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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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勾了勾唇,笑意未到眼底。 “知道了?!?/br> 御醫不敢再耽誤,即刻施針,江淮在一邊靜靜候著。等到血脈處依稀能看到蠱蟲凸起的痕跡,御醫迅速在腕骨處隔開一道深口子,他便將左手遞了上去,緊緊按在那口子上。 傷口處傳來被吸吮地癢和細微的刺痛,江淮卻恍若未覺,只盯著緊閉雙眼的陸舜華看。 半刻后,御醫再次下針,蠱蟲像是終于餮足,緩緩平靜下去,皮下又恢復平滑,沒了凸起。 御醫拿出白紗布替他包扎,江淮側過頭,輕聲問:“蠱蟲大約還能在她體內活多久?” 御醫答道:“臣不知?!?/br> 江淮低低地嗯一聲。 御醫埋頭包扎好,收起醫藥箱便離開。 屋子里只剩下江淮和陸舜華。 江淮俯下身子,拉過被角,將它遮到了陸舜華的下巴處。她還在沉睡著,面色依舊蒼白,手臂垂掛在床外,江淮將它攥緊,重新塞進被子里。 這樣睡著真是種酷刑,江淮苦笑。 他都判斷不出她到底是否還“活著”。 他嘆口氣,手指在她瘦削的臉頰上撫過去。 “不管怎么樣,這里的一切都結束了?!苯吹卣f,也不管床上的人聽不聽得見。太陽完全沉到山底下,萬丈金光化作余暉,遍灑人間。 江淮瞇著眼睛低喃:“全都結束了?!?/br> * 葉姚黃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三,但按照圣上旨意,他們必須于五天后出發去奉天城,江淮此前一拖再拖,拖到現在再也拖不得了。 阿宋和茗兒這幾日一直在整理行李,去奉天想要帶的東西不多,只是以后將軍府就此封了,里面的大小物件都需要清理一番,著實費力氣。 葉魏紫勸了很多次,后來趙京瀾將她帶走好生講了一番利弊,她思量過后便也放棄了。無論出于何種顧量,的確陸舜華跟著江淮遠走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上京城容不下一個做了蠱人的郡主,奉天城至少天高皇帝遠,也很少有人認得她,她在那兒會生活得很好。 臨出發前三天,葉魏紫來了趟將軍府,帶了一壇酒,和陸舜華坐在東院的石桌邊,開了酒封暢飲。 說是暢飲,其實也只有她一個人在喝。 “我哥下個月成親?!比~魏紫說,“可惜你來不了了?!?/br> 陸舜華笑著搖搖頭。 葉魏紫從懷里掏出一個金步搖,上頭簪著一朵并蒂蓮,顏色已經暗了,她將金步搖遞過去:“我哥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他就不來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br> 陸舜華接過來,慢慢地摩挲過去。 葉魏紫:“以后再沒青靄落日,谷深崖絕了?!?/br> 陸舜華把金步搖收進懷里,想了想,道:“不知道奉天城是什么樣子?!?/br> “跟上京還是差了些的?!比~魏紫飲了一口酒,含糊道:“以后若是得了空,我和趙京瀾還有我哥一定去看你?!?/br> 陸舜華點點頭。 葉魏紫似乎有些醉了,言辭不甚清晰,說道:“怎么最后還是跟了他呢,這個人……” 陸舜華頓了頓,才說:“他很好?!?/br> 葉魏紫嗤笑:“你從小到大都這么維護他,哪怕別人再不喜歡他,你總是說他好?!?/br> 她真的醉了,混不吝的什么話都敢說:“當初你要是嫁了我哥多好,嫁給我哥可不就這么多事了……” 陸舜華的頭低著,她一直在安靜聽葉魏紫說話,葉魏紫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她幾乎沒怎么插話,只是她靜了許久,聽她講完,突然問了一句: “你說,如果當初是姚黃主帥,他會關城門嗎?” 葉魏紫的話戛然而止。 她的手緊緊握住了酒瓶。 陸舜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突然讓她從無邊的醉意里清醒了過來,她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那時換了別人,會是怎樣的光景。 風吹了起來。 陸舜華像很享受,慢慢放松了自己,在微暖的風中舒適地瞇上眼睛。 葉魏紫靜默了很長時間,依舊沒給出答案。 陸舜華笑了一聲,說:“我們誰都沒有后悔過,這就已經很好?!?/br> 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回最初,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選擇去在那個寂靜的夜里接近那個孤寂的少年。 而她也相信真要回了戰役發生的那天,江淮的選擇也不會變。 他們都是永遠堅定著彼此初心的人,所以熬過了命運弄人和世事無常,最終還是走在了一起。 葉魏紫咂咂嘴,撇開臉,再不去提及這個話題。她的余光瞄到了在不遠處玩耍的小孩兒,皺眉問:“他就是你收養的那個小孩兒?” “嗯?!?/br> 葉魏紫饒有興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陸舜華說:“土土?!?/br> 葉魏紫一挑眉:“這什么鬼名字?” 陸舜華往后展了展身體,視線望向土土哪里,笑道:“剛給他取了個新名字?!?/br> “叫什么?” 陸舜華說:“陸追?!?/br> 葉魏紫訝異道:“跟你姓?” 隨后仿佛又想到什么,頗為滿意地拍拍手,“跟你姓挺好的,就該跟你姓!”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堆起幾片的桃花瓣,手靠在嘴邊大聲喊了一句:“喂——陸追小公子,什么時候得了空記得來上京,我帶你玩好玩的去!” 可惜土土還不知道自己的新名字,被葉魏紫這一聲吼得嚇了一跳,蹲在樹下迷茫地看著他們。 葉魏紫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 等葉魏紫走后,土土才磨蹭著走過來,挨著陸舜華在石凳上坐下。 現在還是日頭正足的時候,陽光炙熱,照在地面上。 地上拉出一個修長的人影,有人緩緩走了過來。 土土瞥了一眼,趕緊把頭埋下去。 陸舜華沒有回頭,一只手支撐著下頜,一只手在土土發間梳理。 她說:“我取了個名字,你們聽聽看覺得好不好?!?/br> 江淮在對面坐下來,伸出左手將桌上酒瓶推開些,瓶口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土土把腦袋埋得更低。 陸舜華也學他埋下腦袋,下巴撐在交疊的手臂上,眨眨眼道:“叫陸追?!?/br> 她略略抬起眼睛,問道:“叫陸追好不好?” 土土悶悶地說了聲好,他不識字,總歸她說什么他都覺得是好的。反倒是江淮聽完一愣,訥訥重復一遍:“陸追?” 眼見陸舜華點頭,他才手握成全抵在唇邊,咳了兩聲說道:“陸追,挺好的?!?/br> 陸舜華頭墊著,手揉了揉土土的發頂,說:“那以后你就叫陸追了?!?/br> 土土埋頭說好。 陸舜華直起身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感受到他的僵硬,忍不住有些好笑:“你怕什么,他又不吃人,以前都沒見你這么怕過?!?/br> 陸追抬眼,和江淮的視線撞了正著,連忙又把頭低下了。 過了半晌,他又悄悄把頭抬起來,見他還在看著自己,小手在桌底下慢慢伸去摸住了陸舜華的手,鼓起勇氣壓下心頭的敬畏,和江淮對視著。 他年紀不大,但人生得機靈,有些事心里門兒清。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看似威嚴的男人并不是表面上這樣冷酷,也很明白他對自己并無任何感情,包括同情都不曾有,他會收養他,也只是看在了身邊這個溫柔的女人的份上。 他將陸舜華當成了自己的阿娘,卻始終叫他作義父,也是因為心里找不到親近感。 許是因為他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剩下的一星半點分給世人,就不夠用了。 陸追的眼睛一直看著江淮,脖子梗得很直,像一頭故作威風的小老虎,但看著看著又xiele氣,整個人軟下來,聲音也軟下來: “阿娘,”他叫了陸舜華一聲,眼睛瞄了下江淮,道:“我能叫他爹嗎?” 陸舜華和江淮具是一怔。 陸舜華先反應過來,她低頭問他:“你不是說他很兇嗎?” 陸追呆了下,癟了癟嘴,又不說話了。 陸舜華抱他在懷里,安慰道:“你別怕,他雖然很兇,但是不會把你賣掉的?!?/br> 陸追這才抬起頭,怯怯地喊了聲:“阿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