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鋮在人堆中搜索著她的蹤跡，高闊的肩膀側向黑暗，承接了那五光十色的煙火，

    “這有什么趣兒？也不過如此?！?/br>
    外面噼里啪啦的不消停，夜空中的星被濺出，撒在誰人的眼里，也是轉瞬即逝。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br>
    杜蘊儀暗道，留不住的東西才更美麗。

    回家的路上，珍妮打來了電話，她說黎溯最近去了香港。

    “去香港？”難道他是去補鏡頭了，沒想到到現在他還沒放棄這部戲。

    “他可真執著?！倍盘N儀的聲音里帶著笑，讓人分不清含義。

    “算了，不用再盯著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br>
    祈鋮開著車，隨口問道，“你那套宅子真不打算要了？”

    “當然要，我正好要搬工作室?！?/br>
    杜蘊儀轉念一想，又道，“那人賣給你的時候，說什么了么？”

    “能說什么，他就是因為手頭緊才要賣這個房子?！?/br>
    “不是說了么，你們這些搞電影的，總是瘋了似的往里砸錢?！?/br>
    “我哪里算電影人，你知道的，我沒什么天賦，也沒什么故事好講?！?/br>
    祈鋮是攝影師，他吃透了這一行的規矩，1%的天賦要比99%的汗水更為重要。

    努力與堅持，那些孱弱的字眼都是用來哄人的，被倦惰拖累的往往不是天才，而是蠢材。

    想到這，他欣悅地吹起幾聲口哨，“你知道施柏誠開始投資電影了嗎？據說他賠了不少?！?/br>
    “嗯，他本來還打算讓我幫他設計海報?！?/br>
    “你幫他了？”

    “沒有?！?/br>
    “那就好?！?/br>
    杜蘊儀的大拇指摩擦著食指，不停地咽著口水。

    她的心跳的厲害，好似有一個小人在那里彈彈跳跳，一會累了便平靜，過一會又開始作弄。

    如此的讓人心神不寧，就連額頭也發了些虛汗，人總是在緊張的時候多嘴多舌的，她又跟祈鋮扯了些有的沒的，

    “你今天怎么突然這么多話？”

    “不對啊，”祈鋮朝她眨眨眼，了然地說:“和你家那口子和好了？”

    杜蘊儀飄忽著眼神，頰邊隱隱蓋上些紅，無言地扯著笑。

    祈鋮欣慰道，“難怪你突然轉了性子?！?/br>
    “挺好?！?/br>
    王姐也是這么說，前情是這潑天的大雪，讓北京徹底入了冬。

    她帶著洋洋的喜悅開口，

    “瑞雪兆豐年，真是好！”

    杜蘊儀對雪總是提不起興趣，就連食量都比過去少了一半。

    王姐便總想著做點什么來讓她多吃些，今天先是一道筍板鴨開胃，等到筍的清苦浮上來，便用鴨rou的幼嫩中和，配著一些拌菜，倒是讓人真的食欲大開。

    最后她才把紅豆粥端上來，剛好入口的溫度，熱氣飄過，留下一股讓人心安的糯香。

    杜蘊儀舀起一勺，細細咂出些甜味來，兀地一絲溫暖涌上心頭，這樣細微的幸福，總是讓她戀戀不舍。

    她揣著一肚子來不及消化的溫暖，去見自己的生母馮竹青。

    地點約在西郊的一個私人菜館，往里進，曲折的回廊頗有些古代建筑的韻味，池塘中閑養了些錦鯉，行人踩在木板上嘎吱嘎吱的，就把它們都嚇得跑回了水底。

    杜蘊儀跟著迎賓走過一個人造的假山，又過了幾個亭子，終于是到了地方。

    馮竹青執著茶茗，那雙和她極為相似的眼瞟過她，吩咐道，

    “上菜吧?！?/br>
    杜蘊儀把衣服交給在旁的隨侍，垂著頭一聲不吭。

    “最近，你倒是讓人省心?！?/br>
    她說話時一直擺弄著自己的那顆紅寶石戒指，沒有什么敘舊的意味，更沒得什么溫情。

    “你去了施銘暉的婚禮？”

    “去了，不過是第二天?！?/br>
    “趕得什么日子，非要去第二天。禮在第一天送了，人卻隔天到，我看你分明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br>
    第一道菜上來了，馮竹青把怒意壓下去些，

    “你最近和權聿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br>
    她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筆直，倔強冷淡的神情觸怒了馮母，她的臉一下子拉下來，

    “什么老樣子，還是在分居？”

    “都結婚多久了，怎么連個孩子都沒有。就這么下去，你就要30了，到時候還怎么生?！?/br>
    “我不想生?！?/br>
    “你不想生…你說的倒是輕巧，怎么，你還想讓別人生？”

    霎時間，杜蘊儀陡然明白了她的來意。

    “誰生我都無所謂?！倍盘N儀烏沉沉的眼眸直視著她，“只要不是我?！?/br>
    “你又說這些胡話?！瘪T母擺手趕退了送菜的服務生，走到杜蘊儀旁邊，拍拍她的肩膀，“你倆遲早要有一個孩子的?！?/br>
    “現在要也不算晚，你二叔才接手了杜家，正是需要些依托的時候，這時候可是不能出一點岔子?！?/br>
    馮母左手那個鴿子蛋一般的紅寶石艷艷地泛著血紅色，晶瑩剔透的，倒像是混著赤血的淚珠。

    “我不介意……”

    馮竹青斜了眉問她，“不介意什么？”

    “我不介意這個孩子是不是我生的?！?/br>
    “反正你們只是想要一個叫我mama的孩子?！?/br>
    馮竹青怒不可遏地給了她一巴掌。

    清脆狠厲的聲音讓人聽得揪心，戒指的壓痕在她玉色的臉龐上留下一道紅色的折痕，

    杜蘊儀倒沒什么感覺，她把臉正過來，看著眼前強壓著怒氣的女人，反而笑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br>
    “是不是我的孩子有什么關系嗎？只要他可以幫你們穩住這場聯姻不就好了。反正他的人生都已經被規劃好了，叫什么名字是誰的孩子，還有那么重要嗎？”

    “我不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才來到這個世界的么？”

    馮竹青的臉色鐵青，一雙手攥著桌布，呼吸急促地說:“我怎么就生了你這樣的女兒?！?/br>
    聽起來倒像是她的錯了，杜蘊儀心里的那個小人又開始作怪，他把她的心攪得七零八碎，現在正坐在那一地碎屑上咯咯地笑她。

    既然是女兒，杜蘊儀閉緊雙眼，很想告訴她，

    “我最近受了傷?！?/br>
    “你連問都不問一句嗎？”

    但這兩句話只能想一想，她們母女間向來打不得溫情牌。

    所以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杜蘊儀從衣架上取回大衣，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杜蘊儀覺得自己從未這么安靜過，是的，她的心臟還未停止跳動，肺還在收縮，她的身體還在發出聲響。

    可她卻覺得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從骨頭里鉆出來的冷意，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在這風雪大盛，人跡欲鈍之時，

    她已經趕赴了一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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