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一、 再回到之前的公寓,祝秋音恍如隔世。 門衛還記得她,對她笑道:“祝小姐,好久不見?!?/br> 祝秋音點頭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把自己的白色沃爾沃朝向地下車庫開去。 王梓羽知道她沒了自殺的想法,怕自己刺激到她,并不在她面前過多晃悠。她在回國的航班上,夢見自己成了采桑姑娘。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秦羅敷。羅敷善蠶桑,采桑城南隅。 韓澤騎著高頭大馬人模狗樣的在她面前立定,夢中的畫外音響起: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致羅敷,寧可共載不 祝秋音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韓澤生氣,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的馬上,對著手下一招手,騎馬走了。她的夢醒了,飛機窗外是漆黑一片,艙內的人大多已睡熟,她連做夢都逃離不了韓澤。 推著行李箱進屋之前,她習慣性回頭看了一眼,對面房門安安靜靜的關著,鄭一洋早已不住在這里。時間退回他們剛剛回國的那段時間,他陪她四處看房子,見她中意這里,便說要和她做鄰居,兩個人包下一層樓。 轉過頭來,輸入自家房門密碼。不知道他怎么處理的這幢房產,賣掉、租出去還是閑置。 再也不會有人,刻意制造和她偶遇的機會,只為對她說上一句早安。想到這點,祝秋音有些為自己惋惜,更多的是在為鄭一洋慶幸。 她不是好人,凡是沾染上她的,一個個都沒什么好下場。 祝秋音把行李箱攤開,將日常用品一件一件的拿出來,這是她讓傭人替自己收拾的,自己站在別墅門外,連門都不愿跨進去。她和秦明一手裝扮的家、他們一起做菜做甜點的餐廳、早早設計好的嬰兒間她都不愿再去看一眼。里面滿滿當當全是她和秦明兩個的回憶,自己太容易睹物思人。 再從加拿大回來,她才切切實實的體會到,秦明從她的生命中,徹底的消失了。 二、 人和人之間,大概真的是一段段的緣分。有的人離開,有的人離去,有的人重逢,有的人天各一方。 去法國讀碩士吧,祝秋音,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否則,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了。 陳寒這樣說,她便這樣做。 巴黎是個繁華亮麗的都市,建筑風格優雅,男人小意多情,美人美在氣韻。這座城市于祝秋音而言,也像是張愛玲筆下的袍子,外部華美,暗藏虱子。 初來乍到,她的法語生疏,連去個廣場都會被大塊頭的黑人商販當做冤大頭外國游客攔住推銷小紀念品。 在那一段時間,她偏愛莫蘭迪色系,整個人打扮得素素淡淡飄逸出塵只差一步就要羽化登仙。意大利畫家莫蘭迪終身未婚,幾乎不出家門,翻來覆去的畫著家中的幾個瓶子,在所有顏色中都會涂上一層灰白。她特意去看過這位畫家的展覽,在畫前靜默地感受著平靜與安寧,回家后用顏料模仿著這種風格,最后不得不氣餒的放下畫筆承認這大概就是莫蘭迪的宅男天賦。 陳寒在金錢方面向來大方,他的私人助理送她離開時曾給她一張支票,她接過沒有推辭,將這筆錢提了出來,盡數買了她所知的陳寒名下上市公司的股票。她把事情做的謹慎,畢竟是不菲的數額,分了多家公司才沒能夠露出馬腳。他已經答應放了自己,她不會傻乎乎的再去自投羅網出現在他面前。 在盧浮宮她盯著那幅有著神秘微笑的名畫看了許久,有講解員帶領游客在她身邊停留。對達芬奇的欣賞,始于丹布朗的那本暢銷小說,符號學家陪伴美女探員依據線索追尋原始圣杯。也是在看這本書之后,學會了反寫英文。此后日記,都是拿了鏡子,對照寫下的英語再抄一遍,把原來的紙張撕掉銷毀。 她的日記并不常寫,隔一段時間會一鼓作氣的寫下幾頁,記敘最近發生的事和自己的心情。一篇一篇,都像是寫給陳寒的情書,每寫下一個“你”,心里都會默念一遍陳寒。只不過這些,陳寒從不知道,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從盧浮宮出來,天已經黑下去。祝秋音看著巴黎的夜景,星光點點,燈火人家。沿著馬路往公寓走,在街角的面包店買了兩個特價牛角面包,棕色卷發有著雀斑的年輕店員笑著對她打招呼:“晚上好,美麗的東方女孩?!?/br> 在法國人身上,再熱情的招呼方式都顯得那樣平常而理所當然。祝秋音回以微笑,說了一句晚上好,結賬出門。約會男女挽手從她身邊經過,在等待紅燈時低頭接吻;老先生坐在商店門口的椅子上,念著里爾特的詩。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哭無緣無故的在世上哭哭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笑無緣無故的在世上笑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走無緣無故的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死無緣無故的在世上死望著我 祝秋音抱著懷中袋子,道路兩旁街燈昏黃,她終于明白自己該用什么詞來形容這一霎的感覺自由。 自由的代價是孤獨,好處也是孤獨。 三、 第二年她在波爾多酒莊,葡萄成熟的季節,甜度太大反倒沒那么好吃。裹一條大披肩坐在露臺整個人慵慵懶懶,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祝秋音笑笑,眼中有醉意。 她的狀態已經好上很多,平日會接一些比較輕松的兼職,在高級餐廳彈個鋼琴或者拉個小提琴,在朋友老師的介紹下給相熟的二三線雜志做攝影師,也會在油管發幾組自己剪輯的紀錄片形式的短視頻。她幾乎不讓自己去關注陳寒的近況,她知道陳寒的公司蒸蒸日上,自己的股票一直在漲,但她從沒把錢提出來過。 她的生活不節儉也不奢侈,打工的錢足以支撐她的日常開支。讓自己忙一點,就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胡思亂想。 放假期間拿著相機各地亂竄的祝秋音在波爾多的街道被人從后面叫住,一年多的時間重新聽到自己的中文名字,不震撼是假的。她回頭,看到鄭一洋的一張驚訝又驚艷的臉。 她的心中先是一緊,她實在沒有做好在這里重逢故人的準備,看到鄭一洋身邊沒有自己認識的人才稍稍安心,回了他一個敷衍的笑:“這么巧” 鄭一洋和同伴匆匆說了幾句,便快步上前追她,失禮的拉住她的胳膊,臉上表情有喜有苦:“秋音這些年你去了哪里” 祝秋音看著鄭一洋,神情有些復雜。當初自己的那件事鬧的那樣沸沸揚揚,她不信他不知道。他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滿臉寫的都是想知道她的近況,又怕觸及她的什么傷心事不敢多問。有人把一顆心就這樣捧到了你面前,你既心軟又心硬,奈何不得。 許久未聽鄉音的祝秋音嘆氣妥協:“我們換個地方?!?/br> 他們在甘貝塔廣場找了一家餐廳吃飯,服務員端來七鰓鰻,祝秋音切了一塊送入口中。這家店把七鰓鰻做的很好吃,醬料獨特,口感極佳,據說這是英格蘭國王亨利一世最愛的美食。鄭一洋望著她,眼中的懷念神色太過明顯,祝秋音抿了抿嘴唇:“好久不見,過得還好么” 這個問題打開了鄭一洋的話匣子,從他的講述中,祝秋音知道了很多消息。比如說何云因為她的失蹤而氣了好久,比如說韓澤三人聯合起來對付林櫻,比如說現在舊人們都在青云直上事業有成,比如說韓澤已經和鄭羽洋訂婚。 “你呢”鄭一洋看著她,眼中有著心疼?!澳氵@些年,一直在法國嗎” “沒有,”祝秋音笑笑搖頭,“我過得挺好的,現在在巴黎讀研?!?/br> 鄭一洋輕輕“恩”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像是生怕閉上眼睛她會消失不見,一切都是他的幻覺。他知道她刻意避開了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事,他不再問,這樣也很好,他們兩個人能在法國相見,說明他們之間尚有緣分,他們兩個人還會有以后的。 “人生四大樂事,”祝秋音對著鄭一洋舉了舉酒杯,在音樂聲中微醺?!岸捶炕T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一洋,今天見到你,我很開心?!?/br> “你不會告訴他們我在這里的,對嗎”她的笑容擴大,似是無心的引誘。他還是那個好心在酒會遞給她一次性拖鞋的大男孩,他的善良沒有變過,她知道。 鄭一洋的確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法國遇到了她,但他自此長留法國,只是因為她。從法國到中國,還是因為她。 祝秋音捫心自問,哪怕是最寂寞的時候,她和鄭一洋都從未逾越雷池半步。鄭一洋是很好的朋友,是她很想祝福的人,他以后當然能夠成為很好的情人很好的丈夫,但那個人不能是她,也不會是她。