拙地、小心地洗著,把自己弄臟的地方一點點洗干凈。 連擰干也不敢完全使勁,于是水珠間或落在下層的遮雨棚上,滴滴答答讓人心慌。 他又收了進來,在浴室用毛巾仔細吸了幾遍水,然后掛在架子上開了暖風。盡管知道母親晚上很少會來二樓,可他還是自己站在浴室門口守著,每半個小時就進去確認一下。 裙子的主人則早就睡了,一覺到天亮。 等到第二天正式交誼舞比賽,陶蒼林還在那里不得勁,下課就跑去了十一班門口,守在那也不過去,也不說話。 直到女生們打扮好一個個出來,才發現除了吊帶裙,每個人在外面還都穿了開衫,連胳膊都沒露出來。 應白走在最后,看著有些呆了的林林,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在離他只差一寸的地方輕輕飛了個眼神,帶著一點笑,細白小腿旁的裙擺蕩過他的褲線,只輕輕說了一句:“上當了?”,就先走了。 剩下陶蒼林愣在原地,半天,才失笑地低下頭,再抬起來時,眼里也染上了笑。 cao場上漸漸熱鬧了起來,各班都搬了椅子坐在自己的方陣,有不老實的,干脆坐上了圍欄,還有坐在單杠上的,三三兩兩聊著天。 老師也懶得管人了,一群煩人玩意,罵兩句從欄桿上下來,一不照眼就又上去了,跟猴一樣,干脆拎了桶水把圍欄全潑濕了,誰都不讓上,不高的單杠就罵兩句算了。 這里面最煩人的就是應白。 人家一窩蜂玩的時候,她不稀罕。等大家被老師趕得沒興致了,她偏偏要去。 也不想想自己穿著裙子,不自量力打算撐上去,可她體育差勁死了,差勁得要死要死那種,八百米得跑死才能擦著四分三十六秒的及格線過的那種。 所以剛撐了一半就落下來了,眼看要摔,被看不過眼的陶蒼林接了個正著。 他老早就在旁邊看著,早知道這人是心血來潮和不自量力的集大成者,心血來潮不要緊,不自量力也不要緊,兩樣一起犯渾還要上桿子就是找罪受。 于是一直膽戰心驚地在旁邊守著,等她落進懷里,有些氣,想說說她,數落的話卻被這人不知罪的燦爛笑容堵了下去。 她還嫌不夠,一點沒察覺一樣,對他撒著嬌:“我要上去,扶我上去?!?/br> 她笑得那么好,陶蒼林就拒絕不了了。 應白撐著他的肩,他快速環顧了下周圍,飛快握住應白的腰,輕輕一舉就把她抱上了單杠。 應白上去了,卻不讓他走,死死抓住他的肩做著支撐,稍微一動,就低下眼睛看他,小聲問道:“你要走了嗎?” 當然得走,這里是cao場,班上同學、隔壁班的、老師,那么多雙眼睛,都可能看到角落里這一幕,太曖昧了,太近了,誰都欺騙不過的。 可應白看著他,黑釉一樣的瞳色,不過放下一點姿態,用小小的聲音,輕輕問他“你要走了嗎”,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咔嚓”。 亮光閃醒了目光交纏的兩人,陶蒼林極警覺地看了過去,是前桌王然拿著家里帶來的相機拍了一張。 見他看過來,王然快速地眨了下左眼,挑著眉毛打了個示意,然后就溜了。 這天,他們就這樣陰差陽錯留下了第一張合照。 不是起舞時的漂亮模樣,也算不上親密,更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只是一張姿勢有些尷尬,神情略帶錯愕的抓拍照。 市第五中學第十六屆交誼舞比賽,三班和十一班的搭檔獲得了第四名,這個中不溜的名次正好錯過前三名的褒獎范圍。 沒有獎狀,沒有獎品,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張存在別人膠卷里的合照。 ---------------- 夏天總是過得格外快,炎熱將感觀拉長,人處在其中,在察覺之前時間就飛快地流走了。 在作業、小考、周末補習、舞蹈比賽和各種藝術節活動中,天氣迅速涼了下來,連秋老虎都沒有囂張多久,一眨眼就到了冬天。 南方水汽重,陰涼涼地透進骨頭里,又沒有統一供暖,所以房間里放了油汀,但應白皮膚薄,靠得近了就容易臉紅,離得遠了手腳就冰涼的。 所以她到了冬天,不自覺地變得更粘人了,粘著林林。 陶蒼林體溫高,跟個暖爐一樣,手掌牽起來是暖的,靠上去是暖的,好像不知道冷一樣。 她自己沒有察覺,陶蒼林卻發現了,他沉默而不動聲色地利用了這一點。 晚自習下課兩人沒有再騎車,冬天騎自行車風太大,吹得應白耳朵疼,她皮膚嬌貴,容易生凍瘡。 自從那次騎車完回家,他發現應白的耳朵有些紅紫的痕跡,像是要發凍瘡的樣子,就沒再騎過車了。 他看著應白凍紅的耳朵,心里不是滋味,應白倒沒說什么,她早習慣生凍瘡了,每到冬天都這么來一回,根本不當回事。 那晚他下樓找了借口,拐彎抹角地問mama要治凍瘡的藥,可家里人除了應白都沒這毛病,所以沒有備,反倒被mama拉著圈仔細看是不是他突然生了凍瘡。 陶蒼林想了借口搪塞了過去,落荒而逃。 但他沒回房間,就這么站在二樓樓梯轉角,靜靜等著。 冬天真冷啊,哪怕窗戶關實了,冷風也會從樓梯窗戶縫里透進來,他這么不怕冷的人,站久了,手腳也有些麻。 他沒跺腳,就這么站著,怕聲響太大被母親察覺。等到樓下浴室終于傳來響動,陶蒼林飛快而小心地下樓出了門。 他在冬日的夜里奔跑著,將凍麻的四肢都跑得熱了,頭上一盞盞的路燈略過,投下來的光影在眼底飛快劃過。 這樣冷的天,他的心臟卻砰砰跳著,熱血從那里跳動著奔向身體每個角落,刀子樣的風刮過臉也察覺不了,心是熱的,血是熱的,身體也是熱的。 等跑到小區外面的藥店時,陶蒼林連氣也喘不過來,終于趕上了閉店前最后的營業時間。 店老板看著這個小朋友風一陣跑過來,俯下身撐著膝蓋喘了好一會兒,有些好笑地說:“喘喘,好生喘喘再說,今兒不著急關門,等你買完我再關?!?/br> “老...老板,預防凍瘡,要...什么藥?”他卻來不及平復,喘著粗氣問。 老板給他推薦了幾種,陶蒼林特意接過聞了聞,味道有些大,應白估計不愛涂,他猶豫了下,還是買了效果最好的蛇油,然后掐著點跑了回去,總算趕在母親洗漱完之前回了房間。 等到樓下完全安靜下來,他敲開了應白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