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也許在這個瞬息變幻的世界,有些愛情如流水般逝去,有些則如琥珀般永駐。 二十歲出頭的季疏晨,對自己的愛情,想過無數遍放棄,但從未消減過對屈湛的愛意。 她第一次想到放棄,便是靠在表姐肩頭,想告訴她自己談戀愛了卻如鯁在喉的那刻,她手里捏的報告,刺目得令她嘆息。 第二次,是在這一年生日的前夕,她在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屈湛書桌的抽屜里看到了一個精致的禮物盒,她以為是給她的生日禮物,想弄個惡作劇把禮物換了。 然而打開絨盒的剎那,里面泛著金屬光澤的古樸懷表靜靜躺著,那是屈湛的隨身物。 疏晨不受控制地摁開,一眼便看到了懷表內殼刻的精致的畫。 穿著當年印有她母校?;請D案的芭蕾舞裙的女孩,在這塊永遠最靠近屈湛心臟的懷表蓋的內殼翩躚,就像一只永遠飛不出他心窩的蝴蝶。 第三次,是第一次想放棄以后的正好兩年,經過長期身體監測后,醫生遺憾地告訴她,以她的身體狀況,目前能夠懷孕的幾率極低。 第四次,便是詹憶茵和唐允白一同出席一個酒會,屈湛卻選擇了唐允白作為他的舞伴。詹憶茵秉著“我不好過別人就別想好過”的心態,去找季疏晨。 “季疏晨,你知道四年前屈湛為什么會和你在小旅館里發生關系嗎?” 季疏晨對詹憶茵的“從天而降”不明所以,對她說的話也是一愣。 這四年,她一次都沒敢回憶過那個痛苦到甜蜜,再到混亂的夜晚。 舊事重提,季疏晨不知對方意欲何為,選擇緘默。 彼時的疏晨,已經從初來紐約的明快少女,變作了寡言鋒利的女子,和屈湛的感情,也從鮮紅,漸近凋謝成半枯的褐。 他們依舊溫柔以對,但不再喊對方親愛的。 季疏晨已出現心灰意冷的征兆,屈湛卻以為這是長久作伴磨成的默契。 而就在這時,詹憶茵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對季疏晨說:“因為屈湛,把你當成了唐允白!” 唐允白,又是她。 季疏晨什么都聽不見了,口中卻是固執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他親口承認的!那晚你走以后,我問他知道那個面具女孩是誰嗎,他說,唐允白?!闭矐浺鸸室鈱⒆约簮核椎穆撓胝归_,裝作是對屈湛的原話的復原及補充。 可是分明,當初屈湛說的,是唐家。 如果季疏晨沒見過那塊懷表,那么她一定能輕而易舉找到詹憶茵話中的破綻,但她已經沒有辦法冷靜。她瘋也似的跑上樓梯,打開屈湛放懷表的那個抽屜,抽屜里空空如也。 她想起詹憶茵對她說:“今天的酒會唐允白也去了,屈湛終于按捺不住情思向她邀舞了!季疏晨!我保證,今晚過后,世人都將知道,唐允白和屈湛,是多么地合拍?!?/br> “而你這個隱形女友,也就會被踢出他的生活圈。哦,雖然你也并不真正存在過?!?/br> 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疏晨奔潰地跌坐到書房的實木地板上啜泣。 這一天,是季疏晨拿到碩士學位,順利畢業的日子。 她想和屈湛商量,她想回國發展對沖基金一事很久了,可是屈湛太忙了,忙到今天她的畢業典禮,他都還要去參加酒會。 本以為,今天疏晨又會像這一年多以來的很多日子一樣,等他歸家,直到熬不住困意睡去。 可是今天,疏晨不想等了。 屈湛回來便又是凌晨,他今天有點開心,又有點緊張,雖然已經是第二天了,但他對他才21歲就拿到碩士學位的女友很是與有榮焉,他有一個big surprise要給她。 整座公寓大燈通明,屈湛猜他的疏晨這時一定快等不及了。他加快步伐,一開門鎖,卻被玄關處碩大的行李箱逼得一退,他隨意一推,行李箱穩穩立在原地,滾輪并未滑動。 他想象不到,有什么事能讓他那金貴嬌弱的女友一個人搬動這么沉的行李箱……等一下,為什么這么沉呢…… 屈湛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設想,他幾箭步奔上二樓。 臥室門大開著,季疏晨正背對著他躬身撣著床單,似乎是在抹去他來之前她坐在上面留下的褶皺。 接下來屈湛才知道,季疏晨豈止想要抹去那無關緊要的褶皺,她連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印記都恨不能一并泯滅。 “行李箱怎么回事?”屈湛穩了穩心緒,氣息沉沉地發問。 季疏晨這時才正對上屈湛,她泛紅的眼眶讓屈湛心驚rou跳,他下意識上前欲摟她在懷安慰,疏晨卻是一步后退。 “阿湛……”疏晨一開口就是哭腔,屈湛心疼得胸口一刺,“我們分手吧?!?/br> 屈湛從未想過,季疏晨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居然是針對他的。 他強勢地上前把疏晨擁進懷中,“寶貝,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是家里出了什么問題嗎?還是今天畢業遇到什么問題了?還是生氣你的畢業典禮我沒有趕到?”屈湛從未如此急切地希望一口氣可以說很多很多,“如果你是因為我而生氣的話,那真的對不起寶貝,我不是不想來,而是真的無法趕來,而且今天你哥哥爸爸不是也去了嗎?我希望初次見面可以更正式一些。對了,我還有準備鮮花給你,你最愛的Mister Lin,我……” 比語無倫次更糟糕的是,屈湛把鮮花忘在了送他回來的車上。 當下屈湛也顧不上別的了,他給疏晨擦干眼淚,立馬撥電話給送他回來的司機,請他把他的花送回來。所幸,司機在上一個紅燈發現了后座那束漂亮卻已經有些枯萎的鮮花,已經往回趕。 等屈湛打完電話,疏晨已經從他懷抱中脫身,她左手摩挲右手掌心,裝作剛剛是鬧脾氣現在已經平息情緒,若無其事地問:“阿湛,你懷表去哪兒了,今天怎么沒磕著我了?” 聞言屈湛一愣,隨即解釋:“哦,按鍵有點卡了,找人修了?!比缓笤掍h一轉,“怎么,不生氣了?” 疏晨故作嗔怪:“誰讓你連我畢業典禮都不來的!” 屈湛懸著的心這才放回肚子里,這時門鈴響起,屈湛去領回他的花兒,送給疏晨:“恭喜你,畢業了寶貝!” 疏晨抱住她的Mister Lin ,此刻她在想,要怎樣才能把這最后一束花帶回故鄉,當作是他倆愛情到此為止的證物。 第二天屈湛很早就把疏晨叫醒,開車帶她來到了一家攝影棚,等她換好他為她準備的婚紗,她根據指引來到四下無人的花架下,他站在繁花之下,從口袋里拿出一枚花紋素雅,未曾綴鉆的素戒,單膝下跪。 “我以前和你說過,希望等你長到24歲的時候再嫁給我?!?/br> “我曾經執著于你的生命正好走過兩個年輪,我也而立之年最相配?!?/br> “其實那是騙你的,因為那個時候我以為,你要到24才會畢業?!?/br> 疏晨內心酸澀,面上卻依舊綻出一朵笑容,聽到屈湛說:“等你畢業就結婚,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情?!?/br> “寶貝,你真的太棒了,都是因為你的努力,才會讓這一天這么快就來到?!?/br> “所以,嫁給我好嗎?疏晨!” 季疏晨在屈湛殷切誠懇的目光下,開心地伸出左手,眼角有淚花溢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快樂還是痛苦的。 就讓她最后放縱一次,做一天屈湛的新娘。 明天之后,她就把他,歸還給他自己的初心。 她知道他也愛她,只是她不想這輩子連得到的愛情,都是灰色的。 就算別人不知道,她也不能假裝啊。 假裝她得到了,這世上最純粹的愛情。 拍完婚紗照的第二天,屈湛照常去上班,疏晨則撥通了仍然在紐約的哥哥季岱陽的電話。 季岱陽幫季疏晨搬好行李,從她手中拿過家門鑰匙,“我會替你轉交給他的?!奔踞逢柡吞谱域E還有屈湛三人甚早相識,兩人平日往來雖不密切,但仍是老友。但是直到前天深夜,疏晨哭著打給他的電話中,他才知道,屈湛竟差一點就成了他的妹夫。 那刻他恨不能打死這個“負心漢”。 季岱陽遵從meimei的指示,先去了教堂,這幾年,疏晨和米粒的關系倒是親如姊妹。 她對米粒說:“我要回國了,你要是想和我走,就馬上去收拾東西,要是暫時不想,我也歡迎你隨后來中國找我?!?/br> 米粒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可是我沒有簽證這些,怎么和你回去?” “這些我一早就替你準備了?!?/br> 米粒這個傻孩子,隨便收拾了些東西,就揮別她生活了十幾年的教堂和她親愛的托馬斯神父,和季疏晨踏上回鄉之路。 在飛機上,季疏晨從云端往下望去,好希望厚厚的云層之下,能露出些許美洲大陸的一角,因為那一角或許就活泛著她心上人忙碌的身影。 遺憾的是,她往東邊去,她的心上人,留在西邊。 一上飛機,就不再能看到了,回頭也不行。 屈湛下班后又在工坊待到凌晨,才終于把他的內刻畫完成。 原本他一早就準備在求婚的時候把懷表一并送給疏晨,后來總覺得缺了什么東西,才想起,他真正傾心疏晨是在小樹林,得把背景也一并刻上去她才會真正懂。于是他聯系工坊,給他準備材料返工,直到今日才真正完美鐫刻完。 可當他滿心歡喜回到家,迎接他的,卻是冰冷空蕩的大房子,沒有丁點人聲,昨天才答應他求婚的未婚妻不知所蹤。 她在床頭留下了她的智能手機,桌面仍是Mark拍的那張他抱著她在蘋果樹下接吻的照片,未讀消息有幾十條,都是Mark發過來的。屈湛點開對話框,里面全是昨天的婚紗照,屈湛沒點開來,他無力地在床沿坐下。 通訊軟體接收圖片都取代郵件了,智能手機早已步入全盛時代,當年他來的時候,用的還是歐洲開發的功能機。時間怎么一下子就過去了? 算一算,他居然在這鬼地方待了七年了,甚至差一點,就在這兒結婚生子了。 現在,老婆跑了,孩子肯定也是沒影了,那他還在這兒呆著干嘛呢? 他不怪這里是紐約,不怪這里有讓他忙碌到用所有年輕來換取報酬的華爾街,也不怪這里永遠交織著繁華與糜爛……他只怪,這里對于他和季疏晨來說,是異國他鄉。 就算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歸屬感,也無法在這里settle dwon。 他想,他也該回家了。 也想自欺欺人地認為,疏晨,也只是想回家了。 那么,他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