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開半縫，風將桌面幾團被撕下抓皺的日記紙戲弄得抖顫顫，又去掃桌前人的發簾。

    “偷親”——唇碰唇不超兩秒，陳滄動都沒動一下，無知無覺，自己倒像肇事逃逸，推想與忐忑在心里亂燉，臉面的熱意潮汐似地漲漲退退。

    隨筆不夠“隨”，書寫人像害怕過猶不及，筆端向紙張藏了許多心猿意馬，文字按捺，滿篇清月般純凈的萌動，紛繁的念頭包裝成“喜歡”和文末的數個感嘆號。

    安度抬手接一捧冷空氣，沁涼臉頰。

    房門被敲幾下，易美珍在喚：“安安?！?/br>
    安度快速收整桌面，心情紙筆鎖進抽屜，邊應邊開門，“奶奶你還沒休息……文婷？”

    裴文婷跟在易美珍身后，端一籃櫻桃沖她笑笑。

    易美珍輕推裴文婷往前，神情開懷，“文婷說要給你送水果，找你聊天，我想著你大概也沒睡，和她一塊上來看看你?！?/br>
    裴文婷不僅會找后盾，還會示弱。安度回個微笑：“奶奶您去睡，文婷想和我聊的，不想奶奶知道吧？”

    “奶奶知道?！迸嵛逆蒙袢萦焉?，塞幾個果子給安度，耍嬌：“jiejie，下周開始你能不能騎車載我上學??？”

    安度皺眉不解：“家里的車不好坐嗎？為什么非得我載？”

    就是為了避免每天和她一塊上學才買自行車，裴文婷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

    裴文婷朝易美珍嘟嘴，“我就猜jiejie還生我的氣，奶奶你還說不用忌憚她?！?/br>
    “安安不會的?！币酌勒湫@，對兩人分別使眼色。

    裴文婷先低頭，道：“以前我沒禮貌，jiejie你不會還記仇吧？對不起?！?/br>
    她看著安度，“我道歉是認真的，我們以后和平共處，jiejie你就載載我嘛?！?/br>
    左一個“jiejie”右一個“jiejie”，比過去加起來叫的次數還多，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好吧，坐得不舒服別怪我，我沒載過人?！卑捕惹埔娨酌勒溲酆诖?，只好應下。

    易美珍笑，攏合大衣，終于說：“奶奶也困了，你們姐妹慢慢聊?！?/br>
    安度攙她下樓回房，裴文婷還在原地靠墻等著。

    “我能進去嗎？”

    “無事不登叁寶殿?！卑捕葔合麻T把，讓她進屋，“你說真話吧，不要用奶奶施壓?！?/br>
    “奶奶也是怕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吵?！闭掌綍r裴文婷一定會被她洞悉冰冷的語氣刺出嘲諷，這回倒真像轉了性，笑呵呵遞果籃，“這批櫻桃很甜，你嘗嘗?！?/br>
    她表情析出靦赧。安度靜觀其變，捏個果子進嘴，盤腿坐飄窗，“是不錯?！?/br>
    “你多吃幾個?！迸嵛逆脤⒐@推過去，也坐下，像送禮送到，該求人辦事了：“那個……你和陳滄關系怎么樣？”

    原來為這事等著她呢。安度吐出果核，瞞道：“一般，小學同學?！?/br>
    “你們鬧好多在一起的傳言，奶奶也說你們以前關系最好?！迸嵛逆猛媸种?，竊喜道：“所以是假的？”

    安度說一半：“談‘在一起’的話，確實是假的。你關心這個干嘛？”

    “也對，要在一起你們早在一起了?！迸嵛逆妹蛎虼?，“沒干嘛，想打聽一下他的喜好?！?/br>
    安度先懷疑自己是不是遭遇類似《情深深雨蒙蒙》里依萍如萍之間的狗血糾葛，再暗罵陳滄是禍水，睨她一眼，冷道：“我不懂他喜好，你自己問?！?/br>
    裴文婷信了，說計劃：“我觀察過了，陳滄會從南門進，走左邊的校道去教學樓。七點半早讀，他一般會七點十五路過車棚，jiejie你載我時掐這個點，騎慢些好嗎？”

    你那么清楚？我都沒注意！安度抓抓頭發，還沒從震撼里反應，裴文婷當她默許，挽挽她手肘，“就這么說好了?！?/br>
    裴文婷出了門，一副忍辱負重后的輕松。安度如果真和陳滄有什么，礙于易美珍情面總要顧忌影響；沒有就更完美，好好當她接近陳滄的工具人。她偏頭，對門內人諷笑。

    咀嚼用力，果核硌得牙痛，安度捂住腮幫，給“禍水”發短信：【死哪兒去了？】

    她離開醫務室后，一直沒陳滄消息，下午運動會忙完結束再去也沒見到人。

    連裴文婷都能扮演溫柔，她補上切實關心：【你還好嗎？】

    撥號過去，無人接聽。

    安度拿起果籃顛拋剩下幾顆賣相不好的櫻桃，望月望樹望天，捏手機吐氣：“陳滄，sao包，拿黑布裹你全身，叫你拋頭露面！”

    【看到回電，我很擔心你?！克侔l一條。

    *

    曦光拂照，陳滄眉心動了動，緩緩睜眼，入目全白，點滴過半。

    化學隊帶隊潘老師正心急如焚打電話：“陳滄高燒，在醫院呢。老周你快聯系他爸媽，還兩天就到外地比賽，燒壞腦袋我們損失大了?！?/br>
    “潘老師，不用叫我爸媽?！标悳媛曇舾蓡?，“我怎么在這？”

    “哎，可醒了?！迸死蠋煉鞌嚯娫?，趕忙遞水，“校醫回來叫不醒你，發現你燒得厲害，送來醫院了?！?/br>
    陳滄回想睡前見到的人，還有迷糊中貼近又遠離的馨甜呼吸，他摸摸唇，不敢確定。

    他喝水，眼睛尋找通訊工具，“我今早還有兩個參賽項目?！?/br>
    “什么時候了，運動會找人替補了?！迸死蠋煹溃骸澳愕陌趯W校里，你們班主任收拾好送來醫院。那邊全封閉環境也不能用手機，這幾天你在醫院里把病養好，身體可不能出岔子，到時候直接從這里接你到火車站，和大部隊一起出發?！?/br>
    陳滄點點頭，“我借您手機發條短信?！?/br>
    *

    “趕上了！”安度拎包推開病房門，陳滄正站在窗邊看后院湖景，聞聲回頭。

    “怎么突然病這么嚴重??？昨天和今早我哥接送我，好不容易躲開他偷溜到你家給你收了幾件衣服?！彼龑⑿欣畎旁谧烂?。

    陳滄靜笑聽著，扯把椅子摁她坐下，發現她手背創可貼時擰起眉毛，“怎么回事？”

    “黃楊木刮到。還不是你短信說得不清不楚，我又不好打潘老師電話。我掀了好幾個花盆底兒才找到備用鑰匙，鬧我一手土?！卑捕冗叡г惯吿丸€匙，“還你?！?/br>
    他沒接，“給你了，我帶在路上麻煩?！?/br>
    “我要來干嘛，豈不是出入自由，小心我搬空你家值錢東西?！彼籽?，手卻被陳滄輕輕握住。

    “你搬吧?！彼?。

    安度抽手去剝橘子，分他一半，“喏，路上買的?！?/br>
    陳滄撐著臉吃下，看她連剝兩個橘子，唇角彎起，“那天你送我到醫務室，沒對我做什么？”

    “……”安度往嘴里塞片橘瓣，睫毛低垂，“我能做什么？我送完你我就走了啊?！?/br>
    這種事誰承認誰傻。

    陳滄懷疑：“真的什么都沒做？我怎么覺得呼吸有幾秒不太通暢？”

    “哦，有?！彼ь^，“你知道你睡著會打呼嚕嗎？吵得不行。為了你的形象，我就用手掌蓋住了你的鼻子，嘴巴?！?/br>
    他的眼尾一跳，表情變得復雜多彩，目光落回她臉上，將信將疑。

    “裴安度?！标悳胬渎?，“你現在還原?！?/br>
    “還原個頭?！卑捕炔缓退^續這話題，她望望時鐘，“時間快到了，你準備準備?！?/br>
    陳滄巋然不動，她和他對視一會，說：“你去那邊多久？”

    “半個月?！?/br>
    安度嘆氣：“都不能用手機哦？”想你怎么辦。

    他穿外套拉拉鏈，“嗯?！?/br>
    “你等等?！卑捕人合麓差^一張空白的記錄紙，用鉛筆在上面畫兩只卡通豬，朝里吹氣，折成個叁角符，塞進陳滄上衣內袋，神秘地拍了拍。

    “這是什么？”

    她挑眉道：“平安符，順利符?！边€有想我符。

    陳滄好笑：“帶上它我就能逢考必過？臨時起意，肯定無效?！?/br>
    安度推他：“不要還我?！?/br>
    陳滄沒還也沒讓她退開，倏地握緊她手腕，將她圈入懷中，“沒這個有用?！?/br>
    安度臉埋在他胸口，忪忪然得不會眨眼。塵粒浮游，鼻間是他身上暖意的沉香，還有淺淡午陽發酵的酸甜橘子味。

    窗下傳來汽車靠近的引擎聲。

    他雙臂環她片刻，輕柔道：“等我回來，有話和你說?！?/br>
    —分隔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